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雨晴 王思明
丝瓜栽培和利用历史较久远,而关于丝瓜的引种和在中国的传播过程仍有许多值得探究的地方。《中国丝瓜元代引进说值得商榷》一文认为丝瓜在宋以前就传入中国[1](P32-35);而罗桂环基于宋明时期的文献资料对丝瓜的起源进行考证[2];程杰则认为丝瓜是入宋以后经由闽浙海路传入中国的外来作物[3]。综观以往研究成果,丝瓜应是入宋前后传入中国的,但是具体时间还可以再进一步探索。丝瓜引种至中国到成为常见的蔬菜经历了一个较长的历史过程,而既往的研究成果较少涉及到其在中国的具体传播过程。本文拟从丝瓜引种的时间和路径出发,试图勾勒出丝瓜在中国的传播过程。
丝瓜原产于亚洲热带地区,早在两千多年前印度就已有栽培,其后传入中国,成为我国常见的园艺蔬菜。
目前我国关于丝瓜的最早记载见于唐代郭橐驼所撰《种树书》[4](P9),其后见于宋代署名东轩居士的《卫济宝书》:“丝瓜半两,生者佳。冬日无,可于霜前收,临时末之以傅。生者则细切,石臼中杵绞汁,以一盏当一两,不用醋调,只用汁调更佳。此物亦有阴阳,长瘦为阳,短肥为阴,可偶用之。”[5](卷下《方法》,P36)其中记载了丝瓜的药用价值。但据王毓瑚对《种树书》的著录考证,该书是假托唐代郭橐驼之名,实为明代俞宗本所著[6](P124-126)。而成书于宋代的《卫济宝书》中有多个药方都将“丝瓜”列为药材之一,但缺乏对丝瓜的直接性状描写,那么该如何确定该书所记载的“丝瓜”是否我们今天所说的“丝瓜”?
本着性状描写优先的原则,翻阅相关古籍,在宋代就有关于丝瓜的详细记载。宋代陈景沂《全芳备祖》引《草木记》记载:“丝瓜一名天罗絮,所在有之,又名布瓜,有苦、甜二种。多生篱落,开黄花,结实如瓜状,内结成网。”[7](卷二十五《蔬部瓠门》,P1405)其中“有苦、甜二种”“开黄花”“内结成网”等特征描写都是关于丝瓜的较确切的记载。不仅如此,该书还收录了同时代杜汝能《咏丝瓜》:“数日雨晴秋草长,丝瓜沿上瓦墙生。”[7](卷二十五《蔬部瓠门》,P1406-1407)赵梅隐《丝瓜》:“黄花褪束绿身长,白结丝包困晓霜。虚瘦得来成一捻,刚偎人面染脂香。”[7](卷二十五《蔬部瓠门》,P1407)诗文记载与前文叙述相互印证。稍晚,谢维新《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又记载:“今一种名丝瓜,一名天罗絮,一名布瓜,绿深色,有纹及斑斑点子,有长二三尺者。”[8](别集卷六十《蔬门》,P286)丝瓜有天罗絮、布瓜之名,《全芳备祖》与《古今合璧事类备要》这两处关于丝瓜的记载亦常为后世引用。
有宋一代,医药方书刊刻频繁,留存下来的医书较多,除《卫济宝书》记载“丝瓜”以外,同时代还有多部医书记录了丝瓜的药用价值。刘昉《幼幼新书》收录的“安师傅治小儿热毒疮”一方捣“丝瓜”与“生硫磺”“槟榔”合敷[9](卷第三十七《疮熛疥癣·热毒疮第四》,P1481)。据刘昉门人李庚为是书撰写的序言,其作于绍兴二十年(1150)九月,可知是书成书时间为宋高宗绍兴(1131—1162)中叶。宝庆三年(1227),魏岘编著的《魏书家藏方》付梓。该书卷九发背痈疽一门两药方皆以丝瓜汁调敷[10](卷九《发背痈疽》,P651)。以上两家医书皆取丝瓜汁作辅药,与《卫济宝书》 大致相同。稍后,嘉定、 咸淳年间(1208-1274)医家杨士瀛撰写的《仁斋直指方论》除记述“生丝瓜取汁,笔蘸抹”治疮的常规用法外,还有两处药方是以丝瓜烧灰为末作为药材,应属新的用法,是其创新之处[11](卷二十二《痈疽·痈疽证治,P563》)。此外,绍兴年间(1131—1162)的医家许叔微有《本事方续集》传世,书中“治肠风”一方中有“绵瓜烧灰存性酒调”,注称:“绵瓜……一名蛮瓜,一名天罗,又名天丝瓜,其实皆绵瓜也。”[12](卷九《治诸肠风酒痢疾》,P151)又有取绦虫方,用“苦绵瓜子”,研末以酒调服[12](卷九《治诸肠风酒痢疾》,P153)。所说“绵瓜”与《全芳备祖》《古今合璧事类备要》等所述一致,此处“绵瓜”当属丝瓜无疑。
宋代,关于丝瓜的记载还见于文人笔记、诗文中。宋光宗绍熙年间(1190—1194),陆游《老学庵笔记》记谢伦涤砚法:“用蜀中贡余纸,先去黑,徐以丝瓜磨洗,余渍皆尽,而不损砚。”[13](P41)用老丝瓜络洗砚,可以去除墨渍而不损害砚台,这既是文人雅趣,亦是第一次对老丝瓜络用法的记载。宋末元初方凤《寄柳道传黄晋卿两生》诗“依依五丝瓜,引蔓墙篱出”[14](卷一《五言古诗》,P528),君瑞《春日田园杂兴》“白粉墙头红杏花,竹枪篱下种丝瓜”[15](P59)。这些生活在今浙江地区的文人用笔记下了这些闲适的田园时光,也证明了在当时的两浙地区,丝瓜的种植已很普遍。
综观宋代医学书籍、类书、诗文笔记等作品,可以发现: 关于丝瓜的信息高度集中在南宋,除《卫济宝书》成书年代不详,其他大致成书于南宋中期至宋末元初。因此可以推测,大致在北宋中期或稍早,丝瓜在我国南方地区已有广泛种植。
古代中国很早就通过贸易、战争等方式与世界各地发生联系,其中通过丝绸之路进行的物质、文化等方面的交流更是绵延千百年。在漫长的历史时期中,众多来自域外的作物沿着丝绸之路接连不断地传入中国,如葡萄、石榴、棉花等。而丝瓜作为一种原产于亚洲热带地区的作物,也有可能经由丝绸之路传入中国。丝绸之路分为陆上丝绸之路与海上丝绸之路两条路径,根据史实分析,丝瓜通过海上丝绸之路传入中国的可能性较大。
唐宋时期,陆上丝绸之路由于战乱阻隔等因素已逐步走向衰落,取而代之的是四通八达的海上交通航线,广阔的海上丝绸之路将中国与世界其他国家、地区联系起来,成为中国与域外贸易的主要通道。为进一步发展海外贸易,扩大封建帝国的财政来源,咸平二年(999),北宋王朝设置明州(治今浙江宁波市)市舶司,专管明州市舶事务。此后,《宋会要辑稿》 记载:“哲宗元祐二年(1087)十月六日,诏泉州增置市舶”[16](《职官四十四》,P4207),福建泉州、浙江明州成为了当时海洋贸易的枢纽港。在贸易不断发展的同时,泉州、明州也成为了物种交流的重要窗口,来自印度、东南亚等国的动植物种不断从东南海路传入中国,丝瓜也在其中。
丝瓜有别名“蛮瓜”,最早应出自许叔微《本事方续集》,该书对丝瓜的注解云:“一名蛮瓜,一名天罗,又名天丝瓜。”[12](卷九《治诸肠风酒痢疾》,P151)此后历代方志类书皆相沿引作“蛮瓜”“天罗”等。由于蛮多指我国南方少数民族,即今闽、粤、桂、黔、滇诸省,所以关于蛮瓜之名,明代李时珍《本草纲目》解释说“始自南方来,故曰蛮瓜”[17](菜部第二十八卷,P1143)。闽、粤、桂、黔、滇诸省与印度大致处于同一纬度上,气候条件相似,因此丝瓜在我国最初可能出现在上述南方诸省。较早记述丝瓜的南宋医书《仁斋直指方论》,其作者杨士瀛是福建怀安(今福建福州市)人,他在该书中记载的丝瓜的用法相比同时代其他医书更加细致详尽,对丝瓜的功效的了解也更加深入,可见丝瓜对生活在福建的他来说应该是较容易可获得之物。不仅如此,明代岭南两广含今海南地区的地方志多有这样关于丝瓜的记录:“丝瓜,一名水瓜,即闽中天萝。”[18](卷第三十一《土产》,P520)或云:“丝瓜,闽中谓之天罗。”[19](卷之二《舆地志·物产》)这些地方志记载反映了岭南的丝瓜最早可能是在福建开始栽培。宋代海上交流频繁,东南海路繁荣,丝瓜最有可能经海上丝绸之路从印度传入我国东南沿海地区。蛮瓜之别名既有可能指其从南闽传播到内地,亦有可能是指丝瓜经东南海陆,从东南亚、南亚地区引种至福建。
除福建外,浙江亦是丝瓜引种的重要窗口。宋代记述丝瓜的古籍,从空间上说,其作者多生活在浙江地区。陆游《老学庵笔记》是其退居山阴(今浙江绍兴市)时所作,《全芳备祖》编者陈景沂是天台①(今属浙江台州市)人。而杜汝能久居都城临安(今浙江杭州市),方凤是浦江(今浙江浦江县)人,君瑞是桐庐(今浙江桐庐县)人,上述诗人也多生活于浙江地区。此外,关于丝瓜的种植、使用的信息多集中覆盖于浙江地区,说明在丝瓜传入不久,浙江地区的丝瓜种植已很普遍。浙江、福建两省都位于东南沿海地区,明州与泉州一样都是东南海路上的枢纽港口,因此浙江也极有可能是丝瓜传入的窗口之一。唐宋以来,东南沿海地区海外贸易频繁,福建、浙江地区对外交流频繁,不难想象,原产于印度的丝瓜极有可能伴随东南海路的兴起而从南亚地区传入我国。
明代李时珍《本草纲目》记丝瓜“唐宋以前无闻,今南北皆有之,以为常蔬。”[17](菜部第二十八卷,P1143)丝瓜作为一年生草本蔓茎植物,植株繁茂,根系发达,吸收和抗旱能力强,旱涝保收[20](P1-4)。丝瓜的适应性和再生能力都很强,大苗移植时还能迅速发新根,恢复生长,所以丝瓜在我国绝大多数地区都适宜种植,从北方的干旱半干旱,到南方的温暖湿润,从东部的沿海平原,到西部的山地高原,都可以找到丝瓜的踪迹。丝瓜在宋代自印度传入我国后,充分发挥了外来物种的优势,很快由东南沿海地区向内陆地区传播种植。明清以来地方志书编修频繁,保存下来的也较多。地方志等古籍资料的记载时间在一定程度上能反映出丝瓜在中国传播的路线。尽管仅凭时间记载的先后,不能勾勒出丝瓜在各省的具体传播时间和路线,但结合一定经济、社会因素,能够分析丝瓜在中国的传播趋势。
福建省是丝瓜最早引种的省份之一。丝瓜主要通过东南海路引入,首先在闽东沿海地区推广开来,福州、莆田是最早开始集中栽培的,稍后在全省传播开来,推广到与江西、广东的交界的山地。弘治二年(1489)所修《八闽通志》载福建八府一州各州府志及所辖县志,除建宁(今福建建瓯市)、延平(今福建南平市)二府,其余诸州府志均在《食货》一门记述丝瓜[21](卷二十六《食货》《物产》,P540-562),可见建宁、延平二地的丝瓜种植应稍晚于福建其他地区。《树艺篇》载:“丝瓜,《本草》诸书无考,唯豆疮及脚痈方烧灰用之。”[22](《蔬部一·丝瓜》,P326)丝瓜最早多见于医药方书,可见丝瓜在传入后,首先被人们认识到并加以利用的是其药用价值。在古代,丝瓜最早被用于治疗肠风、毒疮等,不仅其瓜瓤可以入药,丝瓜络也可用于氙气方、养血通络方等。丝瓜的药用价值在医疗技术不发达的古代社会,对下层劳动人民尤为重要。因此丝瓜最初引种到福建应是作为药材使用,福建地区最早记述丝瓜的《仁斋直指方论》即是将丝瓜汁用于治疮。之后开始作为蔬菜食用,因而莆人呼之为菜瓜。
广东地区的丝瓜最早引种至沿海地区或与福建交界的粤东北地区。嘉靖二十七年(1548)《香山县志》[23](卷之二《民物志第二·食货》,P317)、嘉靖三十年(1552)《兴宁县志》分别记载了丝瓜。《兴宁县志》有言:“凡物产禄……特多者。”[24](卷之二《地理部下·食货》,P1097)证明当时丝瓜在兴宁县种植较多。明代岭南地方志多记载:“丝瓜,一名水瓜,即闽中天萝。”[18](卷第三一《土产》,P520)广东地区的丝瓜应是引种于福建省,兴宁县(今广东兴宁市)紧靠闽南地区,成为丝瓜传播较早的地区,其后迅速推广到广东省其他地区。宋元以后,广东省海外贸易与日俱增,与各地的交流也愈加频繁,丝瓜也随之不断传播到其他省份、地区。明正德十六年(1521)《琼台志》记载:“丝瓜,一名水瓜,即闽中天萝,传种自广者,长约二尺。”[26](第八卷《土产上》)海南岛的丝瓜自广东引种后,直至民国时期,被当地人民作为一般常蔬食用,但由于黎、苗等少数民族缺乏种植蔬菜的习惯,所以出现“各属亦有之,唯出产不多,尚无输出”的情形[27](第十三章《农业·农作物》,P280)。丝瓜在台湾“俗亦名菜瓜”,关于丝瓜的记载最早见于清康熙五十六年(1717)《诸罗县志》[28](卷之十《物产》,P459)。据清光绪十三年(1887)《台湾通志》记丝瓜“由粤东移植”[29](《物产·蔬菜类》,P19),台湾的丝瓜应是由广东传入。但在由粤东移植之前,台湾可能就已经从福建引入丝瓜了。清乾隆十七年(1752)《重修台湾县志》、二十九年(1764)《重修凤山县志》等方志载:“丝瓜俗呼鼠瓜。”[30](卷十二《风土志·土产》,P239)[31](卷十一《杂志·物产》,P79)“鼠瓜”之名是闽南地区对丝瓜的特有称呼,不见于他地。福建移民台湾者众多,因此丝瓜也有可能是从福建引种至台湾。台湾地区的丝瓜可能是分两个途径传入的。
广西地区的丝瓜同样最先从广东引入。广西地区的丝瓜记载最早见于嘉靖十八年(1539)《钦州志》“丝瓜,俗名水瓜,即闽中天萝,传种自广者。”[32](卷二 《食货·物产》,P)以及嘉靖四十三年(1564)《南宁府志》:“丝瓜,俗呼为天罗……一名水瓜。”[33](《山赋志第三·土产》,P370)南宁府(今广西南宁市)与广东交接,成为广西较早引种丝瓜的地区。其后,丝瓜不断向广西北部传播,到乾隆(1736—1795)时,丝瓜已推广到广西东北、西北等偏远山地。这时的人们还会观察丝瓜的种植情况来判断天时,如认为“丝瓜藤逐节结核状如木瘿”,便是旱灾的征兆之一[34](卷一二八《杂记》,P729)。晚清民国时期,丝瓜作为“二月种,五六月熟”常蔬在各地得到推广,同时其原有的药用价值也得到了传承,民国二十五年(1936)《融县志》记载:“痔疮,……丝瓜烧炭研末酒服二钱亦有效。”[35](第九编《杂记·经验良方》,P382)
早在宋代,生活在浙江地区的文人、医家就已广泛记录丝瓜在浙江种植的场景。浙江位于东南沿海,明州更是东南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枢纽港,丝瓜早在北宋中期就从印度引种到此地。丝瓜最先在浙东北地区推广开来,绍兴、台州紧靠明州,这些地方成为最早种植丝瓜的地区。到了明代,浙江地区的地方志记载丝瓜的次数高达70多次,频率之高居于各省记载的前列。且从空间分布来看,基本上涵盖了浙东、浙西的各个州县,无论平原或山地。丝瓜传入浙江后,便很快通过京杭大运河向江苏传播。运河沿岸的苏州府(治今江苏苏州市)、镇江府(治今江苏镇江市)是丝瓜引种较早的地区。南宋宝祐二年(1254)《重修琴川志》[36](卷第九《叙产·蔬之属》,P338)、元至顺三年(1332)《镇江志》[37](卷四《土产》,P240-241)即记述丝瓜,是目前较早记载丝瓜的地方志。除了京杭大运河沿岸,太湖流域、长江下游等地丝瓜种植也很普遍,其后向苏北地区传播扩散。总的来说,江苏地区适宜丝瓜生长,因此农家多于“正月间种”,不需过多打理。根据弘治十五年(1502)《徽州府志》[38](卷二《食货一·土产》)、嘉庆二十年(1815)《宁国府志》[39](卷十八《食货志·物产》,P575)等地方志记载,安徽的丝瓜最早引种见于皖南地区。皖南与浙江交界,因此当地的丝瓜栽培很有可能是从浙江引入的,然后再不断向皖北传播。
江西的丝瓜栽培很有可能也是浙江传来的。明中叶杨廉作《虞思传》,就丝瓜别名以为戏名,题注称:“丝瓜菜,属吴楚间方言,呼虞丝犹言乱丝,又呼纺线,其得名或以小蔓萦络如丝如线耳。”[40](卷三十七《传》,P26)是说吴楚俗称丝瓜为虞丝、纺线。嘉靖《广信府志》记载:“丝瓜,土人呼为天萝,又名纺线,味甜性冷。”[41](卷之六《食货志·物产》,P308)元末明初朱元璋改信州路为广信府(治今江西上饶市),广信府位于浙赣交界,原隶江浙行省,后改隶江西行省。吴楚方言称丝瓜为“纺线”,这一别名也随着丝瓜一起传播到江西。稍后,抚州府(治今江西抚州市)也如此记载丝瓜:“谓之纺线。”[42](卷八《物产考》,P733)
宋元以后,伴随“江西填湖广”的移民运动,丝瓜随着江西人一起传播到了湖南。由于丝瓜“沙洲场圃无不可种,可以助口食亦可以作做羹类而记之随地皆宜也”[43](卷四十七《风土·物产》),所以丝瓜在湖南种植较普遍,以致有民谚称“三兜丝瓜当园菜”[44](卷之四十一《艺文中·稼圃初学记》,P441),符合我国精耕细作的农业特色。不过直至清中后期,丝瓜在永绥厅(今湖南花垣县)等湘西地区种植仍然较少。
明代,山东地方志对丝瓜记载较少且多集中于河流沿岸,因此山东的丝瓜很可能是通过水路传入的,最早记载丝瓜的的青州(治今山东青州市)、莱州(治今山东莱州市)等地,位于莱州湾内,濒临渤海、黄海两大海域,是重要的转运基地。由于莱州湾沿海地区滨海平原多盐碱地,不适宜丝瓜生长,所以直到民国时期,牟平县(今山东烟台市)等地种植“丝瓜最少”[45](卷一《地理志一·物产》,P57)。而鲁东南地区光热条件较好,丝瓜传播较快,以致“唐宋以前无闻,今处处有之”[46](卷二十三《舆地志·物产》,P189)。明清时期,运河交通发达,通过山东至河北南部的运河,丝瓜引种至河北地区,包括固安县(今河北固安县)在内的河北南部尤其是运河沿岸、海河流域在明代就已种植较多。丝瓜在各地传播的过程中,也被人们赋予了特殊的文化含义,丰富了中国的民俗文化。广平府(治今河北永年县)的“邑丞侯廷训曾种丝瓜于宅,瓜肤又生一茎结数瓜。训以祥瓜献于朝,蒙赏赍焉。”[47](卷六《版籍志》)将丝瓜作为祥瑞进献给朝廷。丝瓜虽然各处皆有,但“尤以南”,在河北北部传播缓慢,到了民国时期,滦县(今河北滦县)虽然“十区皆有”,但“产数无多”[48](卷十五《物产志·农产》,P447)。
明清以后,关内的山东、河北等地的移民“闯关东”,在此过程中也带动了丝瓜由关内向东北地区传播。东北地区关于丝瓜的最早记载见于康熙元年(1662)《宁古塔志》:“丝瓜……较难熟,熟亦不能得子。”[49](《树畜》,P705)由于东北地区气候寒冷,不适宜原产于东南亚的丝瓜生长,因此黑龙江地区的丝瓜主要沿松花江、牡丹江栽种。康熙年间(1662—1722),辽宁、吉林等地也相继引种丝瓜,主要集中于松花江、辽河和长白山南麓。辽宁地区由于气温较高,更宜栽培丝瓜,因此该省明清地方旧志中有关丝瓜种植、栽培的记载远多于黑龙江和吉林。
云南对丝瓜的记载最早见于兰茂的《滇南本草》,其文称:“一名天吊瓜、一名纯阳瓜……故有名倒阳菜者。”[50](P399)明初,为稳定云南统治,曾有大量江苏移民入滇,这些移民大都前往云南府(治今云南昆明市)等地,丝瓜也随着江苏移民一起传播到云南地区。隆庆六年(1572)《云南通志》记大理府(治今云南大理市)、云南府、姚安府(治今云南姚安县)等八府都有栽种,但未记元江府(治今云南元江自治县)等滇西南地区[51],可见当时这一地区丝瓜种植还较少。以后康熙年间(1662—1722),云南种植丝瓜已很普遍,是为“通产”。云南与印度等东南亚国家接界,气候条件相似,因此丝瓜也很有可能是通过陆上丝绸之路从印度等地直接引种至我国西南边疆。嘉靖(1522—1566)之前,贵州就已从云南地区引种丝瓜,最初多见于思南府(今贵州思南县)等黔东北地区,其后很快传播到全境。贵州少数民族较多,因此对丝瓜的称呼也不一而足,如“呵都娄王”[52](卷十五《地理志·风俗》,P204)、“罗圭”[53](卷四十二《风土志》,P397)等。四川在明中叶以前就已引种了丝瓜,很有可能是从云南地区引种。盛于明清的茶马互市,在进行茶叶贸易的同时,也带动了丝瓜等作物的传播,记载丝瓜的雅安、邛州等地紧靠茶马互市线路的周边,甚至是贸易的重点市场,因此丝瓜可以通过这条贸易通道从云南传播至四川地区。其后丝瓜从川南地区逐渐向其他地方推广,不过当地人认为丝瓜的味道不及甜瓜、节瓜。
湖北最东部的黄州府地区是最早栽种丝瓜的,罗田县(今湖北罗田县)、蕲水县(今湖北浠水县)等地在嘉靖年间(1522—1566)就已有丝瓜记载。明代初年,黄州府(今湖北黄冈市)由于战乱,十室九空,于是鄱阳湖平原的江西人大规模北上,移民湖北。在江西移民北上的过程中,丝瓜也随之一起到湖北地区落地生根。在中国传统社会时期,由于苛捐杂税繁多,加之连年灾荒,农民生活常年挣扎于衣食无着的边缘,因而可以用来果腹的各种时蔬野菜就成为农业生产中必不可少的作物,丝瓜就是其中之一。《救荒本草》记载丝瓜的食用价值:“救饥采嫩瓜,切碎煠熟,水浸淘净,油盐调食。”[54](卷上《草部·实可食》,P208-209)荒年、灾年,贫苦农家食用丝瓜救饥解荒,以纾一时之困,提高了普通民众种植丝瓜的意愿。而江汉平原属亚热带季风气候,适宜丝瓜这种喜温作物生长,因此丝瓜最早在江汉平原传播开来,其后推广到北部山地。
河南虽地处中原腹地,但在明武宗正德元年(1506),该地就已有丝瓜种植,在全国属于引种较早的地区。河南地区是我国传统农业耕作区,农耕文明发达,但早期栽培的蔬菜种类较少,夏季蔬菜相对缺乏。叶静渊根据《齐民要术》记载做统计,我国魏晋时期栽培蔬菜有35种,其中能在夏季栽培供应的蔬菜只有6种,所以每到夏季,农家常出现“园枯”的情形[55]。而丝瓜从夏至前后开始采收,至高温夏季其他蔬菜缺少时,丝瓜却是采收盛期,为农家提供蔬菜来源。外来作物的传入丰富了我国的蔬菜种类,丝瓜等茄瓜类作物对调节夏季蔬菜结构,缓解“夏畦少菜供”起了很大的作用。因此嘉靖年间(1522—1566),豫东北的地区的丝瓜种植已很普遍。河南东北部有黄河航道穿行其中,明代黄河中段漕运频繁,因此丝瓜很有可能是从徐州等苏北地区通过运河传播到河南地区的。入清以后,丝瓜在河南各府都有栽种。山西地区的丝瓜记载始于明世宗嘉靖十七年(1538),位于汾水、黄河交汇处的荣河县(今山西万荣县)与河南相望,因此山西的丝瓜很有可能是从河南引种的。汾水成为山西地区进一步推广丝瓜的天然水道。到万历年间(1573—1620),以太原府(今山西太原市)为代表,丝瓜在山西已是“处处有”。陕西的丝瓜最早在陕东南开始栽培,此地紧靠山西,因此丝瓜很有可能是从山西传播入陕的。由于自然原因,丝瓜在陕西传播缓慢,于陕南地区较常见。尽管清中后期,陕北榆林(今陕西榆林市)已见此物,但仍然较少。
甘肃的丝瓜种植应是通过古丝绸之路传播开的。平凉府(治今甘肃平凉市)屏障三秦、控驭五原,是古丝绸之路的必经重镇,很有可能成为最早从陕西向甘肃引种丝瓜的地方。甘肃地区的丝瓜由南向北推广,主要有赖于商人,只不过“不甚结,难收子,故不常种”[56](《肃州·物产》,P191)。宁夏位于陕西与甘肃之间,亦是丝绸之路的要道,因此丝瓜很有可能在由陕西向甘肃传播的过程中,也引种到了宁夏地区。甘肃、宁夏的丝瓜主要集中在河西走廊和陇东南部分,尤其是陇东南分布相对广泛。道光年间(1821—1850),新疆地区始有丝瓜记载。哈密是新疆丝瓜的最早引种点,该地是新疆通向内陆的要道,紧靠甘肃,因此新疆的丝瓜很有可能传自甘肃。
丝瓜自12世纪就从印度引种至我国,但直到明代中后期才逐渐传播到中国广大地区。虽然可能是因为明清时期是方志类书编修的繁盛时期,才使得丝瓜这种常蔬见于书籍记载。但即使方志编修频繁,各地关于的丝瓜记载仍有时间先后、频次多寡之分,从侧面证明了丝瓜在明清之前只限于局部地区栽种,不是全国性作物。丝瓜自宋代引种至我国,在明代完成了其本土化的过程,传播到中国广大地区。入清以来,丝瓜种植进一步普及,中国南北各地广泛栽培,成为中国人常见的一种蔬菜。
丝瓜作为一种外来作物,自传入中国后,就在中国大地上生根发芽,成为人们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的蔬菜。两宋之交,丝瓜通过海上丝绸之路在东南沿海地区登陆,由于其本身所具有的生物特性适应了中国大部分地区的气候条件,加之栽培技术简单,使得它逐步传播到中国各个省份,从最初的药用植物,发展成为日常蔬菜,并在荒年充当救荒植物。丝瓜在传入后,对中国的饮食、民俗等方面都产生了影响,丰富了中国的农业文化。中国与南亚的交流由来已久,种类繁多的农业作物经由丝绸之路传入,这些作物的传入不仅丰富了中国的物种资源,而且充实了中国农耕文化。研究丝瓜在中国的引种和推广,是为了从微观角度透视丝绸之路上域外作物传入的问题,有利于探究中国与世界的文化交流与传播过程。
注释:
①关于《全芳备祖》编者陈景沂的籍贯,当前主要存在两种说法: 一说是今浙江天台县,一说是今浙江温岭市,虽然两种说法莫衷一是,仍悬而未决,但陈景沂是台州人应是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