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片断”（节选）

梁小斌

1

从我身上撕下影子，

用图钉固定到墙上，

我可以走了。

我的灵魂只够熬汤。

2

听诊器在她手上焐热之后，

才放到我胸口，

这是我最感动的时候。

3

所有新闻都被我读过，

被我读过的报纸全都扔在地上。

扔得满地都是，

自然，我重新把它们捡起，

我仔细回味，

报纸被抛弃的内心状况。

4

你离开了那条妨碍你走路的腿，

你乘地铁时，在车厢里打瞌睡，

在车厢里打瞌睡，我没有想到，

木制的拐杖，你上了地面后，就远走高飞，

我时常想去看望，

昔日稻田里，

水蛭俯在腿上叮咬，它刚刚吃饱，

变得饱满而富有弹性。

你的那条已经不属于你，

写进了医学教科书里的那条腿，

在所有实习生的眼神里，

存在着好奇——

5

听说你那条被锯下来的腿，

为了永远地保存，

已经被永远地沉浸在富尔马林溶液里。

6

因为“炉子”问题，

吵起来，

我深知人是“暴戾”的，

因为，自己自以为对头的思路，

被别人破坏，所以暴跳

如雷。

7

我对妻子怀孕的观察，

我对她吃苹果的样子表示忧虑，

有一次她正儿八经说我好，

使我长做噩梦，

茶的名称，面包放进听筒。

8

有位诗人很有风度，

我很同情他。

9

我蜷缩在浴巾里，

我在走廊里被迫跑起来，

我小心翼翼把烟头……

我剥糖吃，又包上了，

我看书避开小甲虫，

我不愿和解，不愿感到被释放。

11

一个拎菜篮子的人，

我发现他的感受是假的，

我对他的感受恶心。

12

在一个豪华的地方，

我想她，我发现我被剥夺得

一干二净，

自我的荒谬，

我什么也不知道，

好像有一个神秘的台阶通向她

但我不愿意走。

13

我对妻子的病不了解，

我不知如何做出了我诚实的状态。

在情人面前无话可说，

虽然很爱她。

我不知如何给祖母写信。

我给女友开追悼会。

然而，对美的世界，

我却不会和她建立感情。

我对运用感情很陌生。

14

我整理妻子的书，

我的妻子喜欢我“笨”，

我买鸡蛋，

这时，我回忆

我的爱的体验的方式，

不是“理解”而是我的内心小感受。

15

为“技术”行为而恐惧。

为朋友钉一个钉子。

打弹子。

父亲拔去门框上的钉子。

有一只球滚到我脚前。

我对操动大剪子的恐惧。

我的手放在钢铁上面。

16

一把电动剃须刀（复杂）。

我扔掉报纸（品味被抛弃）。

一块水泥痉挛（我想把它移走）。

寻找鞋子（对物的感情）。

观察自己剪下的指甲（掩盖）。

这是一堆花生壳。

我观察烟灰缸。

我对男人裸体感到恶心。

江上的船驶过来，

我相信它会驶到我边上。

18

从马路对面跑来的服务员。

烤山芋老人。

老太在纳鞋底。

有人偷吃桔子。

尿片在深秋出现。

主妇故意戳破钞窗。

19

汽车装人剩下几个，

像剩下几粒饭。

20

癌症，

我不怕死，

就是怕痛。

21

看到蚕蛾下卵，

激动不已。

22

我穿大鞋子，

晚上容易做恶梦。

趿着拖鞋的孩子一看就走不远。

23

麦子总割不到边，

对劳动的绝望。

我对门卫需要我出示证件的感想。

24

我在找割蜂乳细长瓶颈的小砂轮。

白色栅栏上的油漆未干。

25

我从听筒里抓出山东大花生来摘，

他见了一点都不感兴趣。

我想，

这人完了。

26

他的胃口很好，

还没有来得及恶心，

就被他消化掉了。

27

晴天里，

路面上有段水洼，

都能把我逼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