英语学习，摆脱制约

曾泰元

在我生長的年代，初一才学英文，方法是传统的路子。求正确、要标准，是我从小就养成的习惯。句子，经常得先组织好，合语法、有把握再开口。发音，总是提前确定单词的音标、重音，知道读法才愿意张嘴。

这样僵化的思维，我已逐渐学会放下，不过我必须坦承，直到如今，我仍然难以完全摆脱这个下意识的制约。在语言产出（language production）的活动当中，如果把问题简化，只考虑正确性（accuracy）和流利度（fluency）这两个参数（parameter），那么我觉得，我依旧会不自觉地偏向正确性。

初中时期，有个同学让我印象深刻。他和我一样热爱英文，喜欢跟我讲英文、讨论英文。有一回，他指着“黑松”（台湾知名碳酸饮料品牌）的广告，问我上面英文Hey Song的Hey是什么意思。那时我们初一，已经在课本上学过首字母小写的song（歌曲），可是hey（嘿，感叹词）还没学过，我当场愣住，答不上来，换来他一脸得意的微笑。

我们切磋久了，他也知道我的英文很棒，大小考试几乎都拿满分，在某个场合称赞我说：“Your English is very good！”（你的英文很好。）当时的我没有因此而得意，反而是专注于他这句话的措辞逻辑，觉得他表达的是中式英文。我死脑筋又自以为是，逮着机会回敬他一招，纠正他说，English（英文）又不属于任何人，怎么可以说your English（你的英文）、my English（我的英文）呢？这句话应该要说：“You speak English very well！”（你英文讲得很好。）他这句英文没错，却被我的思辨泼了一盆冷水，原本笑眯眯的脸庞逐渐暗沉，沉默不语了好一阵子，轮到我心中窃喜。

年岁渐长，见识日广，我早已不再那么趾高气扬，动不动就与人较劲，寻思着压倒对方，我对你错。英文学得越多，对语言本质了解得越深，我才体悟到，自己年幼时的冲动和坚持，如今看来实在是无知可笑。学生时代养成的许多观念、学到的各种标准答案，慢慢地都开始松动，甚至要加以扬弃（unlearn），打掉重练，从头学起。

国内知名的英语词源学家袁新民博士，日前在微博上分享说，英文单词painter除了画家、油漆匠这两个常见的意思之外，还可用来指称系船用的缆绳“系船索”。老实说，我学习、研究英文半辈子，真没注意过painter居然有这个意思，而且是个在《牛津高阶学习词典》就能查得的普通词语，非专业术语，非古词、废词、方言词，也非外来语。因此，如果一碰到painter就本能反应，不明就里地把它理解为画家（或油漆匠），得到的译文虽然奇怪，难以自圆其说，自己却也马虎放过，其结果就是严重误译，闹出笑话。

我觉得，越是日常的词汇，我们似乎越容易轻忽，以为已经完全掌握了，事实可能并非如此。于不疑处有疑，有一丝疑惑就要求证，不要太相信自己从小就确立的认知。

许多我们习以为常的基础词汇，大家可能都受到初学时的制约，没有意识到还有些常见的意思。而这些不知道的常见意思，往往成为翻译时的地雷，没有提高警觉就会瞬间引爆。兹举数例。

garden（花园），也可以是种蔬菜的“菜园”（如vegetable garden 菜园），种香草、药草的“芳草园”（如herb garden 芳草园），种果树的“果园”（如fruit garden 果园），住家前后的“院子”（英式英文，如back garden 后院），供大众休闲娱乐的“公园”（如botanical garden 植物园），街道名称的“街”（英式英文，词尾加s，如Burlington Gardens 伯灵顿街），大型室内文娱空间的“馆”（美式英文，如Madison Square Garden 麦迪逊广场馆，俗译麦迪逊广场花园，纽约市著名的运动、表演室内场馆）。

fruit（水果），也可以是植物的“果实”（如the fruit of the oak 橡树的果实，即橡实、橡子），努力付出而获得的“成果”（常用复数，如the fruits of their labors 他们劳动的成果），大自然的“产物”（常用复数，如the fruits of the earth 大地的产物），甚至是“男同性恋者”的蔑称。

juice（果汁），也可以是“菜汁”（如carrot juice 胡萝卜汁），“肉汁”（常用复数，如beef juices 牛肉汁），胃里的“酸液”（常用复数，如stomach/gastric juices 胃液），“电”（口语，如：His camera ran out of juice.他的相机没电了。），“汽油”（英国口语，如：He ran out of juice on the last lap.最后一圈的时候他车子没油了。），一个人的“活力”“劲头”（口语，如：He can be very tough to beat when he gets his competitive juices flowing. 他那股竞争劲头一上来就难以打败了。）。

几个入门英文的字眼，却有着这么些我们可能不熟悉的意思和用法。在浩瀚如海的语言面前，我们是否都应该学着虚心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