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白航先生

>>> 鄢家发

中秋已过，秋夜阑珊，晓梦残延，龙泉山下，忽然一阵又一阵的风雨袭来，好像在不停地洗礼这一座城市夜的喧嚣与火尘，东郊之远，山地、丘壑和路衢……

“白航告别会”凌晨六时，白鹤乡驿，经三圣乡，夜途穿行。先生家人亲属，《星星》诗刊龚学敏、李自国、萧融、海兵、古毕、李斌、方志英、黎阳、亚男、童剑、敬丹樱、任皓、吴春丽等新老编辑同仁，以及枫叶、舟歌、余蝉、原因等星星读者，送别《星星》诗刊创办人、原主编白航先生最后一程。星星人送星星人。

回家的路，先生安详地走了……

相濡以沫的家人邓治德说，孩子刘彦从海外几万公里匆匆赶回，因疫情隔离还未见上父亲一面。原想疫情好转，接他回来，全家过个中秋，想不到突然走了，去了天堂那边，赶过去和他父母亲人团聚。白航回家了……邓治德老师无尽伤情叹息……

悲乎，壮哉！先生十一岁离家，北上求学，追随革命。白洋淀、滹沱河、紫荆关、过易水，太行鏖战；南下西南，夺剑门关隘；涉罗江，留剑南诗篇；戎装列队，古城春晓。北上巴山，川北建政，嘉陵江畔，年青的文化战士，谱写共和国新歌新曲。壮燕赵悲歌，逐鹿西南边陲，卸戎投戈，笔走龙蛇，草堂宅畔，益州禅院，撷英汇萃，创办《星星》，共和国第一本诗刊。时代风云激荡，金沙江畔负荆二十年，饥饿、流浪、开矿、垦荒，深山牧羊人，经历人生险阻坎坷……

夸父逐日，精卫填海。

读《山海经》，惺惺惜惺惺，拳拳初心，星星重光，归来者一路走来，鲜花重放，呕心沥血，秉烛夜书。承杜翁诗笔，人间疮痍，写《杜甫和李白》；解放思想，校正航向，包容并兼；纳百言，百花齐放，饮风沭雨，《星星》呈百年新诗自由之路。

流沙河先生说他是“诗歌蔡元培”。老诗人艾青说他白航不白航。石天河老人说他我们糊糊涂涂就老了，但“落得个一身清白”……

湼岂吾缁，孰重后歌。

先生于我，知遇之恩，上世纪七十年代幸遇先生。1980年初，入职《星星》始，同室编辑生活近50年。老师前辈，同舟共济，共忧患共喜乐。先生历经磨难，待人却仁慈宽厚，没有一点作派架子；律己宽人，严正清廉，平易谦和，关心同辈下属。记得1979年冬天，流沙河先生归来，暂住一间潮湿的陋室里，先生主动凑钱，嘱我送去一个烤火的煤炉和简单的家什。白峡老人从康定回来，孤身一人。先生因我年轻，时叮嘱我按时送去新出的《星星》，并代问起居。四川自贡诗人李加建流落回来，家庭生活极其困难，白航带领全编辑部，捐与粮油票证和现金，让我及时汇去。还有许多边远地区青年作者的作品，尽力遴选刊登。当得知作者生活上有困难，还私下汇去款额，以解危难之急，默默而无声。

先生特立独行，坚持诗歌创作的纯洁性。创《朦胧有人爱》专栏，开诗坛先河，体现了对朦胧诗的包容与引领；办中国星星诗歌节，北岛，舒婷，顾城，叶文福，傅天琳，李刚等入选当年中国十大青年诗人。

复刊以来，入选《星星》的作品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编辑部全体编辑人员的作品不参与本刊举办的任何评奖活动。编辑人员的作品在本刊发表次数，也有明文规定。严己宽人，以身作则，坚守办刊方向。面向青年，面向边远基层的诗歌作者，面向全国新老诗人。

在其耳濡目染近50年，使我明白讷于言，敏于行。先生有两句话，始终让我铭记于心：“做编辑，多读点书，要耐得住寂寞；写诗，真情实感，贴近生活，热闹的地方少去。”让我学会清清白白做人，干干净净写诗。

斯人已去，天堂那边，仍有星星……

附：悼诗一首

湼岂吾缁，孰重后歌

鄢家发

幸因腐草出 敢近太阳飞

——杜甫

一位老人静静地走了，

在中秋临近的夜……

高楼病榻，没有鲜花与挽辞，

今夜月未空升，平静如初

他合上一双百年睿智深邃忧沉的眼晴

此刻，满城灯火，留给大地旷野暗夜《萤火虫》的光亮……

从河北高阳路台营小村，燕赵子嗣，涉易水，滹沱河畔，

唱《雁阵》南飞之歌，剑门关隘，存剑南诗稿，浣花流经

啸秋风草堂赋，益州禅院旁，咏萤火小虫敢近太阳之飞……

归来者归来，写《往事》，咏《故园九咏》，挑灯疾书，

一间小小的木板编辑室，《星星》诗刊，诗垦地，

家园，油墨清香，一字字，一行行薄如云霓之天籁

流莹，一本本，厚重如大地斑斓承百年沧桑与憧憬……

何谓诗与远方

《星星》诗刊 成都红星路布后街二号

行进的战士，燃火的诗情

负重前行，百折不挠，一颗燃烧闪耀的星

承载着星星人无限思念怀想……

今夜，让夜色退去，敞开所有的台窗

天堂之上，仰天穹星际，一颗是青春，一颗是爱情

还有一颗是诗与远方……

漠野，高岭，溪峪远山和雪……

布后街二号小院的月桂与铁树，蝉鸣高梧，泥土

残砖角下的一只蟋蟀，一把临北墙的藤竹旧靠椅

古色古香的芬芳……

恍兮惚兮，逝者如斯 都快半个世纪了，

难忘的一九七九，文学春天，《星星》诗刊复刊的日子，

归来者，创办人，诗歌前辈，编辑同仁，共同开拓

诗的辉煌，星星点灯，照我今生今世，岁月难忘难舍……

昨夜，梦来，木格子窗棂上 己落满菊英，

仿佛仍有您问询的声音，星星样书出来没有

谢谢，然后埋下头去，扶一扶那白色深度眼镜……

窄仄的编辑室，信函稿件堆积，如一座座小山，

还是那间角落里，一张斑驳落漆的松木案桌上，

我，仍为先生您，泡着一盅新茶，三花茉莉，

正冒着热气……

都秋分过了，起风了，屋外风凉露寒，天高路远，

布后街二号，仍等您回来坐上一会儿，歇上一歇……

吾师白航，白航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