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悲悯
大家在诗里都写得很多了。狼吃了羊,羊吃了草,草吃了雨露阳光……那么狼呢?被大地掩埋。反之也如此。在这个巨大的链条上的每一种生物都是值得敬畏,人与草尺寸相等。悲悯的意义在于我们不仅要同情弱小,还要同情强者,我们不能因为狼吃了羊就怜悯羊而痛恨狼,这才是大悲悯,
关于地域性
这是一个创作者终其一生都无法回避的,地域就是一种文化、教育,许多人的创作不可避免地打上了地域的烙印,但是如何能用更广阔的视野重新打量地域,挖掘出更夺人心魄的东西,是我们需要思考的。我们可能地处边缘,不在中心位置上,也许对某些正统来说是一种遗憾,但对于文学创作来说恰恰是一种优势。我一直喜欢“边缘化”这个词语,它意味着不主流、不主旋、不主动。这就强化了个体的活力与自由的言说,说到底文学不是喧嚣的、而是寂静的,就像我们漫长的冬天。万木萧条,白雪覆盖,但那种深埋在冰雪下的春之萌动格外有力量。相对于中原所谓的正统来说,我们边地正透出一股强大的透明的空气,人鬼低飞、巫气弥漫,这意味着我们与大地自然、事上万物距离更近,更容易挣脱那些有形或无形的限制,无限地接近我们的生命本质,我想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幸运。
关于有难度的写作
如今诗歌越写越难了,我敬畏那种有难度的写作。调动的不仅是哲学方面的思考,还有个人经验的搅拌,当二者真正融合在一起时,诗歌真正的意义才会产生。
我们经过多年的阅读与价值认同,被某种哲学滋润出诗学体系,当它无法处理当下现实、无法与个体生命发生关系,它便始终都是高蹈的理论,图解、挪用、重复都只能产生隔离感,而无法进入血脉成为自己的基因。对此,我更看重“生命诗学”。我写作并非为了佐证某种理论,而是为了得到生命的体验,进而道出诗歌本质与机理的独特洞见。基于我走过的创作之路,现在试图从沉郁中获得轻盈,从精细中获得粗砺感,从混沌中获得澄澈,从冷僻中获得温度,并在具体的操作中自由地转换、分离与介入,在碰撞与互见中突显差异感或个性化。
关于时空感
那大概是1988年新年,我一个人待在安静的宿舍里,第一次读到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那是我最初接触到拉美文学,与中国大多数作家一样,我被“百年孤独”这四个字打开了一扇门,原来写作是可以这样的。我被这位作家的神奇之处所强烈吸引。整整两天时间,我几乎忘掉了身处的这个世界,完全沉浸到那种奇异的“孤独”之旅。看完这本书已经是很晚的时候,推开宿舍的窗户向外望去,外面是死一般的寂静,其实什么也看不到。但我那一刻,心里的那扇窗突然打开,接着有太多的东西涌入。像闪电一般,我的所有脉络瞬间全被打通,我似乎顿悟,我该如何写诗,尽管我读到的是一部小说。
在经历了初期那短暂的“极端主义”诗歌创作后,博尔赫斯开始了一种独树一帜的幻想文学创作。我个人更愿意称其为带有神秘主义倾向和宇宙主义思想的魔幻現实主义。《交叉小径的花园》无论从语言上、形式上还是思想上都已臻于化境,博尔赫斯此后小说创作的许多特点都在其中得到了首次体现。在不长的篇幅中,题材的幻想性和主题的哲理性都被展现得淋漓尽致,总体上作者强调了关于时空无限与交叉的概念。
还需要提及的一本书是塞尔维亚作家米洛拉德·帕维奇写的《哈扎尔辞典》。这部书分为红书、绿书和黄书三部分,综合了这三种宗教各自记录下来的史实,并是以辞典的形式记录下来。此书中的人物不停地转世,或者是来回时空的旅程,在一段三个人的关系里,两个人互相“托梦”,透过梦境,这些人穿梭时空。这本书是名符其实的《寻梦园》。这样的书太神奇了。是的,梦是另一种时空。我在这些阅读中感受到了不同的时空,当它们交叠时,我的诗出现了神奇的一幕,我可以有无数个我,在不同的空间里穿梭,成为我最着迷的部分,懂得了这一点,我在写作上就获得了极大的自由感。
关于诗歌写作的三要素
其实这些要素在不同的时期会有不同的改变。比如我年轻时,如果让我说出三个重要的元素的话,我可能会说是:欲望、激越、决绝;到了中年可能是:节制、隐秘、纯粹。未来呢,应该是角度、反转、张力。
我青年时代的纵马狂奔一直到穷途末路就是写诗状态的最好写照。接下来,我小步慢走到走走停停,期望发现与揭示事物内在的丰富性与隐秘性。现在,我会在记忆的皱褶与现实的缺口中驻留与凝视,充分地发掘其戏剧空间,并使我以前对世界理解的偏执与狭隘得到拓展。
角度依然是我珍爱的元素,也就是发现异质,摆脱外在的相似性。而反转呢,则是要发掘事物的反面,擅于制造一些悖论的惊奇,进而描述多元化与不同侧面,能够看到更加辽阔的世界。最后,则是努力收敛力量,在写者与读者之间产生强大的内聚力,带来无限的可能性会形成巨大的能量。
关于中年写作
我本能地与这些保持一定的距离,尽量地卷起我的刀刃,不断地选择弱者的道路,我一再地退后,试图以妥协来换取前行的力量。那些我曾经熟谙的题材、我在技术上的得心应手,已经成为限制我前行的障碍。我需要绕过它们,虽然十分地费力,但跨越是一种必须。我的困难是,一再地遇到选择的困境,虽然有一条道路可以直通远方,但我宁愿选择迂回、岔道与返回,因为一眼望到底的未来已经失去意义,我必须要敢于冒险,尝试那些我没看过的风景。不论有多少艰险,我都会义无反顾。
所以我在选材上尽可能地放大视野,就算是过去曾经处理过的素材,如今进入中年之后重新处理,视角与维度都发全巨大的变化,仿佛第一次相遇。我也不再纠结于以前是否写过,其实经过数年,每一次的书写几乎都是重生,再创作。所以,写作的资源在本质上是不会枯竭的,而真正枯竭的是我们的想象与创造能力。
是的,我不再关注如何写,而是更加专注于为何而写。
关于我的文学理念
(1)诗歌不需要传达真理,而需要传达“谬误”。当这些不正确的东西渐渐被接纳为正确的时候,它的价值已不复存在。
(2)诗歌更不是科学,而是要创造属于小众的迷信。
(3)诗歌也不是文明,而是要挣脱文明的束缚再现真正的野性。这也是我要等待却永不会出现的未来。
李轻松,诗人,小说家,戏剧作家,已出版各类图书20余部,戏剧影视作品20余部,现在沈阳,专业编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