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金鱼饲育法》作者考*

2021-12-15 14:36邱志诚
农业考古 2021年6期
关键词:勒布金鱼冠军

邱志诚

金鱼作为一种观赏鱼类,驯化于宋代,当时也叫金鲫(鱼)、金凫鱼等,明代又称朱砂鱼、朱鱼。宋《能改斋漫录》《桯史》《鼠璞》等书中都有关于金鱼的内容,明清时期更产生了《金鱼品》《朱砂鱼谱》《朱鱼谱》《金鱼图谱》《金鱼饲育法》数部金鱼专著。其中《金鱼饲育法》是唯一专述金鱼养殖技术的著作。清末罗振玉《农学丛书》第1集第15册收录该书,方使之流布稍广。但仍然难得一见,再加上由于句读、理解偏差,已有研究率谓作者为宝奎、宝使奎、宝五峰、奎五峰;又有谓作者为姚元之、罗振常者,或署为“姚元之摘录”“罗振常辑”。这些说法都是不正确或不准确的,然诸说常被辗转引用,以致错讹广为流传,故笔者草成此文,略予辨正。

实际上,《农学丛书》本《金鱼饲育法》卷首小序明记:

宝冠军使奎,字五峰,号文垣。记养鱼之法,颇有足采者。录之。桐城姚元之。[1](P1a)书后又有罗振玉跋:

右《金鱼饲育法》一卷,载《竹叶亭杂记》中。原文随笔记述,了无伦脊。命弟振常略编第为六章,以便观审。考饲养金鱼,仅供玩好,无裨日用。然若励精从事,亦一利源也。昔日本人于元禄、元和之间,移植我国金鱼于大和州,至今产出甚富,每岁售价至数万金。说见其邦人竹中邦香所著《水产学》中。记之以劝我民之事殖养者,尚勉旃哉。己亥(光绪二十五年,1899)春,上虞罗振玉记。[1](P4b)

显然,小序“录之。桐城姚元之”数字就是标示《金鱼饲育法》作者为姚元之或云“姚元之摘录”的致误之由。为何有“桐城姚元之”题识呢?原因是该书采自姚元之《竹叶亭杂记》[2](P177)。不过,《竹叶亭杂记》原文自“录之”而止,并无“桐城姚元之”数字,此数字必为罗振常奉兄命董理时所加。“命弟振常略编第为六章”自是题录《金鱼饲育法》作者为罗振常或谓“罗振常辑”的错误来源。

“宝使奎”则是将“宝冠军使奎,字五峰”理解为冠军“宝使奎,字五峰”而误。“奎五峰”则是将“宝冠军使”理解为官职名称,从而得出了担任“宝冠军使”一职者姓奎名五峰的错误结论。将“宝冠军使奎,字五峰”理解为担任“冠军使”一职者姓宝、名奎、字五峰,就出现了认为《金鱼饲育法》作者是宝奎、宝五峰的说法。本来,一般情况下将“宝冠军使奎,字五峰”理解为冠军使宝(姓)奎(名)是没有问题的,但因其人为满洲人,这样理解就发生了错误——“宝奎”只是其人之名。那么,他姓什么呢?

清包世臣有《额侍郎别传》,其云:

户部侍郎额公之卒也,史馆例立专传。其叔子冠军使宝奎以状上,史臣既摭其政绩入国史矣。阅三年,当道光壬辰(十二年,1832),予适至都下,冠军以别传请。为予得交于公久,知公深,且素为文不妄有称述,可传信故也。[3](卷七上,P242)文中又云:“公讳额勒布,字履丰,号约斋,姓索佳氏。”[3](卷七上,P244)则宝奎系索佳额勒布“叔子”。不过要注意的是,“叔子”并非说宝奎是索佳额勒布“叔之子”——宝奎实为其子,此据宝奎跋宋米元晖《烟光山色图》语可知:

米元晖《云山图》,吴杜村赠,约斋藏,命男宝奎记之。(后用“宝”字圆印,“净香室秘玩”方印)[4](P339)

既然如此,那么,与额勒布深交的包世臣何以在文中称之曰“叔子”呢?原来,“叔子”成词,有“长子、次子、幼子之外诸子”一义,也就是说,宝奎可能是额勒布第三子、第四子……;如果不成词,古人用伯(孟)、仲、叔、季排序,“叔子”就是第三子。

但清国史馆修额勒布本传载:

嘉庆十六年,(受处分后以目疾解任的额勒布)以未完赔项呈,恳将房地入官变抵,其不敷银两请将子宝翰、宝奎俸银全数坐扣……(嘉庆皇帝)加恩将呈出住房仍赏给居住,其取租房及地入官变价,不敷银两在伊子宝翰、宝奎俸银内每年扣缴一半。将来额勒布病痊赏给差使,其所得俸、廉(养廉银)亦著扣缴交一半。道光十年卒,子宝翰官刑部郎中,宝奎见(通“现”)任銮仪卫冠军使。[5](卷一〇三《国史馆修额勒布传》,P58-59)

据上,似额勒布仅宝翰、宝奎二子。准此,宝奎就不当被称作“叔子”。包世臣素负才名,恐不应误用此类词汇。然此矛盾何解?幸好古人有在所藏文物上钤印的习惯,据之可索得答案。

故宫博物院藏《七泽叙并诗》卷所钤鉴藏印记中有:

约斋、约、约斋心赏、曾为索佳氏约斋所藏、宝、宝奎五峰、宝三书屋、宝(圆形)、净香室鉴藏印、净香室、宝奎、五峰。[6](P246-251)[7](P1395)国家图书馆所藏[8](P276)宋本《说文解字》鉴藏印记亦有:

古秋堂、额勒布号约斋、额勒布印、鄂尔昆徽佳氏藏书记、约斋鉴赏、约斋审定、曾为徽佳氏约斋所藏、鄂尔昆徽佳氏、五峰宝奎之章、五峰珍藏、五峰藏书记、宝三书屋、净香室秘玩。[9](P39)

据前揭约斋是额勒布之号;据宝奎跋宋米元晖《烟光山色图》卷语署款,可知净香室是宝奎书斋名:

山因细雨难寻径,树为烟浓不辨株。应有诗人于此境,蹇驴簔笠认浮屠。嘉庆庚午(十五年,1810)六月望日,五峰宝奎题记于净香室。(后用“宝奎”“五峰”方印)[4](P339)

则前揭诸印记均是额勒布、 宝奎父子的收藏印鉴。那么,其中的“宝三书屋”必为宝奎印鉴。据之则宝奎为额勒布第三子,故其以“宝三”自称。如此,包世臣当然可以“叔子”称之。那么,前揭清国史馆修额勒布本传为何仅言其二子呢? 细按原文,本传提到额勒布有宝翰、宝奎二子,是在说用他们的俸银为乃父赔款(后文“子宝翰官刑部郎中,宝奎见任銮仪卫冠军使”云云是承前交代二人所任何职),并未说额勒布仅有宝翰、 宝奎二子。换言之,额勒布儿子中做官的仅宝翰、宝奎两人。

前揭《农学丛书》本《金鱼饲育法》卷首小序“宝冠军使奎,字五峰,号文垣”说法又是否正确呢?也是错误的。“五峰”实际上是宝奎之号而非字,此据宝奎另一则跋文用印可知:

米元晖《云山图》真迹,长白索佳氏宝藏于净香室。五峰宝奎记,时壬申(嘉庆十七年,1812)正月下浣。(后钤“索佳”字圆印,“宝奎号五峰”方印)[4](P340)前揭国家图书馆所藏宋本《说文解字》亦钤有“宝奎号五峰”之印——正因为“宝奎号五峰”,他才会屡屡自称“五峰宝奎”。如果“五峰”是字的话,焉得如是自称?正如苏轼会自称“东坡苏轼”而不会自称“子瞻苏轼”一样。

虽然一人可以有多个自号,但宝奎“号文垣”之说是不成立的——倘“文垣”为其自号,诸多题跋、用印何以一处皆未及见?笔者以为,“文垣”当为其字。如此,既与其名呼应(奎星主文,俗亦称魁星);又不可自称己字,则宝奎之题跋、用印见不到“文垣”二字可得合理解释。也就是说,“宝冠军使奎,字五峰,号文垣”是“宝冠军使奎,字文垣,号五峰”之误。

综上,在学术写作中介绍《金鱼饲育法》作者时,只有作“索佳宝奎”才是正确的,其他种种说法都是错误或不准确的。作“宝奎”即使不算错误,至少是不准确的,很容易导致读者形成其姓宝名奎之误解。当然,其既为满人,在确知其姓名之后只称其名宝奎也是可以的。

索佳宝奎生平史料绝无仅有(此正论者对其姓名亦不甚了然之由),家世则由前揭《国史馆修额勒布传》及包世臣撰《额侍郎别传》可知一二,兹略述于后。索佳氏祖先世居鄂尔坤部落(在今蒙古国鄂尔浑河流域),归附满洲后为正红旗人。曾祖父索佳彰莱,曾任盛京副都统。祖父索佳农起(清国史馆亦修有专传),曾官山西廵抚、管提督事,任安徽布政使时办灾能勤,颇有政声。父索佳额勒布,幼习举业,然八试不中,遂于乾隆四十四年(1779)补为工部笔帖式,历主事、员外郎调户部,后升郎中。嘉庆四年(1799)擢镶蓝旗汉军副都统,仍兼办户部务,次年即迁户部右侍郎。寻又调镶黄旗满洲副都统,六年兼总管内务府大臣。后历仓场侍郎、鸿胪寺卿、太仆寺卿、大理寺卿、长芦盐政、两淮盐政、总管内务府大臣兼镶白旗汉军副都统等官职。十三年(1808)、十四年因贪渎两次受到处罚,遂以目疾自请解任,官终办理热河总管事务。后卒于道光十年(1830),寿八十四[5](P49-59)[3](P242-245)。额 勒布刻 印 过《说 文 解 字》《红楼梦》《明纪会通》《经学五种》《谐铎》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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