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宇
父亲有一只灰绿色的帆布旅行箱,现在看起来样式老旧落伍了。但遥想当年,这只帆布箱跟着父亲走南闯北时,一定很时髦。父亲行伍出身,曾拎着它南下苏州,北上黑龙江,转战南北。
从我记事时起,就对这只箱子印象深刻。父亲用一把小锁头把这只箱子锁得牢牢的,每次我想打探一下里面装着什么宝贝,都无从下手。这么多年了,他一直没舍得丢掉,每次搬家都当成宝贝一样搬来搬去。
近些年兴起收藏热,三叔家豁了嘴的旧花瓶,据说是前朝古董,从前可是摆在柜子上,没人当回事儿。二大爷家给狗喂食的铜盆,据说是价值不菲的宝贝,这不,已经擦干抹净包好搁起来了。最要命的是,大姨家不知在哪里倒腾出一张破画,边也毛了,落款也不全,据说是名人字画,全家人乐得吃了好几天的馆子,说是要好好庆祝一下。
我回家看着父亲乐。父亲被我盯得不自在,说:“你看着我傻乐什么?”我说:“人家都发现古董了,您没仔细瞅瞅,咱家就没有什么宝贝?够我几辈子吃不了穿不完,您老可造福后代了。”
父親被我气得乐了,说:“你这脑子里整天都装了些什么啊?大白天做什么春秋大梦?我这一辈子,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古董没有。”
他这人就是这样,有点儿轴,有时候去旧物市场溜达一圈,一件宝贝都没淘到。路上捡了一颗螺丝钉却被他当成宝贝一般,回家找一个小盒子装好,说是以备不时之需。
父亲也喜欢收藏,但和别人收藏的东西不一样。他老人家不以增值、研究为目的,而是喜欢收集一些与生活息息相关的东西,以备不时之需。比如一只掉了瓷的茶缸,一颗生了锈的钉子,一粒孤单的纽扣,诸如此类扔了都没有人捡的东西。
这几年,他老人家还喜欢收藏塑料袋,各种类型,各种款式,各种颜色,分门别类整理好,码放整齐,装成一袋一袋的。每次我们姐弟回家,临走时父亲会送上一包塑料袋作为礼物,还振振有词:“这些塑料袋都是你们回家时装东西用的,干干净净,又没坏,用着方便。”
父亲说得义正词严。他说没有古董,我只好启发他:“您那只帆布箱子里就没藏着什么宝贝吗?就算没有名人字画、珍宝文物,难不成还没有几件小玩意儿?”父亲笑了,说:“你在这儿等着我呢?看来我不给你看看,你是不会死心的。”
我知道父亲不会有什么古董宝贝,也不会有什么名人字画,甚至是金银玉器纪念币都不会有。父亲一生节俭,两袖清风。我只是好奇,他的帆布箱里到底有些什么宝贝,是日记本?旧情书?军功章?还是别的什么呢?
父亲打开他的帆布箱,一样一样看过去,我傻了眼,全是我们姐弟小时候的东西,时光仿佛倒流一般。有几支我们小时候用过的钢笔,有的早已坏了,漏水写不出字来;有我们小时候戴过的红领巾,有两条早已褪了颜色,不鲜艳了;有我们小时候看过的小人儿书,封皮都没有了;有弟弟小时候玩过的木头手枪,有妹妹束头发用的红头绳。此外,还有我们的学习成绩单、三好学生奖状、检讨书……诸如此类,都被他当成宝贝一般收藏着。
我还看到了我们小时候做的蝴蝶标本,我都忘了是老师教我们做的,还是父亲陪我们做的。那些蝴蝶扇动着七彩的羽翼,在时间的定格中,栩栩如生。
父亲锁上他的帆布箱子,我呆怔半晌。父亲的帆布箱里没有古董字画,更没有情书印章。父亲的帆布箱里,收藏的是我们一路成长的美好记忆,是我们年少的小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