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素平(河北)
散文诗的语言易散乱,拖沓,从而抵消和减弱了散文诗的诗意和发现性。
想起少年时的一年冬天,我家的水缸盛满水。一夜之后,水成冰,溢出缸。水缸在夜里发出几声咔咔之响,之后,裂了。
缸裂,冰溢出不落于地,而是向四周投射自己的身体。冰的内部是水,外部晶莹剔透,又坚硬无比。
缸被由水变成冰时所撑破。这就是水的张力吧。
我去水井挑水,辘辘是木头的,把是铁,在别人的鼓动下,我伸出舌舔一下,是的,只是舔一下。我一生就比人更早地知道一个叫粘连的词。
是的,那种铁肉粘连。
在写作了多年后,我对张力和粘连这两个词,突然有了疼痛般的感受。
有一年,我去赵州千亩梨园看梨花,无数雪白的梨花从梨树的身体里生生开出。
是的,梨花从梨树的身体内里长出,没有过度,却又生动自然。大朵大朵的,一片连着一片。抬头看天空,云也是大朵大朵的,一片连着一片。梨花与云互相形成一种映照,似乎梨花开在天空,云朵飘在梨园。
这些大朵大朵的梨花,让梨树像一个怀孕的女人,饱满,生动,多姿,透出生生不息之气。
这些花啊,弯曲的,弯曲着;向上的,向上着;白的,白着。以自己的形状开着,多姿而饱满、生动。
那么散文诗的语言,我想也要如此吧。所有的语词要自然,饱满,生动,有着生生不息之气。要从诗的内部生出,使语言本身成为诗本身,诗意本身。
我站在梨树下看,花白着,树黑着,天蓝着,云飘着,如同站在一首诗里,语言滋生诗意,诗意四处弥漫,竟然看不出语言行走留下的痕迹来。
语词使我们成为了独立于他人那一个自己,语词赋予自然以属性,或者说语词发现了万物,语词先于“物”存在。语词生,万物名。
优秀的语言就是,每一个语词都藏着自己的秘密,都在东张西望,又都深藏不露,每一个语词与每一个语词之间有着天然粘合性,又有着内在的对抗性,这种悖论往往能造成词语的巨大张力,是原本普通的词语,经过一个新的密码排列之后,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至于说散文诗写作的秘密,我们不妨借用布罗茨基说诗歌写作秘密时所言:“必须把形容词减到最低程度,诗里的装置名词越多越好,甚至连动词也是多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