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行于理性的边缘

Toby Skinner

从缆车上看阿沃利亚兹。

左上起顺时针 阿沃利亚兹的公寓。/MiL8酒店的酒吧。/芙莱纳的缆车。/阿沃利亚兹的建筑。

芙莱纳酒店悬在悬崖上。

从莫尔济讷（Morzine）出发，沿着一条蜿蜒的路到尽头，你第一眼看到的阿沃利亚兹（Avoriaz）便是 La Falaise公寓的红松建筑，它像一艘扭曲的邮轮坐落在雄伟的悬崖边缘。这个度假村本身就像是一个复古未来主义的平行宇宙。准工业化的电梯叮当作响地穿梭在高楼的表面，舷窗上和边边角角都积满了雪，滑雪者涌入长长的外部走廊，马车伴随着铃铛声驶过雪堆。下午，在德蒙（Dromonts）的滑雪缆车上，一半的滑雪者刚从 Sherpa超市买了杂货，或刚在 Aux Delices d'Antan商店买了雷布洛奶酪，这里的生活都是依靠滑雪来串联的。

9岁时，我第一次跟父母来阿沃利亚兹。我们住在狭小的Pierre & Vacances公寓里，房间的灰泥墙像一幅微缩山景画。上大学后我又来过一次，我记得在 Le Shooters酒吧喝了一晚苦艾酒后，跟着瑞奇· 马丁的音乐在桌上跳舞，午夜时分的阿沃利亚兹看起来更陌生了。尽管如此，我还是喜欢这里，一部分原因是这里一切都运转流畅，通过滑雪就能轻易抵达城中的任何角落（小镇禁止汽车通行），另一部分原因是在这里滑雪棒极了，从机压雪道到高海拔高速公路一样的红道应有尽有。但更重要的是，我喜欢这里的平等主义、享乐主义和狂妄的创造力，从针尖形状的教堂和旅游局到热带风情的 Aquariaz水上公园，都呈现出一种梦幻般的超现实感。

直到最近，阿沃利亚兹才逐渐被人接受。它和其他法国滑雪胜地——芙莱纳（Flaine）、蒂涅（Tignes）、莱萨尔克（Les Arcs）、葱仁谷（Val Thorens）、里蒙纽耶（Les Menuires）一样，都是20世纪60年代作为法国政府“冰雪计划”（Plan Neige）的一部分而专门建造的，目的是以此带动国家经济。比60年代更早期的滑雪胜地大多为阿尔卑斯风格的巧克力色盒子，例如罗斯柴尔德家族规划的梅杰夫（Megeve）就是对标瑞士圣莫里茨。但建造于20世纪60年代的这一批“滑进滑出”的高海拔滑雪小镇毫不掩饰其现代风格，并且面向大众滑雪市场。这些滑雪小镇有一些很快就衰落了，法国人也将其视为一段不值一提的历史。

但是，从来没人质疑这里优良的滑雪条件。过去10年，无论因为审美的周期性回归，还是出于对上世纪中期的怀旧，阿沃利亚兹的钢筋混凝土风格重新获得了人们的喜爱，芙莱纳也是如此。芙莱纳是由传奇的包豪斯建筑师马塞尔· 布劳耶（Marcel Breuer）主导设计的，里面装点着毕加索、杜布菲和瓦萨雷里的雕塑。设计师们也开始称赞曾经被嘲笑的莱萨尔克，柯布西耶的弟子、先锋设计师夏洛特· 贝里安（Charlotte Perriand）带领的团队在这里建造了倾斜的悬臂式建筑，这些建筑完美地融入了周围的景观（最近在伦敦设计博物馆举办的贝里安的展览也进一步提升了她的知名度）。毕竟，那是严肃的建筑师、设计师和城市规划者被授予设计全新城镇的大开大合的时代，他们也在设计过程中频频表达对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社会空间和环境的新思考。

阿沃利亚兹的公寓。

2021年夏天，我回到了阿沃利亚兹和芙莱纳。在阿沃利亚兹，我住在一间漂亮的芥末色的房間里，能俯瞰镇上最新的复古酒店MiL8的泳池。在德斯德蒙酒店（Hotel Des Dromonts），我在旧电影节海报下品尝着本地力娇酒。这里的夏天没有冬天那种奇异感，取而 代之的是热闹的气氛 —— U形池上飞跃的年轻滑板玩家、林达里特缆车上的山地自行车手，还有水上公园里的家庭游客。在德蒙缆车底部，我仰望着 La Falaise锯齿状的山峰，见到了西蒙·克劳蒂埃（Simon Cloutier），从1989年至今，他都是阿沃利亚兹的内部建筑师，用他所谓的度假村的语言和语法来翻新和设计建筑。

德斯德蒙酒店的餐厅。

芙莱纳旅游局办公室。

克劳蒂埃有一头浓密的白发，眼睛里闪烁着光芒，有着非常法国式的耿直。在我们穿越度假村的路上，他给我讲述了阿沃利亚兹迷人又喧闹的故事。1960年，奥运会高山滑雪冠军让· 维亚尔内（Jean Vuarnet）应家乡莫尔济讷的要求扩建滑雪度假区，他在滑雪道之外找到了杰拉德· 布雷蒙（Gerard Bremond）。布雷蒙是一个痴迷于爵士乐的年轻富二代，他们当即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莫尔济讷打造一个冰雪版的圣特罗佩德（St Tropez，法国南部著名的奢华海滨度假地）。当时两人都是20来岁，他们将这个愿景交付给年轻建筑师雅克· 拉布罗（Jacques Labro）。彼时拉布罗刚大学毕业，尚未做过任何一个城镇规划，更不用说位于1100米高海拔的滑雪小镇了。

克劳蒂埃在20世纪80年代末加入阿沃利亚兹，当时他给拉布罗上了一节单板滑雪课，无意中得到了这份工作。“那时的阿沃利亚兹什么都没有，也没什么可失去的，所以拉布罗他们放手一搏。”拉布罗接手设计的第一座大型建筑就是德斯德蒙酒店（Hotel Des Dromonts），它的外形像一颗扭曲的松果，巧妙复杂的仿生建筑设计在1966年酒店開业时轰动一时，现在看来仍然独树一帜。

克劳蒂埃很快就成了拉布罗的忠实追随者，他坚定地认为度假村的设计原则和惊艳的视觉效果一样重要。他指出，这些高层建筑与悬崖相得益彰，并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屋顶覆盖着空气层和隔热层，所以屋顶能留住积雪;红雪松随着时间而产生颜色的变化，所以朝南和朝西的墙面有着橙色的光泽，朝北的墙面则是深灰色的。从垃圾处理系统到消防系统，所有事情都能在几米厚的积雪下处理完毕，早期建造的低海拔滑雪场则不太会面临这些问题。

从使用热桥提高能效到施行无车化，阿沃利亚兹在环境保护方面也走在了时代的前面。无车化的想法在当时看来比当下更具革新性。克劳蒂埃告诉我：“当时，蓬皮杜在各处修路，所以维亚尔内建议这里实行无车化时，人们都认为他疯了。”但阿沃利亚兹成了创意的实验室，直到今天，城市规划者仍在研究这个地方。

左上起顺时针 阿沃利亚兹的公寓。/MiL8酒店客房。/前往芙莱纳的滑雪者。/Terminal Neige Totem酒店的大堂。

与此同时，布雷蒙有天生的推广能力，他创办了阿沃利亚兹奇幻电影节（Avoriaz Fantastic Film Festival），进一步渲染了这座小镇的奇妙氛围。1973年，第一届阿沃利亚兹奇幻电影节的获奖电影便是斯皮尔伯格的处女作《决斗》，大卫· 林奇也得过两次奖 —— 不难想象他应该非常享受这个度假村的奇幻感。那几年，布雷蒙还会邀请滑雪者从德斯德蒙酒店陡峭的那一面滑下来，制造新闻。

但要平衡设计原则与经济效益并不容易。到了20世纪70年代初，尽管阿沃利亚兹外表光鲜亮丽，但已经濒临破产。布雷蒙被迫戏剧性地改变策略，开创了分时度假概念的公司 Pierre &Vacances，告诉客人“别租房了，购买酒店房间”。这被证明是一个绝妙的商业创意并在欧洲广为传播，但它也增加了在阿沃利亚兹偷工减料的诱惑。克劳蒂埃说：“这里越来越商业化。”1979年拉布罗离开5年后，“其他建筑师也加入进来，从那以后，商业和设计之间的冲突就一直存在。”

在设计位于城郊的新区阿玛拉（L'Amara）时，克劳蒂埃也发觉了这种冲突。他回忆道：“以前是雅克、杰拉德和我在一个房间里讨论做决定，但突然间20个人对每件事都有自己的看法。我不得不回答那些业余专家的问题，用毫无新意的点子让这个度假村变得更像迪士尼乐园。”

不过，阿沃利亚兹最终还是坚守了自己的灵魂，包括 MiL8酒店在内的新设计契合了拉布罗当年的愿景（他现在住在巴黎，只是非正式性地参与项目）。这里还在建造全新的拥有153间客房的Telepherik酒店，该酒店由著名建筑师让· 努维尔（Jean Nouvel，阿布扎比卢浮宫设计师）设计，计划于2023年开业。他说：“当一个地方怀有一个愿景时，你就会珍惜它并将之付诸实现;如果你把什么都混在一起，只是从其他地方借鉴创意，就会出问题。”

离开阿沃利亚兹后，我穿过崎岖的山谷前往芙莱纳，头顶上方的滑翔伞分散了我的注意力。在一条蜿蜒山路的尽头有一个巨大的碗状谷地，看起来像一个理工学院从天而降，落在了《音乐之声》的场景里。我看到孩子们点缀在巨大的棋盘上，人们在山顶的人行道上玩耍，长方体的橙色缆车厢来回穿梭，尽管如此，这个地方还是给人一种冰冷的感觉。挂在图腾柱上的毕加索头像和瓦萨雷里那压扁的魔方一样的雕塑都让我觉得更冷。

亚历山德拉· 萨瓦里（Alexandra Savary）带我四处参观，她说14年前她来旅游局工作时也有和我一样的感受。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变得温和了，就像映衬着雪地的灰色混凝土一样。芙莱纳的创始人、实业家埃瑞克· 鲍索纳（Eric Boissonnas）和他的妻子西尔维是纯粹主义者，他们把芙莱纳看作一个设计实验，是把艺术和文化带给滑雪大众的一种方式。萨瓦里说：“他们不想被盈利所桎梏，想做一个激进的实验。”

鲍索纳夫妇几乎放手让刚完成纽约惠特尼博物馆的布劳耶创作，唯一的要求是要建一个能举办音乐会的最先进的礼堂。建筑师布劳耶的答案是运来巨大的灰色混凝土预制块，将整个朝南的小镇像乐高一样拼在一起，其中包括悬在陡峭悬崖上的芙莱纳酒店（Hotel Le Flaine），并在地下铺设煤气管道和电视电缆（这是最早在所有房间安装电视的度假村之一）。他们的想法是把最好的现代城市生活带到这里，融入山区。

对一些人来说，这个实验和60年代许多受柯布西耶和包豪斯启发的地方一样，他们乌托邦式的想法似乎与现实脱节了。但芙莱纳和阿沃利亚兹一样，它复杂的过去正在被另一群更懂设计的人吸纳和创新。几年前，酒店大亨西比耶（Sibuet）家族（拥有位于梅杰夫的 Les Fermes de Marie等酒店，并振兴了阿沃利亚兹的德斯德蒙酒店）在一个不起眼的街区建造了 Terminal Neige Totem酒店，充分证明了芙莱纳的混凝土也可以清爽怡人。RockyPop是霞慕尼一家酒店的姐妹酒店，刚在2021年夏天开业，这里有年轻人喜欢的卡拉 OK房、露天游乐场和现场演出。不管布劳耶是否认同，这似乎也很符合芙莱纳这批度假区与生俱来的民主愿景。这些滑雪场不能取悦所有人，但是50多年后，它们又复苏并彼此关联了起来。

酒店

MiL8， 阿沃利亚兹

MiL8酒店是一座2019年开放的全新建筑，这栋覆盖着桦木的建筑诙谐地刷新了小镇的古怪风格。从大堂照明到点缀在周围的攀岩抓手，设计师凯瑟琳·克莱蒙特（Catherine Clermont）和杰罗姆·克莱蒙特（Jerome Clermont）巧妙地运用色彩和形状进行了设计。客房有显眼的芥末绿色的舷窗。水疗中心的游泳池、健身房和桑拿房分别位于不同楼层，你都可以欣赏到阿沃利亚兹的景色。双人间每晚?1，890起;hotelmil8.com

Hotel des Dromonts，阿沃利亚兹

这里用灰泥墙壁、弧形拱门和羊皮直接地表达了它的过去，让人想起肖恩·康纳利时代的邦德（实际上，肖恩·康纳利是在芙莱纳学会滑雪的）。2013年，西布埃家族对酒店进行改造时被要求不能改动雅克·拉布罗原本设计的酒店框架 —— 这家酒店至今仍是一件设计杰作，所以房间可能很小，但公共空间是一种享受。双人间每晚?1，800起;hoteldesdromonts.com

Terminal Neige Totem，芙莱纳

2016年，西布埃家族用TerminalNeige Totem酒店重新振兴了芙莱纳的混凝土风格，这是一个主打设计的旅社。街机游戏、霓虹灯招牌和布劳耶野兽派风格的壁炉旁的大沙发，定义了公共区域清新的现代风格和趣味感。自助晚餐、街头风格壁画和复古设计的灰色房间极其出彩。双人间每晚约?1，374起;terminalneigetotem.com

RockyPop，芙莱纳

这一季的新酒店是有118间客房的RockyPop，它是TerminalNeige Totem和其霞慕尼姐妹酒店的进阶版。这里充满年轻人的享乐主义，从现场演出到卡拉OK房、寿司屋和带土耳其浴室的水疗中心。房间里的印刷品上印着“和你一起摇滚”的标语。双人间每晚约?515起;rockypop.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