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作人
上海民族乐团是一个即将迎来七十华诞的老牌乐团。作为我国民族乐团中的佼佼者,多年来它一直以风格鲜明、技艺精湛著称。该乐团历史悠久,群星璀璨,在我国民族音乐的发展历程上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近年来,该团突出改革意识,强调理念创新,以职业化的专业演出季面向社会,创作并演出了一系列富有价值的优秀作品,获得了艺术上的巨大成功,赢得了国内外听众的热烈赞扬。
2021年正值中国共产党建党一百周年,上海民族乐团特别推出了《国乐咏中华》——一台综合性的民族音乐会(上海歌剧院合唱团应邀参演),特邀当今优秀的青年作曲家王云飞创作。
《国乐咏中华》这部作品由五个乐章(或说五个部分)组成,其整体结构接近于交响诗画,然又似“乐舞一体”的相连组曲,形式上非常富有特色。我在现场聆听时,常常被其中富有创意的手法深深打动,而这一切既源于作曲家王云飞大胆而又精心的创作,也得益于团长罗小慈对民族器乐创作理念的创新。
这部庞大的作品似乎更偏重于民族音乐诗画而不是民族交响乐。《国乐咏中华》分为首章《大春秋》、二章《醉山水》、三章《纳百川》、四章《天行健》、五章《归初心》,其内容从“五千年文明之光”直至当今的“初心伟业、华章永铸”,涵盖极其丰富,表现十分全面。当音乐会开始后,我从首章的舞台阵势中体会到了新意,它直接颠覆了我对以往民族管弦乐的常规认知。
首章《大春秋》作為整部作品的序,是对浓重历史的回顾,展现了中华五千年文明永不褪色的辉煌。在这首序曲中,作曲家王云飞并没有采用过往民族管弦乐队的形式,而是以浓烈庄重的金石、丝竹、管弦(竹管、弹拨)为基础,采用以“八音”为主要表现形式的中华传统之乐,绘就了一幅“仿韶”画卷。舞台上,以编钟阵营为主体的乐队面对观众排列就坐,娴熟地演奏,营造出一种强烈的历史凝重感。
二章《醉山水》是对中华大地万千世界的歌颂。音乐优雅舒缓,很有诗意。以竽、阮、筝、琴、箫、打击乐、箜篌为领奏的乐队,充分体现出各种乐器的独特性和演奏风格,并以近似西方大协奏曲式的形式,构成了独奏阵容与协奏阵容的融合互补,从而达到了个性突出、共性互补、二者合一的和谐效果。
三章《纳百川》是表现东方古国、四海一家的乐章,音乐热烈丰富,极具欢乐色彩。乐章中有着大量的少数民族音乐,演奏家们不仅边奏边唱,兴起时还伴有激烈的舞蹈,舞台上瞬间形成了“乐舞一体”的奇特景象。
乐章演奏中,由一批特邀少数民族演奏员和该团演奏家组成的独奏阵容非常抢眼。他们在舞台上轮番出现,手中的特色民族乐器尽显各地民间音乐的奇妙。伽倻琴、萨塔尔、弦子、冬不拉、马头琴、彝族四弦琴、芦笙、唢呐、打击乐的组合,展现了传统器乐颇具个性化的音响色彩。演奏家们在舞台上依次表演,现场极具“吸睛”的效果。唢呐演奏家胡晨韵,除唢呐外,他还演奏了亚美尼亚管和管子。打击乐演奏家王音睿在现场的一段中国排鼓华彩乐段打得满场翻飞,令人惊心动魄。
四章《天行健》和五章《归初心》是对当代中华文明继承者的歌颂,凸显他们“坚韧刚毅,自强不息,初心不忘,永铸华章”的理想境界。在这两个乐章中,乐队回归到了传统民族乐团的座位,并由指挥大师汤沐海执棒(16日是姚申申执棒),末乐章还有上海歌剧院合唱团的加盟。
四章《天行健》体现了中华文明的传承接力。这个乐章极具创意,它将三个双器乐协奏曲段落糅在一个乐章内,先是双竹笛,再是双二胡,最后是双琵琶,六件独奏乐器交相呼应,彼此竞奏,传承接力,使得音乐一轮轮、一番番地向前推进,表现出了“生生不息,薪火相传”的境界。
五章《归初心》表现的是中华文化源远流长、归初心、继承千秋功业的磅礴之气。作曲家再次使用了交响性的手法,以宏伟的混声合唱加之大编制民族乐团的形式,尽情讴歌了中华民族坚韧不拔的精神,讴歌了中国共产党的伟大光荣,讴歌了吸取五千年文明精华的中华儿女的雄心壮志。
《国乐咏中华》是一部在创意上、艺术上都十分新颖的作品。作曲家王云飞在创作上不落俗套,为了写出独树一帜的作品,他广泛吸取了中外作曲技法中的精华,以西洋交响曲、协奏曲、室内乐及中国传统“八音”、近代民族管弦乐等种类为形式,结合民歌、戏曲、器乐独奏、器乐重奏等元素,创作了一部蕴含中国气质、中国精神、中国魂魄的民族音乐作品。王云飞以大胆的想象力和不破不立的气概,将“古为今用,洋为中用”的创作原则发挥到了令人惊叹的地步。
另外,上海民族乐团的演奏家们亦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各个声部都有着出类拔萃的表现。在当晚的音乐会中,演奏家们都表现出了高超的演奏技艺和良好的舞台风范。听他们演奏,真的是舒心、舒适、舒畅,是一种美好的享受。
《国乐咏中华》的奇特之处还在于,一般的民族音乐会演奏家皆穿礼服或者统一的民族服装,但是本场音乐会却在着装方面令人惊叹。除了女演奏员穿得“五光十色”外,男演奏员亦穿得鲜亮无比,且每件服装都与人物相匹配,很有定位的角色感。正是服装的鲜亮和活跃,促使舞台上的年轻演奏家们不但娴熟地投入演奏,还能够随着音乐的律动歌舞和表演,如此真是名符其实的“全能”音乐家。
指挥大师汤沐海无疑是当晚最引人瞩目的明星。他平时不常指挥民乐团的音乐会,但作为该团艺术指导,此次他兴致勃勃地指挥了作品中的两个乐章。他指挥的最大特点是把控严、技术精、激情高。特别是第四乐章的双器乐协奏曲,无论是竹笛、二胡还是琵琶,他都能够牢牢地把控着乐队与之配合,从而给他们带来稳定的节奏、律动及音乐提示。第五乐章更为复杂,由于上海歌剧院合唱团的加入,这个乐章变成了一首庞大的民族交响合唱。他表现得非常从容,时而稳健地控制着乐队,时而以准确的手势提示着合唱团,逐渐将音乐带向高潮,使“天行健,终致远,大道展新篇”的气势得到了尽情的释放。
《国乐咏中华》音乐会是一场颇具前瞻性的音乐会,它在策划主旨、创作思路、演出模式等方面都体现出一种跳跃式的新思维。本次赴沪观摩这场音乐会,我与罗小慈团长做了一番交流,深感其对待民族音乐与众不同的观点。罗小慈团长认为,中国民族音乐一定要有自己的发展特色,要在挖掘传统的基础上结合现代意识予以创新,决不能僵化地照搬西方交响乐的模式,以至于陷入到“不中不洋”的两难境地。这一点,罗小慈团长的看法与我不谋而合,我一向认为,中国民族音乐(特别是器乐)的优势在于个性,其典型风格在于写意,而所追求的乐魂在于韵味和意境,这与西方交响乐强调共性、擅长写实、充满戏剧性有着很大差异,这是由东西方文化的不同特性、不同传承所决定的。
就拿这场《国乐咏中华》音乐会来说吧,它将中国传统的“八音”乐队编制与受西方影响创建的民族管弦乐团编制并列在舞台上,这本身就是一种富有气魄的举措;而采用西方大协奏曲形式,扩大了民族器乐的独奏范畴,发挥其个性,展示其风格,这是一种十分成功的中西融合尝试。对于这一切创造性的变革和探索,我表示深深的钦佩。我希望我们的民乐同行们都能够像上海民族乐团一样明确思想观念,在民族音乐创作上多多开动脑筋,努力将中国文化中的神妙特色挖掘、传承、嫁接到当代民族音乐中,使中国民族音乐的立足之本得到发扬和光大。
目前,中国有着一大批有所成就的民族音乐作曲家,他们的创作都很有想象力和创造性。除本场音乐会的作曲家王云飞外,女作曲家王丹红、朱琳、刘青等都是十分杰出的人才,老作曲家景建树、中年作曲家刘湲亦是典范。从他们的作品中,人们能够听到很多新颖的音响和巧妙的构思,而这一切都是作曲家们通过创造性的思维与积淀获得的。
再说回上海民族乐团,正是由于该团领导者具有突破性的思维和创新性的理念,乐团才能够获得今日的辉煌成就,而乐团的演奏家们也正是由于这种突破性思维和创新性理念的支撑,才尽情发挥出了各自的巨大潜质,继而将最有魅力的、最具鲜活气息的民族音乐呈现给了观众。
金石轰鳴,管弦齐乐,上海民族乐团《国乐咏中华》音乐会对以往民族管弦乐音乐会习惯的颠覆,是一次带有引领性的崭新举措。它就像在前进途中吹响的进军号角,一定会激励着人们在民族音乐发展的康庄大道上奋勇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