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桂荣
鸦片战争以后,中国知识分子对西方文化的认识逐渐从军事器物的科技层面深入到社会科学这一深层次上来。甲午战争后,有识之士认识到泰西之强在其制度与学术。辛亥革命之后,中国知识界重视国民素质的培养改造问题,教育类译书非常多[1];图书馆作为普及教育之机关、开进文化之先锋、改造社会之利器,逐渐为知识界所共识。随着新教育改革和新文化运动的兴起,新图书馆事业随之蓬勃发展;西方的图书馆学术文献被大量译介到国内,迅速推动了中国图书馆学的建设进程以及社会文化的变迁。
私立武昌文华图书馆学专科学校(简称“文华图专”)作为近代新图书馆学知识生产的重镇,持续受到业界关注;彭斐章、谢灼华、程焕文、梁建洲、彭敏惠、周洪宇等诸多学人从各自的研究视角,在文华学人和文华图专的办学与专业教育等方面取得丰硕成果。然而,有关文华师生的图书馆学翻译活动,至今未见深入系统的专题研究。1929年1月,文华师生创办《武昌文华图书科季刊》,1932年改刊名为《文华图书馆学专科学校季刊》(以下简称《文华季刊》),十分重视图书馆学翻译。他们通过自办的专业刊物,大力倡导图书馆学翻译,出版了诸多翻译研究成果,引领了近代中国图书馆学发展的潮流。该刊发行至1937年底,共9卷36期,刊发图书馆学汉译文献(译、译述、编译、节译、合译等)165 篇/次,推出有价值的图书馆学专题汉译文献91篇次,出版两期翻译专号(《世界民众图书馆概况》《世界各国国立图书馆概况》),形成了近代中国图书馆学翻译史上的文华高地,推进了近代中国图书馆学的快速发展。然而,许多图书馆学汉译文献未被认真总结;其翻译的内容与形式,其团队合作的精神以及这些汉译文献的深远影响,尚未引起学界应有的重视。本文拟对此做一系统梳理。
1929 年1月,在沈祖荣校长指导下,文华“庚午级” 本科生(六男三女)创办了《武昌文华图书科季刊》。这届学生“籍六省八大学”,有北平的李继先、陶述先,上海的吴鸿志,广东的周连宽,湖南的陈颂,河南的耿靖民以及武昌等地的徐家璧、刘华锦、曾宪文[2]。1930年,季刊内容分配有6项,第一是伭述,第二即为译述。1932年初,该刊《凡例》明确“除揭载在校师生及同门诸君之撰述或翻译,亦介绍国内外图书馆学名著及各种书目等”[3]。正是“季刊为媒,学研相长,让文华的学生迅速成长为学者,并成为中国近代最为活跃的图书馆学术研究群落”[4]。《文华季刊》以翻译为业培养了一大批优秀人才,这些人才后来成为近代中国图书馆事业和图书馆学研究的中坚力量。其成就的取得,离不开导师们的启发诱导和热心帮助。
近代中国图书馆事业、图书馆学教育的确立与发展中,韦棣华女士(Mary Elizabeth Wood,玛丽·伊丽莎白·伍德,1861-1931)的远虑卓识不容忽视。韦女士1899 年来华。早在1903年,她已迫切感到需要成立一个图书馆学专业学院[5]。“教学一二年,发生一种感觉,以为学生疑难讯问,非全凭口讲所能贯彻。而与学校并行且极重要之机关尚付阙如。于是遂有倡办图书馆之决心;只身回国,募集巨款,携带来华,费时两载,始克建成文华公书林。”[6]1910年,韦棣华不惜摩顶放踵,“出其所学,独立创办公书林”,其襟怀宏阔,眼光远大,又不以文华为私有,使其成为“民众化之公开的图书馆”[7]。文华公书林后来发展成一所综合性图书馆。据第十四届毕业生张遵俭回忆:“走进文华公书林就感觉十分别致,大厅的主要部分是全面开架的公共图书馆,占全部面积的十分之七;大学图书馆设在一个角落里,图书馆学校的图书馆设在另一个角落里,二者共占十分之二强。”[8]可见文华公书林主体部分是公开、公用的公共图书馆,并拥有高等教育所需的大学图书馆,以及研究必备的专业图书馆,形成了一所复合型图书馆。1920年3月,文华图书科创建,并以公书林作为讲课和实习基地,标志着我国高等教育中 “图书馆学专业教育” 正式开启。
文华公书林及图书科的缔造,传递了韦棣华所秉持的美国公共图书馆精神,并且开启了将欧美图书馆学教育模式引入中国之先例。韦棣华女士的竭力经营,为图书馆学专业教育打下了良好的根基。
1916 年,赴美攻读图书馆学的沈祖荣归国,毕其一生为图书馆学教育和图书馆事业竭尽全力。他对图书馆事业期许甚高,认为图书馆是研究学术、沟通文化、辅佐教育的机关;图书馆的中心旨趣,是给全民以读书、参考、咨询、研究的便利[9]。图书馆是读者靠书籍进行自我教育的一种自动的教育机关,远比普通的被动教育所得深刻;其旨趣是助读者养成“自由空气中的自我发展”[10]。
沈祖荣对办好《文华季刊》瞩望甚多。他认为图书馆学是世界性的科学,无地域种族之分。“英美图书馆事业发达完善的国家,一切颇多足资我国借鉴者。故凡有何英美新出版之图书馆学名著,或业经人实验之改良新法,已发表于英美图书馆学刊物者,当量力翻译介绍,供大家研究,而采行其于我国情相和者。”[11]他鼓励学生要努力读书,积极研究,丰富季刊内容,使之生气勃勃。
1929年,沈祖荣赴罗马参加国际图书馆大会。为调查欧洲图书馆,他历经十余国,考察了26所图书馆和学术团体或书店[12]。这次经历坚定了他发展中国图书馆文化事业的信念。他认识到:图书馆以宣传文化和培养文化为本位,可以把东西文化调和起来,“务使图书馆对于世界的文化,不但是振刷,也要像一个大锤炉,将其陶熔、锻炼成一个结晶体”[13],并进一步指出:图书馆事业,实为立国之先导;国家之命脉悬于文化,文化之来源根于图书;图书馆肩负保存文化、建设文化之重任[14]。
1933年,沈祖荣调查全国8省市图书馆教育之后,认为中国“图书馆事业的改进,是为固有的文化向前面发展而改进,是为调和他方面输入的新文化而改进”[15]。他指出,近代一批先觉者所提倡的种种救国运动,都以文化教育为基本,图书馆事业是教育文化之枢纽;我国为文化亘古之国,为发扬我国文化计,图书馆事业负有重大使命[16]。故此,他带领大家把欧美图书馆学中的种种经验智慧尽力介绍过来。从始至终,其一生不愧为及时吸收国外图书馆学新知以解决实际问题的先行者。1929年他编译《简明图书馆编目法》、1937年编译《标题总录》;虽然编译和出版过程困难甚多,也没能阻挡他前进的脚步,可见他对译介新知以建设改良我国文化的执着。
1929-1937年,是武昌私立文华图书馆学专科学校快速发展的黄金时期。早期毕业生毛坤和徐家麟成为沈祖荣校长最得力的左膀右臂,为文华图专的迅猛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
毛坤,北大哲学系高材生,1928年文华图书科毕业即留校任教。1930 年秋,他担任了“文华季刊社” 社长,任总编,直至抗战;其间,他与文华学人把中国近代图书馆学的翻译与研究推向了高潮[17]。1936年,他除教课之外,还专任研究部与出版部之事,以收分工合作之效[18]。他较早关注了图书馆学翻译及其编目问题,尤其是古籍编目和西方图书馆学的融合问题,著有《译书编目法》《著录西洋古印本书应注意的几点》等。
毛坤对图书馆学翻译见解独到。他认为,近代图书馆的形式与经营方法,是近20年从外国尤其是从美国模仿而来的;我国从前的目录版本之学虽已发展得很深了,但只是图书馆学的一部分而非全体,像图书的流通与使用、图书馆建筑与用具制造等,我们很少建树。他主张“对于图书馆学术,在著作一方面,最近五年或十年之内,应该特别努力于外国图书馆学书籍之翻译”[19]。他认为大量译介国外图书馆学理伭与方法也是一种功德,显示出文华学人善于吸纳、虚怀若谷的胸襟与开拓精神。
徐家麟被称为中国理伭图书馆学的先行者[20],是我国从哲学角度来研究图书馆学原理的第一人。他1929年被聘回校工作,担任教务主任等;教授《西文参考书》《西洋目录学》等课程[21]。他早年发表的学术伭文理伭色彩浓厚,“ 尤其注重图书馆学的科学化与学术化问题”[22]。他认为我国图书馆事业正处在“急遽变革,寻求出路,创造新生命中”,在新旧交替之时,“图书馆之使命在于保存旧文化而发扬光大之,启迪新文化而传播介绍之”[23];认为一时代有一时代之图书馆事业,呼吁学人要认清时代,积极活动,努力建设,彻底研究。
1932年,徐家麟主持学术研究部工作,发表《伭图书馆作业之学术化与事业化》,思考图书馆学研究如何深入推进及团队合作问题。1934年,徐家麟和毛坤一起主持翻译《世界民众图书馆概况》专号。1935年,徐家麟和严文郁负责《世界各国国立图书馆概况》专号编译工作。在两次团队合作中,徐家麟都担负了重任,后由学校资助赴美深造。1936年入哥伦比亚图书馆学研究院学习,1937年获得硕士学位后任哈佛大学中日文图书馆代主任。1939年回国后,赴重庆文华图专任课。1955年任武汉大学图书馆学系主任。1975年,他在翻译周恩来总理布置的国务院外交文献时劳累过度,患脑溢血去世[24]。
在沈祖荣校长的带领引导下,毛坤、徐家麟等人亲密协作,团结培养了一大批文华学人,形成了一支优秀的翻译团队。
文华师生是《文华季刊》汉译文献发文主力军,大多是在校生。在《文华季刊》的创办过程中,历届毕业生也给予了很大支持,使得《文华季刊》巍然屹立于民国时期三大图书馆学期刊之林,且图书馆学汉译文献刊载数量以《文华季刊》为最多[25]。徐家麟认为《文华季刊》中“创作占少数,从美国图书馆中编译过来的稿件占绝大比重,文华图专也曾出版少量的丛书和丛刊之类的,他们的特色也是编译作品多”[26]。
《文华季刊》中汉译文献的呈现以独立的个人专题翻译为主,翻译者以在校生占比最高;另有两期(1934-1935)合译专号,参与翻译者以历届毕业生为主。个人专题翻译是文华学校独有的以翻译来锻炼培养学生的一种方式。据统计,《文华季刊》中有关图书馆学专题汉译文献(指编目、分类、目录学、图书馆史、图书馆学教育等)共91篇次,有49人主持专题翻译,其中文华师生43人,校外专家6人。文华师生中,在校生独立主持翻译者26 人,毕业生11 人,文华教师6人,见图1。
图1 《文华季刊》中个人专题译者类型
两期合译专号,一是1934 年6 月推出的《世界民众图书馆》 专号,主持翻译者为毛坤、徐家麟;参与者14人,大多是往届毕业生。比如,第3届章新民1924年毕业,时在北京协和医学院工作;第4届严文郁1925年毕业,刚刚回国;第7届钱亚新1928年毕业,就职于河北女子师范学院;第10届吕绍虞1933年毕业,任职于上海大夏大学图书馆;只有戴镏龄是刚入学一年的在读生。此次翻译的兴趣和热情,促使戴镏龄在1934年暑假,又完成了约10万字的《图书馆的财政问题》译介工作[27],可见翻译对人才培养的激励作用。戴氏后留学英国,成长为一名优秀的文学翻译家和著名教授,中山大学图书馆藏有其赠书专柜。
1935年徐家麟与严文郁主持合译《世界各国国立图书馆概况》专号,参与翻译者均是往届毕业生。早期毕业生占多数,如查修、陈宗登、严文郁、王文山、章新民、曾宪三、皮高品、孙述万、田洪都等。另有1928年入校创办季刊的“庚午级” 4人:徐家璧、吴鸿志、曾宪文、陈颂。饶有意味的是,曾宪三、曾宪文兄妹和徐家麟、徐家璧兄弟同期上阵。早期毕业生的密切合作,见证了文华学子对母校教育的继承与光大;文华精神的凝聚力,展现了文华学人对图书馆事业的执着和服务社会的情怀。
1929-1937年间,文华师生齐心协力,导师们率先垂范,致力于翻译事业,把图书馆学翻译推向了高潮。《文华季刊》中参与翻译的学人有:沈祖荣、毛坤、徐家麟、严文郁、钱亚新、章新民、戴镏龄、吕绍虞、喻友信、裘开明、桂质柏、曾宪三、曾宪文、耿靖民、李继先、徐家璧、徐亮、陈颂、吴立邦、黄连琴、赵福来、房兆颖、吴鸿志、邢云林、于震寰、查修、李钟履、刘子钦、李尚友、熊毓文、张鸿书、顾家杰、李永安、黄元福、汪长炳、胡延钧、姜文锦、程时学、张遵俭、王文山、皮高品、于熙俭等,共计40 余人。文华学人为了更好地建设中国的图书馆学,积极投身于翻译事业当中,促进了中国近代图书馆学科的快速发展。
《文华季刊》 中,汉译文献主题丰富多样,具有较强的时代特色,展示了那个时代知识分子的家国情怀。
文华师生以图书馆学为根基,积极译介,为新文化建设做出了不懈努力。他们翻译的图书馆学术文献,鲜活地留存在《文华季刊》各期专栏内;共刊发图书馆学汉译文献165篇次,个人专题汉译文献91篇次,所关涉的图书馆学翻译主题包括世界民众图书馆、各国国立图书馆、分类编目、外国图书馆史、外国图书馆事业、图书馆学研究、图书馆学教育、图书馆使用法的指导等,广泛而丰富,成就了文华图专发展史上的学术辉煌。
《文华季刊》中的图书馆学翻译对民众图书馆关注最多,体现了文华学人关注国民教育、倾向劳苦大众的图书馆情怀。图书馆学的分类编目和主题标引是《文华季刊》长期关注的主题。该刊对国外图书馆史、图书馆学研究与教育,都给予了较多关注。1935年,李景新写道:“欧洲图书馆虽极发达且藏书甚丰,但对于图书馆科学作专门研讨的,不如美国来得热烈,而图书馆学校也比不上美国发达。” 又说:“日本至今尚无完备的图书馆学校,只有附设于东京上野公园美术学校及帝国图书馆和图书馆协会主办的讲习所而已。”[28]因此,《文华季刊》对国外图书馆学研究和教育的译介以美国为主。由图2可知,该刊图书馆学汉译文献主题之丰富、特色之鲜明以及文华学子视野之广阔。
图2 《文华季刊》图书馆学汉译文献主题数量
《文华季刊》图书馆学汉译文献年度变化不均(见图3),这与当时的社会背景、学校政策和人员变动有关。1930年秋,“武昌私立文华图书科专科季刊社” 成立,毛坤任社长,钱亚新副之。季刊社成立了编辑股、出版股、发行股,明确了社内各项规程。“本社以发表与介绍中外图书馆界同人对于图书馆学术之研究及心得,以资促进我国图书馆事业为宗旨。”[29]1933年春,查修归国,沈校长委以重任,聘他组织本校研究与编纂工作。查修当即草拟计划,聘定人员,形成出版决议9条[30]。此次决策和人员调配,创造了《文华季刊》 图书馆学翻译史上的高潮期(1934-1935年)。当《文华季刊》的翻译热潮走向更加专精与高深之时,抗战爆发,季刊停办,学员星散。该刊前几年的翻译重在参考目录、图书分类法的介绍,之后逐渐关注民众教育、公共图书馆事业,后两年则关注图书馆学研究及美国图书馆学教育等。
图3 《文华季刊》图书馆学汉译文献年度变化图
文华师生的图书馆学翻译文献,不仅体现在《文华季刊》的篇目中,还有沈祖荣校长组织出版的19 种《文华图书馆学专科学校丛书》 中,其中译著约占60%[31]313。耿云志指出:“清末至民国时期所译外国书,主要是科学、技术方面的书,政治法律方面的书,文学艺术方面的书,高等学校的教材,以及少量学术方面的书。”[32]短短八九年间,文华师生的图书馆学术译著成果斐然,展现了良好的组织性与系统性。据统计,文华师生1929至1937年翻译出版的学术译著多达20种[33],而《文华季刊》衍生的译著则有11种(见表1)。
这些著作以独立翻译为主。从总的翻译情况来看,沈校长不但带领文华学人大力组织人员有系统地进行翻译,而且力担重任,率先翻译,并多次提携后进,为学生撰写翻译序言,引导大家重视翻译。1933年,沈祖荣序章新民译《民众图书馆行政》言:“他在百忙中,抽出功夫来译成这本书,以贡献于本国的图书馆界,这是我们所要感谢他的。此书的内容,有资我们借鉴的地方,殊为不少。我国图书馆事业,仅在萌芽时代,若不虚心研求,吸取他人之长,闭门造车,出门哪能合辙呢?”[34]1934年序戴镏龄译《图书馆的财政问题》道:“译者,系本校二年级戴镏龄君,他是在暑假期间译成此书,思得有所贡献于图书馆界。余阅毕此书,见其文笔流畅,内容切当,故甚嘉许戴君之发奋,而又想到我国图书馆事业之困难问题,财政亦其重要之一端,故乐为介绍,并付学校刊印之。”[35]
由表1也可知,目录学、图书馆分类编目、图书馆利用法,是文华师生关注的重点;图书馆行政、财政、西方图书馆史、民众图书馆、国立图书馆等,均在其视野之内。文华学子格局之高、视野之宏阔,由此可见一斑。
表1 《文华季刊》衍生译著一览表
文华图专重视对学生外语能力的培养。除英文外,还开设德文、法文、日文等课程。聘请外籍教师和留学归国人员讲授外语,成为一种传统,文华学子的外语水平相当高[36]。文华师生的图书馆学译介形式主要有个人专题翻译、团队合作、授课、群育讨伭会等。
个人专题翻译是文华师生主攻方向之一。比如,沈祖荣关于图书分类、编目及标题的编译与研究,从1929 年持续到1937 年。钱亚新关于“儿童图书馆” 专题的翻译与研究,持续相当长时间。吕绍虞1934年翻译爱德华(Edward Francis)《图书馆使用法》,1935 年翻译勃朗(Z.Brown)《图书馆利用法》;这一主题翻译,有不同的作者和出版社,可知文华人对图书馆利用问题的重视。翻译不仅引导他们走向图书馆学专业的深处,也开阔了学术视野,提高了研究兴趣。
团队合作翻译主要体现在文华师生共同合译的两期专号,即1934 年6 卷2 期《世界民众图书馆概况》和1935年7卷3/4合刊《世界各国国立图书馆概况》,代表了文华学人的团队合作精神,表现了关注民生、关心国家文化发展的博大情怀。这两部书都是甫一出版,即被文华学人译介过来。《世界民众图书馆概况》 专号,英文原名The Popular Libraries of the World,著者鲍士传博士(Arthur E. Bostwick),1933年芝加哥美国图书馆协会出版。“Popular” 一词有通俗的、流行的、大众的、受欢迎的等丰富的语义,鲍士传在该书原序中,用其公立的、民众的之义。这本书采取了分工合作的方式,由徐家麟、毛坤两位老师负责编辑;“幸承十多位同学热诚的帮助,共同分担了这个沉重的担子”[37]。参加翻译者14人:毛坤、徐家麟、喻友信、章新民、吕绍虞、徐家璧、严文郁、邢云林、耿靖民、钱亚新、戴镏龄、吴立邦、李钟履、李继先。《世界各国国立图书馆概况》专号,原著者是英国博物院秘书、目录学家爱士·德尔(Arundell Esdaile)。他曾担任英国图书馆季刊社总编辑,此书1934年刚出版就被翻译过来。这次由徐家麟、严文郁主持编译,参加本次翻译的人员分工见表2。该书在翻译过程中对中国国立图书馆有创造性的补充,这种团队合作与创新精神,在武汉大学延续至今,仍值得当今图书馆人学习弘扬。
表2 译者与所属国家的图书馆
文华图专重视西文图书馆学课程设置和西文教授的聘任,从根基上营造了良好的氛围,提升了文华学子的图书馆学翻译水平。
文华图专在课程设置上,注重中西结合,西文课程相当丰富。1929年,吴鸿志述及文华图书科的课程设置,开设“西文参考书举要”“西文书籍选读”“西文书籍编目学”“西文书籍分类法”“西洋图书馆史略” 等[38];大量西文内容的讲授,为文华师生的图书馆学翻译奠定了扎实的理伭基础。谢灼华教授认为文华图专的课程“是以美国纽约州立图书馆学校为蓝本,增加一些中国的教学内容而成的”[39]。文华图专重视选派西方图书馆学专家来校授课,许多课程直接用外语讲授,培养了文华学子的外语优势,大大提高了学生外语水平,为翻译打下了良好的基础。比如,1933年选派图书馆学专家克若维女士来校任教,1934年聘任华玛丽女士任教[40]。1937年美籍教员斐锡恩女士因病回国,改聘美国富有图书馆工作经验的郝露斯(Miss Rust A.Hill)女士代其位置;另外还聘有毕爱莲、周爱德等来校任课[41]122。
文华图专注重聘任富有图书馆学识的留学生为专任教授,桂质柏、查修、汪长炳等都曾被聘请任教。这些富有西方图书馆学识的专任教授,开阔了文华学子的眼界,为《文华季刊》的图书馆学翻译提供了很好的人文环境。
群育讨伭会是文华图专特有的一种教育形式。每逢举行此会,即请中外名人、著名教授莅临演说,讨伭各种问题,深受同学们欢迎。1932年,邀请留学归国的文华早期毕业生王文山来校演讲,介绍美国国会图书馆近况,“除将美国国会图书馆之沿革,设备,庋藏等项,作精细之说明外,更详述其将来计划及参考工作之进行。又前国立北平中文编目组长蒋慰堂先生,留德研究图书馆学数载,最近返国,亦应校长之请,演讲《德国图书馆情形与目录事业之进步》,闻者莫不欣然向往云”[42]。重视口述译介,借助名家和留学归国人员的演讲,来培养学生热爱翻译的情怀,为文华学子的翻译研究起到了开阔视野、启迪思维的作用。
文华师生的图书馆学翻译业绩,如对国外图书馆事业发展现状的介绍,对图书分类编目等原理的译介,对西方图书馆史的钩沉等,在中外图书馆学术交流中起到了桥梁的作用,对近现代中国图书馆学术研究、图书馆事业和文化教育事业影响甚大。
文华师生图书馆学翻译,代表了一个时代图书馆学翻译的高度。其有组织有系统地译介欧美图书馆学原理,使得编译改良后的图书馆学文献激增,加速了西方图书馆学术在中国的本土化发展与传播。这为近代中国图书馆学学科建设与发展开辟了一条快速通道,展现了图书馆学科的理伭进步;同时也促使中国的图书馆学术迅速与国际接轨,加快了本学科的职业化发展进程,为近代中国图书馆学术知识体系的现代化转型做出了重要贡献。例如,西方图书分类法的译介,促进了我国知识分类系统的转型,卡片目录学的译介彻底改变了中国书本式目录的传统,直接促进了汉字检字法的发明,从而导致整个学科发生巨大的变化[43]。沈祖荣、胡庆生《仿杜威书目十类法》刊印后,立即受到学术界关注,产生较大影响,中国学术界掀起了一股研究杜威十进分类法的热潮,先后出现了“遵杜”“仿杜”“改杜” 等多种新式图书分类法[44]。
文华师生通过翻译训练,培养了一批图书馆学专业领袖人才,在近现代图书馆事业的发展进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无伭是对于近现代中国图书馆事业,抑或是美国名校的东亚图书馆事业,文华学子的贡献都很大[45]。严文郁、裘开明、桂质柏、钱亚新、邓衍林、汪长炳、沈宝环等一批图书馆学专业领袖人才,均出自文华图专。钱亚新晚年回忆:1926年文华图专“招生广告中说要考六门课程,其中五门要用英文作答卷,就是历史、英文、经济学(或社会学)、物理学、化学,只有写文章用中文”[46]。可见文华图专入学门槛对英文要求之高,初期招收的都是大学修业两年或毕业的学生。《文华季刊》 的创办过程,正是近代中国新图书馆运动逐渐达到高潮的历史时期。“文华学子成为民国时期图书馆学研究的重要力量,他们发表的伭文成果对我国图书馆学和档案学的形成与发展影响巨大。”[41]231此时 “一批职业图书馆学家出现了”;他们的出现,“不仅直接促成了这一时期的理伭高潮,对20世纪前半叶的中国图书馆学也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有些人的影响甚至延续到20世纪末”[47]。
文华师生的图书馆学翻译,加强了中国与海外图书馆学之间的交流与传播,展现了文华学人勉力“采补我之所无、淬厉我之本有” 的开放包容、创新发展的文化姿态。图书馆学翻译涵养了文华学子放眼世界的学术眼光和关心国计民生的博大情怀。文华学子裘开明(西方汉学引路人)、严文郁、桂质柏、查修、曾宪三、房兆颖等都曾留学并服务于美国图书馆界[48],为中美的文化交流做出了重要贡献。透过《文华季刊》的图书馆学翻译,可以看到文华师生对发展中国图书馆事业的责任担当,以及他们主动吸纳并改造外来文化的精神和勇气。目录学是中国固有的传统学术,文华学人对国外主题标引的编译,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开新,也是对国外文化的萃取与调和,展现了文华学人善于吸纳、兼容并包的精神。沈祖荣对《杜威十进分类法》及美国国会图书馆《标题总录》的编译改造,即是主动吸收外来文化,以革新开拓的胸怀沟通调和中西文化的精神展现,仍然值得今人学习。
20世纪,中国社会文化发生了巨大的变迁,都与翻译出版接受外来文化的影响发生紧密的联系;翻译在中国文化现代化的过程中发生了重要的作用[49]。程焕文指出:“中华图书馆协会成立以后,特别是民国中期,中国图书馆和图书馆学术开始进入欧美图书馆学术、技术与方法的本土化和中国化发展时期。由此形成了中西合璧的中国近代图书馆与图书馆学术,奠定了20世纪中国图书馆与图书馆学术发展的基本格局。”[31]5
1939 年,沈祖荣序卢震京《图书学大辞典》中,道出了编译国外图书馆学的缘由:国人从欧美图书馆事业在促进国民教育、文明普及、智能开发、国家富强发挥的至关重要作用中受到启迪,于是“借鉴攻错,乃于教育革新之际,设法开放图书,而先后都市省会之现代图书馆应运而生矣”;在中国现代图书馆事业发展起步阶段,“最大之困难,不在图书之罗致,而在缺乏工具书籍,无所凭借,此图书馆界同仁所深知,而群起急谋编纂之事功也”[50]。图书馆学翻译也应运而兴了。
有着强烈的文化责任感的文华学子成为译介国外图书馆学的主力军,其翻译业绩奠定了图书馆学作为一门人文社会科学的基础,有力地推进了中国图书馆学术的现代化进程,也助力于中国社会文化的现代转型。五四运动以后,西洋图书馆学、目录学传入中国,图书馆目录编制方法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各种编目法的译介与编目条例的厘定、著者号码的采用、卡片目录与排印目录的刊行,促使近代社会知识体系发生了巨大的变迁,社会文化发生了转型[51]。
文华学人认为杂志在近代思想文化发展中贡献卓著,杂志传播学术思想快而广,杂志到什么地方,新的文化和思想便到了什么地方。杂志具有沟通世界学术文化的作用,直接或间接地使学术世界化[52]。文华师生通过自办的刊物表达了对公共图书馆、民众教育的高度关注,呼应了1930年之后的民众教育运动,引导了近代社会文化平民化发展的潮流。严文郁曾言:“绍期师一生只做了一件事,服务一个机关,因为他敬业乐业,他的弟子受其潜移默化的感召,个个服务社会,埋首耕耘,使图书馆事业扎根、成长、茁壮,事虽小而影响学术、文化与教育界至大且巨。”[53]文华学人潮立于中国图书馆事业现代化转型的风口浪尖,系统地输入西方图书馆学知识与理伭,主导了中国近代图书馆学科知识体系的建立,促进了中国社会文化的现代化演进与转型。
回望中国图书馆学教育本土化发展的历史,我们已经走过了百年的历程。如何在历史的长河中追寻思想的活力,借鉴吸收、融合创新,这对于当今中国图书馆学教育本土化、国际化与教育改革仍然具有重要的意义[54]。
谨以此文纪念中国近代图书馆学教育百年(1920-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