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亚斌 李春霞
摘 要:在李白创作的众多诗篇中,涉及女性的就有一百多篇,足见李白对女性的关注。在这些诗篇中,形象各异、性格不一的女性形象被诗人艺术地创造了出来,她们的幸与不幸在诗人的笔下展现得淋漓尽致。她们身上熔铸着诗人对人生世相的诸多感慨。因此,通过她们,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看出诗人的独特个性及其思想风貌。此外,通过她们,也可以看出李白在人物塑造上所取得的艺术成就。
关键词:李白;诗歌;女性形象
在李白创作的众多诗篇中,涉及女性的就有一百多篇,给读者留下了深刻印象,以致于前人说其诗“十首九说妇人与酒”[1],虽然说得有些夸张,但也足见李白对女性的关注。李白笔下的女性形象丰富,倾注着诗人复杂的思想情感。通过探究她们不同的人生经历,我们可以看出诗人自身的思想状况及其对人生的思考。
一、女性形象的多元呈现
在唐朝众多诗人中,李白对女性的关注大大超过了同时期的诗人。他笔下的女性,大多有着美丽的容貌,多愁善感,心里郁积着各种苦楚。此外,另有一部分女性,天真烂漫,开朗无忧。她们共同构成了李白诗歌中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悦人心目。下面我们分别论述之。
(一)弃妇
李白诗歌中有一部分是描写弃妇的。尽管她们的身份地位各不相同,所处的环境也是千差万别,但她们被弃的命运却是一致的。面对相同的命运,她们应对的态度却是不同的。有的性格懦弱,忍气吞声,不敢有丝毫反抗,而是默默地接受自己被弃的命运。这类弃妇,多是宫中女性,陈阿娇就是其中的代表。《妾薄命》:“汉帝重阿娇,贮之黄金屋。咳唾落九天,随风生珠玉。宠极爱还歇,妒深情却疏。长门一步地,不肯暂回车。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君情与妾意,各自东西流。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2]267这里,李白对陈皇后与汉武帝的故事进行了创造性的运用,忽略了陈皇后因骄妒无子从事迷信活动而被弃的历史内容,而是通过陈阿娇失宠前后处境的强烈对比,揭示了封建社会中女性以色事人、色衰爱弛的悲惨命运。另外,李白在《长门怨二首》中对陈阿娇的悲惨命运也有描述。面对强大的皇权,陈阿娇纵使被弃,也只能忍气吞声,于凄凉的长门宫中孤老终生。虽然《长门怨》与《妾薄命》同是描写陈阿娇的悲惨命运,但在李白这里,《长门怨》却有了更为深刻的内涵,即诗中人物不只是陈阿娇的写照,更是千千万万处于冰冷深宫中的宫人的写照。有的性格刚强、敢爱敢恨,面对被弃的命运,敢于发出自己抗争的声音,甚至主动与夫决绝,突显出一种可贵的独立意识与反抗精神。如《白头吟》中的卓文君,在察觉丈夫司马相如有喜新厌旧、富贵易妻之意后,强烈谴责了他的负心行为。再如《代赠远》中的洛阳妇,发觉丈夫移情别恋爱上了边陲美女时,便愤怒地将还没有寄出的信件彻底烧毁,以表明与丈夫决绝的坚定决心,表现出独立意识与果敢坚毅的精神,彰显出了女性的尊严。除这些诗歌外,李白的弃妇诗还有《夜坐吟》《中山孺子妾歌》《怨歌行》《平虏将军妻》《长信宫》《寒女吟》等,这些诗歌所描写的弃妇大体不出以上两种类型。
(二)思妇
在李白所塑造的女性形象中,思妇形象是李白着墨最多的。描写思妇的诗篇有《乌夜啼》《荆州歌》《独不见》《黄葛篇》《玉阶怨》《捣衣篇》等几十首。虽然这些诗篇中的女主人公的身份不尽相同,但这些诗篇所表达的主题却是一致的,即女性思念自己的丈夫或情人。在这些思妇中,最具代表性的当属商人妇与征人妇。
盛唐时期政治清明,社会局势稳定,商品经济发达,商人的身影不仅出现在祖国的大江南北,甚至还踏足域外。他们常年远行经商,留下商妇独守空房,这使她们的内心充满了无尽的思念与痛苦。《长干行二首》是两首爱情叙事诗,通过商妇的自述,描述了商妇自从丈夫远行经商后的煎熬生活。两首诗歌都通过一系列的细节刻画,抒发了她们对远行经商的丈夫的挚爱与思念,塑造了一个对爱情坚贞不渝的真实生动的商人妇形象。《江夏行》描写的也是商人妇,诗歌诉说了她委身于重利轻别的商贾的不幸遭遇以及由此造成的懊悔痛苦之情。此外,这个时期的战争也相对频繁,丈夫或被迫或主动地参军征战,因此也就出现了不少征人妇。由于丈夫长年在外,她们得不到丈夫的关爱与家庭的温暖,甚至还要担心丈夫的生死,整天担惊受怕,因此她们在思念丈夫的同时,内心也是异常悲痛与酸楚的。《北风行》叙述了丈夫战死沙场、妻子痛苦不堪的故事。这首诗作于李白游幽州时,时间大约在公元752年(天宝十一年)秋。当时安禄山为了迎合唐玄宗的好大喜功之心,不断挑起边境战争,连续驱使百姓投入战场“绞肉机”中,致使北方广大地区的百姓多战死,也使很多人成了孤儿寡母,许多家庭因此支离破碎。此诗中悲痛的“幽州思妇”,是当时众多不幸的北方妇女的艺术概括,具有广泛的社会意义。再如《子夜吴歌》其三:“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2]352从审美的角度来说,诗歌的前四句历来为人所称道,而诗歌的后两句往往为人所忽略、不屑,如王夫之说:“前四语,是天壤间生成好句,被太白拾得。”[3]田同之也深以为然,其态度似乎比王夫之更加激进:“李太白《子夜吴歌》‘长安一片月……’,余窃谓去末二句作绝句,更觉浑含无尽。”[4]1443虽然这些评价有一定的道理,但却忽略了人的意义。他们所不屑的后两句,不仅更能凸显人物形象,使其生动饱满、有血有肉、真切可感,而且也更具社会意义,不仅写出了诗中主人公的思念与愁苦,而且也突显出了她们对和平的渴望,具有以小见大的效果。
(三)勇婦
李白性格中有任侠的一面,他自己就曾说过“十五好剑术,遍干诸侯”[2]1240“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2]462等充满豪气的话语,与李白同时期的魏颢也曾说李白“少任侠,手刃数人”[2]1450,可见其侠士风采。此外,盛唐时期也是一个尚武的时代,任士英先生曾指出:“唐前期承北流风韵,社会尚武之风并不局限于个别地区,当时整个社会都弥漫着这一风尚。”[5]284这些反映在李白诗歌中,就出现了吟咏侠士、侠女的诗篇。侠士诗篇与本论题无关,暂且不论。吟咏侠女的诗篇虽然不多,仅几篇而已,但也值得我们关注,她们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勇敢刚毅、侠肝义胆的精神,表现出了女性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的气质。如《东海有勇妇》,诗歌描写了东海勇妇为夫报仇之事,颂美了她的义与勇。再如《秦女休行》,诗歌表现出了秦氏女杀仇家的侠肝义胆。首二句言其貌美与品行之美。挥手四句言其报仇杀人,英名远播。直上八句言其有备而来,即使身陷诏狱,遭受严刑拷打,也无所畏惧,因为她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末四句言其命运结局:得遇放赦,垂名万古。诗歌通过对秦氏女报仇时与报仇后的处境描写,塑造了一个勇敢刚毅、侠肝义胆的勇妇形象[2]309。此外,在《在寻阳非所寄内》这首诗中,李白以蔡琰喻宗氏,写出了宗氏为营救自己出狱而四处奔走求告的情形,在这里,李白妻子宗氏的形象也属勇妇形象。
(四)女妓
狎妓在中国古代封建社会中是常见的现象。这种现象在李白诗中也有所反映。一方面李白深受魏晋风度与盛唐狎妓风气的影响,另一方面长期的漫游生活也必然会使其缺少妻子的情感慰藉,而女妓的出现则正好满足他这方面的情感缺失,所以女妓在其诗中多次被提及。在李白的女性诗中,涉及到女妓的诗篇大概有《江上吟》《东山吟》《忆东山》二首、《携妓登梁王栖霞山孟氏桃园中》等二十余首。这些诗中的女妓不仅有着如花的美貌:“遥看若桃李,双入镜中开”[2]802“复携两少妾,艳色惊荷葩”[2]467“谢公自有东山妓,金屏笑坐如花人”[2]927,而且还多才多艺、歌舞双全:“翠娥婵娟初月辉,美人更唱舞罗衣”[2]665。这些女妓大都温柔可人、才貌双绝,但除段七娘外,她们在诗中都没有自己的名字。段七娘可能是当时女妓中的花魁,李白与其有过接触。《赠段七娘》:“罗袜凌波生网尘,那能得计访情亲。千杯绿酒何辞醉,一面红妆恼杀人。”[2]1186李白在诗中不仅赞叹了她出众的美貌,也表达了他对其的倾慕之情。
(五)女道士
在李白诗歌中,描写女道士的诗篇有三首,分别是《玉真仙人词》《赠嵩山焦炼师》和《江上送女道士褚三清游南岳》。玉真仙人即玉真公主,是唐睿宗之女、唐玄宗之妹,在太极元年出家成为道士。《玉真仙人词》是李白于公元730年(开元十八年)游终南山时所作。在此他见到了玉真公主,希望得到公主的举荐,因而有献。“玉真之仙人,时往太华峰。清晨鸣天鼓,飙欻腾双龙。弄电不辍手,行云本无踪。几时入少室,王母应相逢。”[2]449诗中的玉真公主俨然成了真正的仙人,仙风道骨、潇洒自在。除玉真公主外,《赠嵩山焦炼师》与《江上送女道士褚三清游南岳》中的焦炼师与褚三清也颇具仙人气质。李白在描写这些女道士的时候常常将之比附成“仙人”,赞美她们飘渺洒脱的风姿神韵,并在她们仙化的过程中创造出了仙道合一的意象。
(六)劳动妇女
李白笔下的劳动女性,可分为两种类型。一种类型是充满生机活力,浑身散发着热情开朗的气息,朝气蓬勃。描写这些女性的诗歌给我们描绘了一幅明净的画面,让人读来心旷神怡,陶醉其中。如《越女词五首》之三:“耶溪采莲女,见客棹歌回。笑入荷花去,佯羞不出来。”[2]1195关于诗歌的前半部分,有两种解释:一种解释是采莲女听到客人唱着歌回来,另一种解释是采莲女见到客人便唱着歌躲入荷花丛中以引起客人的注意。无论是哪种解释,从诗歌的后半部看,都可看出采莲女对客人的好感。笑语盈盈入花去,似羞未羞更动人。热情开朗、天真活泼的采莲女形象跃然纸上。再如《采莲曲》:“若耶溪旁采莲女,笑隔荷花共人语。日照新妆水底明,风飘香袂空中举。岸上谁家游冶郎,三三五五映垂杨。紫骝嘶入落花去,见此踟蹰空断肠。”[2]247栩栩如生地塑造了明艳清纯、大方活泼的采莲女形象。温润秀气的江南水乡,活泼可人的采莲少女,一切都很美丽,这些在天性浪漫的李白眼中,绘成了一幅纯净无暇的美丽画卷,连她们的劳动场景都充满了诗情画意。另一种类型则是从事繁重的劳动,整日幸苦地劳作,其生活是很苦涩的。如《宿五松山下荀媪家》:“田家秋作苦,邻女夜舂寒。跪进雕胡饭,月光明素盘。”[2]1024诗歌塑造了一个幸苦劳作却忠厚善良的农村老妇形象。尽管劳作很苦很累,尽管生活很困苦,但朴素善良的荀媪依然把家里珍贵的东西——雕胡饭拿出来款待客人。这使诗人深受感动,多次致谢不忍心吃掉他们来之不易的劳动成果。高傲如李白也为此感到惭愧,可见他对拥有这种心灵美的劳动妇女有多么赞叹了。李白笔下的劳动女性自然真实、勤劳善良,富有生活气息。
(七)神姝仙女
李白描绘了众多的神姝仙女,如西王母、上元夫人、麻姑、嫦娥、巫山神女、洛水女神等,她们都飘渺绝尘、青春永驻,拥有着不被世俗规矩束缚的自在生命与鲜明的独立个性。这点与豪放不羁的李白有着相似甚至相同的性格特质。如《感兴八首》其一:“瑶姬天帝女,精彩化朝云。宛转入宵梦,无心向楚君。锦衾抱秋月,绮席空兰芬。茫昧竟谁测?虚传宋玉文。”[2]1102在这首诗里,李白一改往日瑶姬荒淫的形象,将之由男性幻想的附属品转变为独立自在的高洁生命,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神圣不可侵犯。在《古风五十九首》其五十八中,李白同样表现了巫山神女的高洁形象:“我行巫山渚,寻登古阳台。天空彩云灭,地远清风来。神女去已久,襄王安在哉!荒淫竟沦替,樵牧徒悲哀。”[2]154诗人眼中的巫山神女是神圣的、是洁白无暇的,之前人们对巫山神女的荒淫猜测,只不过是他们满足自我欲望的臆想罢了。《感兴八首》其二中,李白塑造了另一位同样高洁的生命——宓妃。“洛浦有宓妃,飘飖雪争飞。轻云拂素月,了可见清辉。解佩欲西去,含情讵相违。香尘动罗袜,绿水不沾衣。陈王徒作赋,神女岂同归?好色伤大雅,多为世所讥。”[2]1102在这首诗中,李白同样对以往人们盛传的女神宓妃与人间王侯的感情纠葛进行了否定,赞美宓妃仙气飘飘的同时也嘲讽了为神女作赋的陈王曹植。神女是端庄优雅的,一厢情愿的好色幻想必将为世人耻笑。
另外,李白的诗歌中还有一些女性,她们仅是作为诗人诗歌表情达意的点缀,起到了渲染氛围的作用,诗人在诗作中并不对她们作过多的描写,而是一笔带过,如《古风五十九》其三、其三十五、其三十七中的秦女、丑女、庶女,再如《塞上曲》与《幽州胡马客歌》中的胡妇、《春日行》中的佳人、《鞠歌行》中的夷吾小妾等。此外,在李白诗歌中值得注意的还有李白的女儿。李白对女儿的描写出现在《南陵别儿童入京》与《寄东鲁二稚子》两首诗中。这两首诗一实写一虚写,实写如“儿女嬉笑牵人衣”[2]744,通过“笑牵人衣”的动作描写,将女儿天真烂漫、娇憨可爱的形象凸显了出来;虚写如“娇女字平阳,折花倚桃邊。折花不见我,泪下如流泉”[2]673,这里的女儿形象是远游在外的李白想象的,表现出一个思念父亲的爱女形象。无论是实写还是虚写,女儿在李白的眼中都是天真可爱的,对女儿的描写体现出了李白深沉的父爱。
二、女性形象的情感寄意
李白对女性的描写,并不单单言其美貌,赞其美德,而且还将深沉的感慨熔铸于人物形象之中,表现出李白复杂的思想情感。
(一)政治热情的寄托
李白一生都热衷于政治,有着很高的政治热情:“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2]1225他渴望得到君王赏识,在政治上建立赫赫功业,这种远大的政治理想在其女性诗中就有所表现。在李白出蜀后至他成为翰林之前的这段时间,他的政治道路并非是一帆风顺的,而是曲折坎坷的。李白虽怀有“兼济天下”的远大志向,但无情的现实却一次又一次地破灭了他的政治热情。随着失望越来越来多,即使是自信乐观的李白,也不免在诗作中流露出美人迟暮之感。“美人”意象传承于战国时期的屈原,既可代指自己,也能暗喻君王,可以委婉含蓄地表达自己的政治抱负或怀才不遇之感,后世诗人常用之。《古风五十九首》其二十七:“燕赵有秀色,绮楼青云端。眉目艳皎月,一笑倾城欢。常恐碧草晚,坐泣秋风寒。纤手怨玉琴,清晨起长叹。焉得偶君子,共乘双飞鸾。”[2]123全诗风格缠绵悱恻、哀怨幽深,活灵活现地勾勒出了一幅美人情思图。在诗中,李白将自己比作燕赵美人,将君王比作君子,通过美人渴望得到君子青睐,委婉含蓄地抒发了自己的怀才不遇之感。再如《长相思》:“长相思,在长安。……长相思,摧心肝。”[2]193-194李白将在长安的君王比作美人,通过对美人的极端思念表达了自己浓郁的思君、恋君之情。《古风五十九首》其五十四中的“美人不我期,草木日零落”之句,用美人况时君,抒发了诗人老至将之,怀才而见弃于世之感。在李白被赐金放还之后的时间里,他时常有着逐臣之感,“我本不自弃,世人自弃我”,其人生命运与弃妇有着相通之处,于是常借弃妇形象倾诉自己的被弃之感。如《赠裴司马》,诗歌以第一人称的口吻描写了一位美人被弃的遭遇与复杂的心理。貌若天仙的美人充满了自信:“若无云间月,谁可比光辉。”[2]529但却因超凡脱俗的美貌遭到了“众女”的讥刺与馋毁,自此“君恩移昔爱,失宠秋风归”[2]529。美人被弃后的处境非常惨淡,心里充满痛苦,但即使这样,她依旧保持着对“君”的忠贞感情,期待着“君”的再次青睐:“向君发皓齿,顾我莫相违。”[2]529诗中的美人的境遇明显是李白自身人生遭遇的折射,二者命运交相呼应,在她身上蕴含着李白执着积极的入世情怀。这种写法有“笔在此而意在彼,讥议朝事而不落痕迹,哀叹命运而委婉蕴藉”[6]之效。
(二)对女性的同情与赞美
李白对女性是十分尊重的,一方面他既同情处于封建社会底层的女性的不幸遭遇,另一方面他又赞美女性的天然美质与高洁品性。盛唐时期商品经济发达,许多商人或为逐利或为养家而远游经商,使得商妇长年独居。李白在关注她们的生活时,并不着重描写她们相对优渥的生活环境,而是强调她们复杂敏感的心理:既怕青春虚度,又怕离别的煎熬;既怕丈夫在外遇险,又怕丈夫变心抛弃她们。盛唐时期战争也相对频繁,征夫远在沙场,随时可能有性命之危,这给征妇带来了无以言表的巨大悲痛,李白在诗中多有描述。相比于商人妇,李白对征妇的描写,包含着更多的历史内容,也更具有典型性与概括性,更能表达出李白对女性的同情。中国古代的封建婚姻制度使得许多弃妇的处境悲惨凄凉,李白对她们既寄予深切同情,又对她们之中敢于抗争者充满赞赏,描写她们不幸命运的同时又提出了女性如何自处的问题,认为女性不应以色事人,而应自珍自爱,注重自身内在美的修养。劳动女性是李白笔下最自然真实的人物,对她们,李白充满了欣赏与赞美。对年轻的劳动女性,李白一方面欣赏她们的天然美貌,另一方面又赞美她们的纯真无邪,青春可爱;对年老的农村妇女李白也充满了由衷的敬佩与感激。另外,李白也對侠肝义胆、刚毅勇猛的烈女也充满了赞赏。这些都充分表现出了李白对女性的尊重与关怀。
(三)对永恒生命的渴望
生命是世间最伟大的奇迹,不禁让人赞叹。出于对生命的向往与对死亡的恐惧,人们对生命充满了眷恋,由此人们产生了长生不死的渴望,道教的“神仙世界”也应运而生。李白深受道教思想影响,对永恒生命同样渴求。李白诗中的神姝仙女便是永恒生命的象征。与人类相比,她们不仅不受人间种种规则的限制,而且还能摆脱生老病死的束缚,长存世间。他们可以在天上人间自由往来,逍遥自在、飘渺洒脱。这种境界令李白向往不已。在现实世界中,生命得不到永恒,那就去神仙世界中寻找。这在李白诗歌多有表现,如《赠嵩山焦炼师》:“愿同西王母,下顾东方朔。紫书倘可传,铭骨誓相学。”[2]509《凤凰曲》:“嬴女吹玉箫,吟弄天上春。青鸾不独去,更有携手人。”[2]347在这些诗作中,无论是西王母还是嬴女都是自在永恒生命的象征,对她们的欣羡赞美表现出了李白对长生不死、渴望得道成仙的由衷希企。这些仙女,既是李白在道教神仙世界中的化身,又是李白道教理想的终极追求。由这些仙女形象也可看出,现实世界中政治上的失意并没有击倒天生乐观的李白,他那傲视王侯的高昂姿态依然闪烁,自在洒脱的个性风骨依然耀眼。
三、女性形象的塑造艺术
李白在刻画人物时不拘一格,所以他诗歌中我们可以看到类型各异、血肉饱满、栩栩如生的众多女性形象,她们给人以强烈的立体感与真实感,即使历经千载也依然具有澎湃的生命活力。李白的思维天马行空,不落凡俗,但从他的诗歌中我们可以看出,他善于捕捉人物的心理,抓住生活中的某一片段或人物故事中的某一情节,或浓墨重彩,或蜻蜓点水地就能把一个人物的立体形象呈显出来。李白在人物塑造上的艺术成就也值得我们探讨。
(一)多重叙事视角的运用
叙事视角是叙事学中的一个理论概念。所谓叙事视角,是指“叙述者或人物与叙事文中的事件相对应的位置或状态,或者说,叙述者或人物从什么角度观察故事”[7]19。叙事视角的特征通常是由叙述人称决定的,通常有三种,即第一人称、第二人称与第三人称。视角通常多用小说中,作者可以通过不同视角的更迭使用来对外部环境与人物形象等进行详细的刻画。与小说一样,诗歌中也存在视角。在李白的诗歌中,我们不难发现,他使用了多重视角来刻画与描写人物,将细腻的笔触延伸到了女性的内心世界之中,从而使他笔下的女性形象立体、丰满、真实。
李白使用第一人称叙事视角塑造人物。所谓第一人称叙事视角,就是以“我”的视角去观察或诉说“我”的故事或情感。《长干行》其一:“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2]256在诗中,李白从商妇的视角,即“我”的视角出发,诉说了“我”的人生遭际,通过“我”的内心独白,充分地展现了“我”的内心世界,使“我”激烈的内心冲突与漫无边际的思绪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从而塑造了一个对爱情坚贞不渝而又痛苦思夫的痴情商妇形象。李白除了从诗歌中的人物,即“我”的视角出发去正面塑造女性人物外,他还使用第三人称叙事视角塑造女性人物。第三人称叙事视角,又称为非聚焦型视角或上帝视角,“是一种传统的、无所不知的视角类型,叙述者或人物可以从所有的角度观察被叙述的故事,并且可以任意从一个位置移向另一个位置”[7]25。在诗歌中,李白以诗歌中的第三人称叙事者或者其本人的视角为出发点去审视诗歌中的女性人物,通过描写女性人物的外貌、言语、动作及其所处环境等外部因素来侧面烘托女性人物,从而使得女性人物的形象更具艺术上的表现力与张力。如《长门怨》其一:“天回北斗挂西楼,金屋无人萤火流。月光欲到长门殿,别作深宫一段愁。”[2]1174《长门怨》其二:“桂殿长愁不记春,黄金四屋起秋尘。夜悬明镜青天上,独照长门宫里人。”[2]1175在这两首诗中,李白将诗中人物隐藏了起来,不使其发声,并没有直接展现女性的内心世界,而是以景含情,通过长门宫凄清悲凉的外部环境烘托了陈阿娇被弃后的内心的孤独与悲凉。李白把陈阿娇置放在了特定的环境中,让她与其所处的环境融为一体,相辅相成,不仅增加了艺术审美的真实性,而且還把陈阿娇哀怨的个人形象刻画得具体可感、入木三分。
(二)生活横断面的截取
截取生活横断面,是一种从较长时间的生活中截取一个片段或从人物较长的活动中截取一个场面、一个情节或一个冲突,通过作者的精心描绘,集中地表现中心主题的方法。正如张永鑫先生所说,它“往往对所要表现的事件不作全面的有头有尾的叙述,而是恰当地选择足以充满表现生活矛盾或斗争的一个侧面,加以突出地、集中的描绘”[8]。人物的动作、语言、神态及其必要的物什等往往是诗歌最动人、最有价值的部分,通过这些,我们可以窥测到人物的内心,感受到人物的性格特征。如上文引用的《越女词五首》(其三)这首诗歌中,诗人并没有交代采莲女的家世背景,也没有交代她从何时来又何时去,更没有交代她怎样采莲子及其采的莲子的多少,而是截取了采莲女在采莲子时“见客棹歌回”的情景,将镜头集中在了采莲女身上,通过描写采莲女“笑入”“佯羞”等神态动作,将其似羞未羞、愉悦舒畅的心情准确地表现了出来,塑造了一个乐观开朗、活泼可爱、纯真无邪的采莲女形象。
(三)多种表现手法的使用
表现手法也叫写作手法,是指在文学创造中反映生活、塑造人物形象时所运用的各种具体方法与技巧,包括象征、烘托、反衬、对比,白描、想象、借景抒情、直抒胸臆等。李白在塑造女性形象时使用了多种表现手法,由于篇幅所限,我们择其一二论述之。
想象是李白诗歌中比较常见的一种表现手法。李白的思维天马行空,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体现在他的诗歌中就是想象力异常丰富,想前人之所未想、言前人之所未言,极大地丰富了其诗歌的艺术表现力与感染力。李白丰沛的想象运用在女性人物的塑造上,不仅使得其笔下的女性人物多姿多彩、各具特色,而且还使得她们具有强大的艺术感染力。如《邯郸才人嫁为厮养卒妇》中的“邯郸才人”:“妾本丛台女,扬蛾入丹阙。自倚颜如花,宁知有凋歇。一辞玉阶下,去若朝云没。每忆邯郸城,深宫梦秋月。君王不可见,惆怅至明发。”[2]314历史上的赵王宫中的丛台宫女早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之中,她的真实生活与真实形象如何已不可知,但在李白这里,她凭借着李白充沛的想象重新获得了新生。此外,李白诗歌中的西王母、洛水女神、北元夫人、巫山神女等神姝仙女形象也是他充分发挥想象力的结果。诗人发挥想象塑造这些女性神仙形象时,并不完全根据这些形象的固有面貌来进行描写与刻画,而是有自己的判断与思考,在刻画她们的形象时也融入了诗人自己的人生感慨。前文中提到的洛水女神与巫山神女的就是这样的。除了想象外,白描也是诗人常用的表现手法。白描是一种文字简洁、不加烘托渲染的描绘出鲜明人物形象的表现手法。如《玉阶怨》:“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2]293全诗没有任何的烘托渲染,也没有直接的情绪流露,仅仅用了短短二十个字,就勾勒出了一个在夜里心生幽怨与思念的女性形象。我们可以从诗歌中的“生”字、“侵”字与“望”字中,体味出诗中女子的幽怨与思念。“生”字形象地表现出了玉阶上的露水从无到有的过程;“侵”字不仅生动地展现了罗袜由干到湿的情景,而且还传达出了外界的温度逐渐降低的信息,为下文诗中女子进屋作铺垫,此外,二字也表明了诗中女子在屋外等候的时间之长。诗中女子正因为等候的时间如此之长,却还不见心上人的身影,所以才会心生幽怨。随着夜色逐渐加深,屋外的环境也逐渐变得寒冷,女子不得不回到屋里。回到屋中的女子放下了卷起来的水晶帘,这意味着她要睡觉了。但又因为心中人久等不到,浓烈的思念之情便萦绕在女子的心胸,使得她欲睡而不得。而一个“望”字便将女子欲睡不得的情景描绘了出来,同时,古人也有望月怀人的传统,“望月”的动作也传达出了女子的思念之情。通过这些动词,诗中女子的幽怨与思念便生动形象地表现了出来。
李白笔下的女性形象丰富多彩,在她们身上,我们既可体味到李白自身独特的人生体验,也能看出李白天才般的艺术创造力。提起李白的诗歌风貌,人们大多以豪放飘逸评价之,但从李白的女性诗来看,其诗歌风格也不乏温柔细腻的一面。通过了解李白笔下风貌迥异的女性形象,我们或可对李白的诗歌艺术个性有更加全面、具体、清晰的认识与体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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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张亚斌,佳木斯大学人文学院中国古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唐宋文学。
通讯作者:李春霞,博士,佳木斯大学人文学院讲师、硕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
编辑:宋国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