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真 吕超
【摘要】 楚晋邲之战是春秋时期决定楚晋双方态势的重要战役。在这场战役中,楚军掌握敌情,果断进攻,闪击奇袭,大败晋军;而晋军优柔寡断,将帅不和,错失良机,处于被动。楚晋邲之战,显现出诸多军事谋略思想,如先知相敌,巧用地形,选将用人之道等。邲之战奠定了楚国在中原的地位,打破了楚晋之间的僵持局面,楚庄王也凭借此战一举成了春秋霸主,一鸣惊人。
【关键词】 邲之战;楚晋之争;春秋战
【中图分类号】K2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1)46-0054-03
纵观中国古代战争史,无数精彩的战役演绎着独特的军事谋略和军事思想。春秋时期,楚、晋之间的邲之战便是其中的一个经典。邲之战,是当时南北方两个强大的诸侯国——楚、晋为争霸中原而发起的第二次(第一次为城濮之战)大型战争。公元前597年,楚庄王亲率楚军围攻郑国,并于三个月内将郑国攻下。为巩固晋国在中原地区的势力,晋国以荀林父为中军出兵救郑,与楚军在邲地(今河南郑州北)展开争夺。楚军在这场战争中决策果断,先发制人,而晋军则错失战机,酿成大败。
一、战争背景
楚、晋两国城濮之战(公元前632年)后,晋国乘城濮之战的胜利之势称霸北方,中原各诸侯多屈服于晋。楚国因为受挫于城濮之战,短时间之内无力与晋国抗衡,但总体而言,楚国国力尚存。楚、晋两国一南一北,对中原地区虎视眈眈,都渴望巩固其在中原的地位,成为中原霸主。因此,楚、晋于城濮之战后就中原多个小国展开了争夺战。待晋灵公即位时,晋灵公昏庸荒淫,又因为其年幼,无法驾驭朝中大臣,晋国内部出现严重的君臣不和,内政纷乱,国力有所减弱。反观楚国,公元前613年,楚庄王继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重用孙叔敖,伍奢等能臣,发展生产,整顿政务,改革军事,楚国国力迅速发展,国势日渐浩大。
同时,为问鼎中原,楚庄王也加快了向北进军的步伐。邲之战中处于核心位置的国家郑国位于中原地区的咽喉位置,楚、晋两国若哪一方能够收服郑国,便能封锁对方向中原扩张的道路,从而稳定自己在中原的势力。因此,郑国成了楚、晋两国反复争夺之地。处于两个大国之间的郑国则认为:“晋、楚无信,我焉得有信?”[1]作为一个国力较弱的小国,郑国选择了在两个大国之间左右摇摆,对两国时叛时服。为控制郑国,强化各自在中原地区的势力,楚、晋两国最终于公元前597年爆发了历史上著名的邲之战。
二、战争过程
(一)大战之前
1.晋军将帅不合失良机
公元前597年,楚庄王以郑国降晋叛楚为名,亲率楚军出师围攻郑国。为维护晋国在郑国的势力,当年六月,晋军出师救郑。但当晋军抵达黄河北岸时,郑楚双方已经讲和,郑臣服于楚。楚、晋双方对垒于邲,楚军不让,晋军不走,从而陷入僵局。晋国中军荀林父认为郑已降楚,救之已晚,出兵已经没有必要了。而晋中军佐先縠则主战,认为面对强敌而退,将使晋失去霸业。荀林父犹豫不决,难下决策。在这个关键时刻,先縠不听主将令,擅自渡过黄河准备迎战楚军。见到这种情形,荀林父认为当前局势“失属亡师,为罪已重,不如进也”“与其专罪,六人同之,不犹愈乎”[2],被迫无奈率领主力大军后渡黄河。
晋军渡河后,郑国为促使楚、晋决战,以根据胜败决定自己的向背,遂派使者到晋军营,说“郑之从楚,社稷之故也,未有贰心”[3],表明郑国降楚是迫不得已,希望晋军出兵击楚救郑。晋军内部再次就是否开战发生分歧。中军大夫赵括、赵同支持先縠出兵的意见,认为“率师以来,唯敌是求。克敌,得属,又何俟?必从彘子(即先縠)!”[4]作为主帅,荀林父对于是否出军救郑一事上依然犹豫不决,没能做下决定。晋军已逐渐失去了攻打楚军的先机。
2.楚军果断奇袭得先手
楚国令尹孙叔敖听闻晋军出兵救郑,起初选择避战,以和为主,不愿与晋军交锋。楚庄王对是否开战也犹豫不决。此时,楚国大夫伍参告诉楚庄王“晋之从政者(指荀林父)新,未能行令。其佐先縠刚愎不仁,未肯用命”[3],认为此战晋军必败,以劝说楚庄王与孙叔敖出兵。伍参的话使楚庄王和孙叔敖最终坚定了出兵抗晋的决心,楚军上下一心,决定出击。
就在晋军为出兵之事犹豫之际,楚军先后两次派人到晋军处以求和为名,打探虚实。第一次派少宰到晋军军营求和,说:“将郑是训定,岂敢求罪于晋?”[5]称此行的目的只是平定郑国,并非想要同晋国相争。晋上军士会以不可违抗君命为由拒绝求和。先縠认为士会言语谄媚,便直言:“寡君使群臣迁大国之迹与郑”[6],要将楚军赶出郑国,态度强硬。而当楚军第二次派使者向晋求和时,晋军主帅荀林父被楚军数次求和造成的假象所迷惑,同时又因为属下将领不从命而无决胜之心,最终答应了楚军的求和,落入楚军设下的圈套。谁料在约定了会盟日期以后,“楚许伯御乐伯,摄叔为右,以致晋师”[6],楚军突遣许伯、乐伯、摄叔三员将领合乘兵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入晋营突袭晋军。突袭得手后,三人迅速回师。晋军分三路追击,中路为晋將鲍癸。追击中,乐伯射中一只麋鹿,并让摄叔将麋鹿献于鲍癸,谦逊地说:“以岁之非时,献禽之未至,敢膳诸从者。”[7](意为“今年时令未到,应当奉献的禽兽没有来,谨将麋鹿献给您的随从做膳食。”)鲍癸收下麋鹿,下令将士停止追击(注:按当时的礼仪,射麋鹿赠送给对方,表示非常的尊敬)。楚军此次突袭冲入晋营,杀人而退,损失较少,打乱了晋军的节奏,干扰了晋军军心,初步掌握了战场主动。
(二)大战之中
楚军偷袭之后,荀林父仍然摇摆不定,放不下与楚结盟之心。晋将魏锜、赵旃二人请战,荀林父没有同意。魏锜、赵旃二人之前谋求公卿的爵位未能如愿,又与荀林父不和,所以想败荀林父之功。于是,二人便假意请求作为使者至楚营讲和,荀林父遂遣二人前往,可二人竟违令至楚营挑战。魏锜先至楚营,被楚将潘党击退。夜间,赵旃又至楚营,席坐于军门外,命部下进攻楚军。第二天清晨,楚王亲自乘战车破击赵旃[8],赵旃弃车逃入树林中。晋军在魏、赵二人出发后,怕有闪失,派軘车(一种兵车)随后迎接。潘党望见軘车掀起的飞尘,快马飞骋回营报告晋军到来。孙叔敖担心楚王因带军深入被晋军包围,说:“前进!宁可我们迫近敌人,不要让敌人迫近我们!”立刻命令全军出动,向晋军发起总攻。
面对楚军突如其来的总攻,晋军还未反应过来,便已被楚军冲击成一盘散沙。晋中军荀林父见楚军攻势猛烈,难以抵挡,顿时心中慌乱,不知所为。为让晋军快速渡河撤退,他在军中敲响战鼓大喊:“先济者有赏!”[9]晋中军、下军在慌乱中涌向河岸,争船抢渡。船上的人有的害怕乘坐的人过多,有的害怕被敌人追到,有的害怕船过载而沉,便挥刀砍准备上的人的手指,以至于“舟中之指可掬也”[9]。晋军终大败。
到黄昏之时,楚军乘大胜之势进驻邲地,见晋军以大败而逃,不再穷追。而争相渡河逃跑的晋军,混乱呼唤之声彻夜不绝。战后楚庄王率军进至衡雍(今河南原阳西),祭祀河神,作先君之庙,宣告楚胜晋败,凯旋回师。
(三)战争后续
邲之战是晋、楚争霸中原的一次重要战役,此战改变了双方在中原地区的战略布局。楚胜晋败,郑国自此屈从于楚国。邲之战后楚庄王为控制整个中原,又进击宋国(公元前595年),而此时的晋国已无力救宋。宋国投降楚国后,鲁国也转而依附楚国。紧接着楚又与齐国通好。中原小国一边倒地屈服于楚国,使中原形势完全落入楚国的掌握之中。楚庄王通过邲之战的胜利之势一举取得了中原霸权,基本奠定了楚国“春秋五霸”的地位。
三、战争分析
(一)楚国胜因分析
1.发展生产,重视军事
楚国的胜利,不得不提到楚庄王。楚庄王二十岁继位,他继位之初看似沉迷于酒色,不理朝政,实为在观察朝廷的局势和其余诸侯国的一举一动。楚国右司马伍举告诉楚庄王说楚国出了一只奇怪的鸟,三年不鸣,三年不飞。楚庄王明白了伍举所指,说“此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10]三年的韬光养晦之后,楚庄王展露心志,一鸣惊人,重用孙叔敖等能臣,收复王权,攘除奸凶,发展生产。楚国虽然经历了城濮之战的失败,但依然能够保持与晋国分庭抗礼的强大实力,雄踞一方。“兵者,国之大事。”楚庄王重视军队力量的积累,大力发展军事。楚国的军队也乘北林之战的胜利之势,扬名天下,声势浩大。楚庄王治理下的强大楚国为邲之战的胜利打下了物质基础,使得楚国具有足够的兵力与财力来支撑这一场大战。
2.“先知”“相敌”制胜
“先知”“相敌”是《孙子兵法》中的重要情报思想,强调了知己知彼、掌握情报的重要性。整场战役中,可以看出楚国十分重视掌握晋国的情报。邲之战大战前夕,楚国先后两次派出使者入晋军营向晋国求和,表意上是为求和而来,实际上是带着刺探晋国情报的目的。第一次楚国使者进入晋军营,证实了晋军内部的将帅不和以及荀林父能力不足等情况,这一点是促使孙叔敖决意用兵与晋国开战的重要催化剂。第二次派出使者让楚军清楚了晋国主帅并无明确坚定的出兵救郑之意,如果以会盟为由展开突袭有较大的成功概率。掌握敌方的情报,掌握晋军内部消息,楚军将信息优势转化为战略优势,并选取最适当的突袭时机,扭转了局势,有力地促成了邲之战的胜利。
3.掌控战场主动权,实现“致人而不致于人”
众所周知,掌控战场主动权,实现“致人而不致于人”历来是战争胜负的关键。邲之战中,楚军将“致人而不致于人”的思想贯彻得非常充分。楚军先后主要有两次成功实现了对战场主动权的夺取。
第一次是先发制人主动进攻,孙叔敖借会盟的机会,趁晋军思想懈怠,派人突袭诱战,楚军派出的兵力虽不多,但成功地打乱了晋军的节奏,挫伤了晋军士气,让楚军占有了战场主动。这次奇袭也为楚军争取了排兵布阵,发起总攻的准备机会。第二次是“先处战地”,主动防守。《孙子兵法·虚实篇》中提到,“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11]。在魏锜、赵旃夜袭前,孙叔敖早已摆好阵势等待晋军,从而转守为攻,消灭晋国两股兵力,削减晋军实力。
楚军积极创造条件掌握战场主动,以最小的代价换来了最大的利益,可以说是整场邲之战中的精彩一笔。
4. 巧用地形,因地制宜
“夫地形者,兵之助也。料敌制胜,计险厄远近,上将之道也。”[12]晋军背靠黄河扎营,缺少退路,于地理上已处于一个相对不利的位置。楚军在最后的总攻中,利用了晋军的不利地势,将晋军压迫至黄河边,又从两翼夹击。此时进攻晋军如瓮中捉鳖,晋军前方是楚军,后方是黄河,只能被迫慌乱渡河。楚军因地制宜,抓住晋军的地理劣势,转化为自己的进攻优势,封住了晋军退路,慌乱了晋军军心,甚至让晋军主帅荀林父“不知所为”。
(二)晋国败因分析
1.晋国将帅意见不合
《孙子兵法·谋攻篇》中提到,“上下同欲者胜”[13]。晋军将帅意见不合,是导致晋军在邲之战中惨败的重要原因之一。邲之战中,虽然楚国在战斗前夕也为是否开战出现过分歧,但孙叔敖决定果断,楚军上下很快统一,而晋军将帅内部出现的分歧却没有得到很好地解決。大战前夕,晋军主帅荀林父与部下就是否出兵救郑前后出现了两次分歧。晋中军佐先縠竟在未征求荀林父同意的情况下擅自率兵渡黄河发起攻势,这一举直接扰乱了晋军的军心,让晋军逐渐处于被动地位。在大战前,晋军魏锜、赵旃二人又违令出击袭击楚营,消减了晋军的战斗力与士气,进一步扩大了晋军的劣势,给了楚军全力反击的机会。
2.晋军指挥结构冗杂
邲之战中,晋军设中军、上军、下军将领各四人,司马一人;楚军设中军、左军、右军、令尹各一人。不难发现,晋军的军队指挥结构比较于楚军更为复杂,同是三军,晋军多了佐军与大夫两个副职,指挥者的总人数比楚军多了足足有九人,这使得晋军在决策时意见相对难以统一,决策不畅。例如,在是否出兵等关键决策上,荀林父、士会等组成的避战派与先縠、赵括赵同等组成的主战派争论不休,致使晋军决策不畅,错失战机。而楚军指挥结构则简单高效,在讨论是否出战的问题上,孙叔敖结合伍参的意见,便迅速做出决策。楚军明显具备更高的行动执行力与决策力,这是楚军相比于晋军在战场上的一个有利优势。
3.荀林父为将无能,消极应战
晋军主帅为新上任的荀林父,正如伍参所说“晋之从政者新,未能行令。其佐先縠刚愎不仁,未肯用命。”荀林父个人威望不够,其属下又刚愎不仁、难以驾驭,因此,他很难对下属形成有效的指挥。同时,荀林父本人的战场应急能力与决策能力也有所欠缺。在邲之战的前夕,晋军内部对是否出兵救郑展开讨论,而作为晋军的主帅,荀林父的立场竟然是收兵避战。面对赵括、先縠等人的劝说,荀林父依然是摇摆不定,犹豫不决。以至于楚国来求和时,荀林父被求和假象所迷惑,没有考虑到其中的风险,竟不假思索地同意了。甚至在楚军会盟突袭之后他仍然抱有讲和的幻想。此外,邲之战中荀林父战意不决、消极应战也是晋军失败的一个重要因素。主帅荀林父对待战斗的消极态度,无疑会影响到整个晋军的士气,使得晋军上下,缺乏战斗的决心,最终溃败。例如,在最后的决战中,当晋军被逼向黄河时,荀林父没有拿出背水一战的勇气,而是慌忙逃窜,击鼓大喊先上船的人有赏,使得晋军争先渡河,甚至不惜砍伤同伴。
《孙子兵法·计篇》中指出“将者,智,信,仁,勇,严。”[14]从这个角度看,荀林父在邲之戰中的表现是不合格的。对于如此重要的楚晋服郑之战,晋国选用声望与领导力尚未成熟的将领,也是晋国用人的失误。
四、结语
楚晋之前的几次战役之中,楚国大都处于劣势,晋国气势更胜一筹。而在邲之战中,晋军内部的分歧严重,荀林父无力驾驭跋扈的佐将,同时又迟疑寡断,和战不决,临战不备,受制于人,让军队处于被动地位,以致失败。楚军主帅则果断决策,力争主动,抓住敌方弱点,因情施计以误敌,先发制人以决胜,以最小的代价赢得了战争的胜利。双方初始的兵力并没有太大的差距,但双方主帅的不同决策却使胜利的天平发生了倾斜,楚国最终取得了压倒性的大胜。此战,晋国丧失保持了长达数十年的霸主地位,楚国一战而霸,夺得中原霸权。楚庄王也成了春秋时期的又一个霸主,真正地实现了“一鸣惊人”。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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