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黑客帝国》中的尼奥在黑客组织首领墨菲斯的引导下,发现了现实世界的真面目,获得了对于自己身体的真实感知,同时也真正拥有了自我意识的觉醒,而这一切都是从叫“母体”的计算机人工智能系统中脱离出来而开始的。现如今,人类社会早已无法脱离科技的辅助,同時也逐渐对互联网产生过度依赖。物理世界的种种限制,催化了人类生活向线上的转移。目前,互动娱乐,NFT,电子游戏等新型产业变成了被大众看好且具有无限发展潜力的产业。有了互联网的帮助,曾经拥有过物理实体的事物统统可以电子化。那么,就像尼奥一样,在脱离出自己真正物理的躯壳后,在虚拟的世界中拥有着完美的生活,这样的剧情是否能够成为现实?当物理存在的事物被数字化,随之而来的便是其本体的消失,那么,如此依赖科技的人类一旦被虚拟化后,等待着他们的命运又会是什么样的?
当下,生物识别技术已经渗入进了人类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从最初的指纹解锁到刷脸支付,我们的五官、指纹、甚至是瞳孔都已经被数字化,成为了被收集的数据源头。透过大数据分析和人工智能科技,在现在的中国,只需要一部智能手机和一张二代身份证,便可以出入任何场所,乘坐各种交通工具。曾经繁琐的程序因为有了生物识别科技变得更加的简单便捷。但当人们在享受着由科技带来便利的同时,似乎没有时间反思这些进步背后隐含的意图。手机摄像头随着生物识别系统的普及,也逐渐从简单记录生活细节的摄影工具拓展到更加高级的用途,变得更加不可或缺。
自拍文化的内涵与定义:
可摄像智能手机的普及代表着移动时代的开始,如此袖珍的手机摄像头便可以帮助使用者随时随地将想要记录下来的时刻存档。自拍文化也在可摄像智能手机诞生初期便开始崛起。不同背景、不同时间、不同地点,都会有不同的动机使人们选择用手机或数码相机自拍。然而了解自拍的定义是讨论之后一系列科技及影响的重要前提。
在2013年,《牛津英语词典》将“selfie”(自拍)定为年度词汇,这个词语成为那一年被使用最多的词语。根据其对于自拍的释义,自拍特指“人们为自己拍的照片,通常是人们用智能手机或网络摄像头拍下并在社交网络上分享的照片。”(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自拍的形式和种类繁多,但因其深受大众的追捧,许多明星,甚至政界名流,为了更加亲民,也纷纷加入到了自拍的行列中,比如米歇尔·奥巴马以及希拉里。
自拍是一种对于自我的记录与投射,但这并不单纯因为便携摄像头的发明而产生的。纵观艺术史,自画像在自古以来便是绘画中一种主要形式。虽然自拍是以数字媒体和网络媒体为载体的新形势,但不得不承认其只是自画像的宗谱后裔。根据Bollmer和Guinness在他们的文章《自拍现象学》中说道,自拍“不是一种新的文化实践,而是一种长期传统的技术补救。”(Bollmer & Guinness)在过去,由于受制于生产手段以及主观偏差,自画像的呈现往往与绘画者本身的容貌有着距离,然而摄像头一定程度上避免了这种主观偏差,达到了图像的真实性和完整度。
由摄像头记录下来的原始图像,为拍摄者带来的是更加现实与准确的自我投射与反思。至于拍摄者是否会对图像的呈现满意,则取决于其主观对于其形象的定义。相比较绘画,需要长时间的精力才可将希望记录下的画面呈现出来,摄影则可以做到实时呈现记录的瞬间,这也就导致了人为干预和主观影响的减少。尽管自拍照的形式千千万,但最终照片的核心仍是由摄像头捕捉出来的另一个“我”。而这个“我”与人们自身定义的本我有着一定程度的区别。自拍照通常以呈现人脸为主,人的身体也在自拍中被分割,也将镜头里的“我”从真实的自己中剥离出来。这促使了人们对于自身的某一部分过度关注,同时引发了更多对于图像本身的人为干预行为,比如下文讨论的修图和滤镜技术。
修图软件和滤镜贴纸的崛起
随着对于原始图像呈现出的差异的不满,许多人会选择自拍之后将照片做修图处理,从而满足其自恋心态。自拍文化以及社交网络的迅速发展催生了众多修图软件和滤镜贴纸,可以修图的手机软件从此便层出不穷,而这些软件的功能更是五花八门。VSCO以能够模拟众多复古相机效果著称,该软件依靠由专业图像处理团队开发的近200个不同滤镜而深受年轻人的青睐。几年前在社交媒体上甚至出现了“VSCO girl”的热搜词,特指那些喜欢用VSCO滤镜的年轻人。除了将照片本身的色彩进行调整,许多人会选择将自己的五官和身材利用修图技术改成自己满意的模样,而这样的行为则将本身已经碎片化的身体更加碎片化处理。结合前文提到的Bollmer和Guinness的理论,自拍仍然经历着技术上的革新和补救。
在热衷于修图的人们眼中,他们的脸被碎片化和标签化,按位置和类别依次划分至不同的范畴,并被赋予不同的功能。透过对每一个部分的细致调整,一张原始自拍便可以迎来360度的大转变。与物理存在的灵与肉相比,照片中所呈现的人体更多是被粉碎成上千万份数据,可以随意被整合、分析和操控。自2011年正式上线的美图秀秀,通过其磨皮瘦脸等功能,在中国瞬间吸引到上亿用户。随着社交媒体的日益增长,用户们对于美图软件也产生了越来越严重的依赖,市面上的各类修图软件也如雨后春笋般地相继出现在了手机用户的应用商店中,例如美颜相机,Foodie,轻颜相机,蒸汽波相机,Faceu激萌,黄油相机,B62咔叽等。这些软件日益增长的热度也使得众多互联网平台注意到了图像处理产业的商机以及成长空间,诸多软件例如VSCO推出了付费模式,年付费会员定价19.99美元,为该软件创造了巨大的利润。
诸多社交平台,如Facebook,Instagram,抖音,微博等,也相继推出了专属滤镜以及AR效果贴纸。一些有趣可爱的滤镜通过社交媒体平台惊人传播力成为了网红滤镜,比如在2020年风靡抖音的“奶瓶面膜特效”。而如今,随着大众对AR技术的日益重视,社交媒体平台以及图像处理软件推出的滤镜效果愈加自然真实,这也导致使用者越来越无法辨别数字图像的真实性。其实一直以来都有关于数字媒体真实性的辩论,例如,Lansberg 在他的文章《嫁接记忆》中写道“后现代社会的特点是缺乏‘真实的’体验。但是‘真实的’和‘有可信度的’一直是一种极限情况,一种理想状态。” (Landsberg)那么,当人们对自己的自拍照进行修图处理的时候,便已经破坏了图像原始存在的可信度,将原本不属于本体的元素嫁接上去,形成一个新的“我”,而这个“我”早已与现实生活中物理存在的“我”区分开来,是一个新的个体,一种赛博格。
滤镜修图背后的心理影响
2019年7月23日,一位名叫“XXX殿下”的网络主播因在某直播上与另一位主播“Mix X子”连麦PK时使用的美颜滤镜突然失效,导致其真实长相暴露在了网络用户面前。由于“XXX殿下”本身的容貌与使用美颜滤镜后的相差甚远,引起了社交媒体平台的用戶的一片哗然,导致曾为“XXX殿下”花费10万元的粉丝注销账号,也在第一时间登上了微博热搜。此事件引起的一系列连锁反应也让大众对于美颜滤镜的更多反思与讨论。
英文的“catfish”,也就是中文中的“照骗”都指真实长相与网络平台上的形象具有极大反差。当人们花在社交媒体的时间越长,他们与现实世界的感知与联系就会越来越脱节,而他们在社交平台上的所见所闻又会潜移默化地为他们带来心理上的影响。绝大多数美颜滤镜都有着一些相似性。在功能上,这些滤镜都将脸的线条变成“瓜子脸”,眼睛变成杏核眼双眼皮,皮肤变得更加白皙平滑,鼻子变的更加小巧挺立,而这些都属于普世价值观中强加在女性身上的容貌标准。随着使用美颜滤镜的频率越高,这些符号化的容貌变更加成为了现代社会对于美的定义。这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美妆行业以及医美行业的飞速发展,许多人为了达到接近使用美颜滤镜后所呈现的容貌,开始尝试不同的整容技术以及美妆产品,这在消费主义肆虐的今天早已屡见不鲜。现在研发滤镜贴纸也已经成为了宣传营销的主要方式之一,一些品牌会通过推出符合自身品牌风格的滤镜,利用AR滤镜的趣味性和互动性来创造更多的传播度和利润。
AR滤镜的发展及影响
在随着意外与灾害已逐渐常态化的今天,大众已经逐渐适应了由不可抗力原因导致的物理限制。随着2020年的开启,居家隔离,佩戴口罩,保持安全社交距离,这些曾经都属于被迫的举措,在如今也属于是新的常态。人们对于物理世界的感知正随着数字科技地渗透早已逐渐模糊,而现实生活中的种种限制则是导致这一现象恶化的一个重要的催化剂。口罩作为一种物理存在的实体,反而禁锢了人们感知物理存在的自身,口罩将脸的一半都遮住,这使得人们更倾向于透过虚拟世界满足自恋的心态。与此同时,居家办公也成为了很多人的选择,视频会议软件也逐渐成为了主流。许多视频会议软件,例如ZOOM以及腾讯会议,为了保护用户隐私,同时增强软件的互动性以及娱乐性,纷纷推出了虚拟背景,美颜滤镜以及AR效果。用户可以在通过虚拟背景来保护自己所在的地点以及其他人。与此同时,此类软件的美颜功能可以改进视频摄像头所拍摄到的原始画面,满足用户对于自身形象的维护。以腾讯会议举例,在此软件中,用户可以自主调整自己的脸型,眼睛大小,鼻子形状,肤色及肤质等等,几乎将一整个美颜软件的功能都囊括其中。在普遍常识中,动态影像的可操控性是比静态的难度大很多,同时也需要更高级的技术支持,然而随着视频剪辑以及图像处理技术的进步,也逐渐消除了这方面的限制,将滤镜效果的保真度大大增强。我们的身体在动态的情况下再一次被碎片化的拆解,同时被标签化。然而这些技术同时也将更多的偏见与歧视根植在用户的思想中,潜移默化的创造了无数的容貌和身材焦虑,同时也使得原本就处于弱势群体的处境更加艰难。
麻省理工新媒体研究学者Joy Buolamwini在她对于人脸识别技术的试验中发现,非常多具有人脸识别功能的软件都无法有效识别有色人种、女性以及其他弱势群体。Buolamwini发现这些人脸识别软件背后的研发人员绝大多数都是白人男性,而这些人在为这些软件编程时便潜意识地将本身思想中自带的偏见赋予在人脸识别的算法当中。由于白人男性目前仍然属于人类社会鄙视链的顶端,以这个人群的角度很难客观的为边缘化的弱势群体提供有效帮助,反而可能会加重偏见,为弱势群体带来的伤害。根据Buolamwini的说法,为了完善他们的算法,科技公司正在筛选数据集,这些数据集“涉及补充或突出来自特定人群的数据,而这些人群在以前的数据集中没有得到充分的代表。”她认为,这样的努力可能会导致“符号化与剥削,危及用户隐私,并通过人口监测和有针对性的网络暴力使边缘化永无止境。”回到对于美颜滤镜的讨论,许多美颜滤镜通过将人脸发生诸多改变,来让使用者更加接近所谓的社会标准,在这背后便是一种价值观的强制疏导,甚至是对女性以及其他弱势群体的剥削与压迫。社交媒体平台一直以来都拥有着影响用户现实生活中行为的作用,不断推出更加先进的美颜滤镜,一方面可以巩固用户数量,吸引更多用户使用该平台,同时也拥有了操控用户思想的一个更加强有力的武器。随着美颜滤镜的广泛运用,近些年也逐渐在网络上出现了一些热门词汇,例如“整容脸”“蛇精脸”“蒜头鼻”等对女性身体面貌进行讽刺挖苦的语言。一些社交媒体上出现的潮流,例如:“A4腰”“直角肩”等,不仅仅带来了非常多的身材和外貌焦虑,同时影响甚至衍生到了现实生活中,不少用户会选择整形或是更加极端的方式来追求符合此类容貌标准,医美和美妆行业这些年的蓬勃发展有一部分也要归功于社交媒体以及美颜滤镜的功劳。
在美国,像Joy Buolamwini这样的学者正致力于让政府重视科技企业对于人脸识别技术的管制,为求减少对于少数群体的压迫以及公民隐私的侵害。而一些社交媒体平台也意识到了滤镜对用户的现实生活带来的影响,也纷纷开始限制与整形相关的滤镜及内容。例如在Facebook旗下的滤镜制作软件SPARK AR明确表示禁止“直接促进或鼓励有潜在危险的整容手术”的滤镜,这对滤镜的负面影响进行了一定的管理和克制。
数字媒体的易操控性使网络世界充斥着与真实性相差甚远的信息,这使现实与网络虚拟世界的现实偏差这一议题上升到了更高层次的哲学层面。美颜滤镜间接推动消费者主义的日益增长,到将更多的歧视根植进大众的思想中,使得弱势群体更加边缘化,这些问题需要大众进行不断的思考与讨论,同时网络平台也需要逐渐重视起此类科技为社会带来的影响,适当做出调整,真正做到尊重每一位平台用户。
参考文献:
[1]Buolamwini,Joy,Raji,Inioluwa Deborah,Gebru,Timnit,Mitchell,Margaret,Lee,Joonseok,Denton,Emily,“Saving Face:Investigating the Ethical Concerns of Facial Recognition Auditing”,2020
[2]Bollmer,G.,& Guinness,K.(2017).Phenomenology for the Selfie.Cultural Politics 13(2),156-176.https://www.muse.jhu.edu/article/667479.
[3]Landsberg,Alison,“Prosthetic Memories”,2004
[4]“Making Sure Your Effects are Accepted”,Spark AR Studio,https://sparkar.facebook.com/ar-studio/learn/publishing-your-effect/ making-sure-instagram-effect-is-approved/#text
作者简介:乔张语萱(1997-11-3)性别:女。籍贯:山西省太原市。民族:汉族。学历:电影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电影新媒体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