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洪宇
20世纪80年代,“时间银行”在美国被提出。当时美国正面临经济危机、高失业率、高通货膨胀等问题(陈友华,2002),因其特有的时间等价交换等属性,来回应美国当时的高失业率问题。近年来,我国老年人口持续攀升。截至2019年,我国60周岁及以上人口为25 388万人,占总人口的比重为18.1%,其中65周岁及以上人口为17 603万人,占总人口的比重为12.6%,同比上年增长0.7%。按照联合国的传统标准,一个地区60岁以上人口占总人口比重超过10%,表示进入轻度老龄化社会,超过20%为中度老龄化,超过30%为重度老龄化。我国老龄化不断加剧,将逐步迈入中度老龄化社会,养老面临极大挑战。
时间银行作为互助养老的一种平台工具,通过服务方与被服务方的服务交换,达到互助共济的社会目的,它既丰富了我国养老服务体系的内容,也为解决我国养老压力提供了有益补充。此外,时间银行所体现出的与志愿精神结合,更是调动整个社会资源的有益探索,使养老服务不仅停留于老人之间,更是整个社会爱的奉献。
虽然时间银行互助养老目前在南京、上海、南宁、重庆、成都等地都在进行积极探索,并取得一定成果,但从实践来看,不少时间银行试点发展还较困难。时间银行互助养老的诸多现实困境,需要在不断认识的过程中加以完善。
20世纪末“时间银行”传入我国后,学术界对于时间银行的研究开始不断扩充。穆光宗(1999)认为,在中国“未富先老”现实环境下,“时间储蓄”的实质是进行劳务的代际交换。而这种劳务储蓄做法实际上是“自我服务”的一种延伸。陈功等(2001)、陈际华(2020)认为,时间银行的实质是劳动成果的延期支付,只不过这里的劳动成果是以“时间货币”的形式为表征(许加明,2015)。王泽淮(2003)对时间银行做出广义和狭义两种含义的区分,其广义是各年龄阶段的人参与志愿者服务活动,而狭义的时间银行则专指相对年轻的老人为高龄老人提供服务。时间银行的实质就是为别人提供志愿服务的同时,也享受着别人提供的志愿服务。夏辛萍(2012)将时间银行视为社区养老服务的一种运作模式,在有偿激励机制作用下,不同年龄阶段的志愿者都参与到为社区老年人提供各类服务的活动中。张晨寒(2016)将时间银行看作是一种社区互助养老服务模式,以社区为依托,以社区低龄老人为志愿者主体,为社区老人提供居家养老服务,服务者为自己今后养老储备资源。黄海娜(2020)认为,时间银行互助养老服务是一种延期有偿志愿服务,志愿者既是服务的提供者,又可成为服务的消费者,实现了养老资源的可持续发展。
综上,通过时间银行,社区居民可以把自己服务他人的时间“储存”起来,等到有需要的时候再“支取”他人服务时间,由此把服务者和被服务者融合为一体,促进养老服务活动的双向流通,从而极大地缓解国家和家庭养老服务的压力(赵倩,2014;李明、曹海军,2019)。
庞大的老年人口比例与日益降低的人口出生率使传统的家庭养老功能逐渐弱化,为避免老龄化带来的负面影响,建立主体多元的社会养老服务体系已成共识(章晓懿,2011)。陈际华(2020)、钱玉玲等(2020)、李明(2019)和祁峰(2018)认为,时间银行互助养老能有效缓解老年人口社会养老服务需求不断增长与供给不足之间的矛盾。
国家统计局2019年发布报告显示,1949年我国人口的平均预期寿命仅为35岁,2018年人均预期寿命达到了77岁,未来随着经济社会发展和医疗卫生事业的进步,我国人口的平均预期寿命还会不断提高。老年人口健康水平不断提升,其政策价值仍有待挖掘(胡湛,2018)。基于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人类要满足自身的生理、安全、社交、尊重和自我实现等的需求,就必须通过参与各种类型的社会活动才能逐步实现。时间银行主张的低龄老年人对高龄老年人的服务,更大意义上是一种积极参与社会回馈社会方式,可有效提高老年人获得感与幸福感。时间银行所倡导的“老有所为”和积极老龄化的理念较为相似,体现了“老年人是资源”的观点(李重阳,2019),老年人积极参与社会事务不但能够改善他们自身的状态,还能促进社会条件的改善,达到自身和社会的双赢(陈际华,2020)。
李明(2019)认为,时间银行实际上是一种志愿服务,而这种志愿服务与传统意义上的志愿服务相比,主要区别在于服务的交换性及有偿性。这种有偿性不以物质金钱标准进行衡量,不会给接受服务的对象造成物质负担(杨团,2016)。时间银行引入有偿激励机制,对志愿者的工作进行统一的规范化建设和标准化管理。志愿者既是服务者也是受益者,双重激励下促进时间银行可持续发展(梁丽红,2020)。我国志愿者资源丰富(隋国辉,2019),推广时间银行不应局限在老年人群体,呼吁“代际互助”(钟仁耀等,2020),把青年志愿者作为志愿服务的主力军(夏辛萍,2014)。但现阶段我国时间银行年轻群体参与明显不够(李明,2019),在“爱心时间银行”等时间银行进高校等公益活动预热下,未来我国时间银行志愿者后备队伍十分可观。
时间银行互助养老新思路的提出,不论在服务对象的高龄老年人,还是现阶段提供服务的低龄老年人,抑或是终将变老未来加入老年人大军的青壮年群体,都有着较强的可行性。因此,发展和推广“时间银行”互助养老模式有着较强的现实意义。
当前,我国大部分“时间银行”在实践层面还处于“刚起步阶段”,虽然出现了一些创新做法,但发展中仍然面临一系列认识、资源、技术、机制等问题(陈功,2019)。时间银行起初是以互助精神作为媒介传播,但归根结底,时间银行不是慈善组织,而是为不同类型群体搭建的一个服务平台,在服务供给与服务需求之间发挥穿针引线作用,提供的是有偿服务,我们必须用市场的逻辑而不是用公益的逻辑去运营时间银行(陈友华,2020)。
体制机制和政策等外部力量较弱,是养老服务业发展困境短期内难以破解的外在原因(盛见,2020)。建立强力有效的法律机制是影响时间银行互助养老模式可持续发展的重要基石。学者纪春艳(2020)认为,我国目前尚未有专门规范“时间银行”养老模式运行的相关法律法规,制约了其发展的可持续性。蔡婷婷、曹梅娟(2016)认为,政府应发挥主导作用并制定相关的政策制度,对时间银行组织的合法性、模式运行中的经费保障机制、服务者与被服务者双方以及时间银行组织的权利及义务、纠纷的处理程序等内容作出规定。法律可以保障机制的运行,但我国时间银行运行过程存在着法律盲区(王笑寒,2020),缺乏政府的政策引导和明确的制度,也进一步限制了我国时间银行的影响面(祁峰、高策,2018)。陈际华(2020)认为,由权威部门制定相应的法律法规和实施条例,能够为“时间银行”的运行提供有力的制度保障,以强大的公信力来消除“时间银行”参与者的顾虑和担忧。
我国时间银行以社区时间银行居多,以社区来充当管理者(徐雅,2016),大多规模小、各自为政、彼此之间关联不大(张紫薇等,2016),没有形成统一的市场(郑红等,2018),零散化、随意性,难以可持续发展的弊端制约着我国时间银行的发展。从国外实践来看,“时间银行”的统筹层次远远高于我国,比如英美两国的“时间银行”在全国有一个总行,各区的“时间银行”都要接受其统一管理,当然各区可以根据本地情况做相应的调整(杨红艳,2019)。“时间银行”具有存储权益和获得服务之间时间跨度大的特点(郭林,2019),因此,建立与完善全国统筹的时间银行信息管理平台系统虽然难度不小,但是十分必要。
谭樱芳(2015)认为,我国时间银行互助养老模式从时间的存储到转移再到提取的每一个环节,都存在一定的制度缺陷。时间银行早期存在计量、管理、通存通兑等发展难题(陈功,2001)。身为时间银行志愿者,所提供的服务在内容、强度、难度、复杂度等方面存在巨大差异,因此务必合理制定养老服务“时间银行”提供服务的项目,及制定“养老服务标准时间换算表”(高和荣,2019)。徐雅(2016)也同样认为,服务兑换规则是“时间银行”运行最为关键的核心问题,对于不同类型的服务进行科学计量和公平兑换,是保证“时间银行”持续运行的关键。由于缺少不同劳动之间时间的换算标准,长此以往容易引发“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不利于时间银行的可持续发展(陈友华、施旖旎,2015)。杨帆(2019)将影响时间银行可持续发展的因素进行排序,排在第一位的印象因素就是时间银行的通存通兑性。另外,存储的时间能否在全国范围内流转,也是公众考虑参与与否的另一个重要因素。
从我国时间银行发展实践来看,“时间银行”更多的是被当作社区工作的一种手段,管理人员身兼多职,既要应对日常社区工作,还担负“时间银行”管理工作,导致工作人员无法专注于“时间银行”管理和服务水平的提升,而其本身专业能力的欠缺也会制约“时间银行”的进一步发展(张文超、杨华磊,2019)。在服务效率方面,“时间银行”记录方式多样,标准难以统一(索浩宇,2019)。时间银行互助养老服务对象多是社区高龄、失能、病残等需要长期照护的老人,面对此类高风险人群,需要提供深层次的、有较高技能与专业要求的护理服务项目;而“时间银行”志愿服务人员多为社区中的低龄健康老人,可提供的项目多为简单的安全看护、生活照料、家政服务与精神慰藉,提供较为粗浅的关心和帮助,因此为老人服务的质量不高或难以实现(许聪,2019)。此外,照护人员短缺的状况如果不能从根本上得到缓解,必将成为构建社会化养老服务体系的瓶颈(黄海娜,2019)。
养老“时间储蓄”属于一项涉及多种参与主体的社会系统工程,但最终的落脚点则在老年人本身。据调查,城市老年人对养老“时间储蓄”的知晓度和参与意愿均不高,知晓度尤其低,参与意愿还有进一步提升的空间(史薇,2014)。黄海娜(2018)认为,由于时间银行尚未在我国形成较为典型的模式,社会认知度普遍较低。较低的社会认知度极大地限制了居民参与其中的热情和动力,导致志愿者人数不足,成为时间银行难以迅速发展的重要制约因素之一。陈功(2019)认为,时间银行互助养老在我国发展受限制的两大原因:一是各地试点规模较小,未形成规模化、聚集化发展模式;二是社会媒体对“时间银行”宣传力度不足。
现阶段时间银行的政府主导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在时间银行的战略主导和监管职能上(邓志峰,2012),包括在全国形成统一的政策体系,地方结合实际因地制宜采取措施;上级政府对下级政府做到监督到位,确保制度协调统一,运行有效。另一方面体现在政府的资金支持上(杨帆等,2019)。任何管理与服务都有成本,养老服务时间银行的基础设施、工作人员工资、运行费用、对优秀志愿者的奖励,以及对某些有特殊需求老人的帮助等,都需要一定的资金支持。但时间银行的非营利属性,导致社会资本金难以注入。可以通过以下三方面改进:①政府划拨专项财政资金用于基础设施建设以及服务项目的运行补贴;②各地政府制定相关优惠政策;③政府引导时间银行与企业合作,获得企业捐赠或资金支持(张晨寒等,2016)。
傅丽(2020)认为,完善“时间银行”互助养老法律制度是保障其有效运行的根本,法律保障是“时间银行”互助养老顺利开展的基础,应在其发展的各个环节不断提供法律支援。法律的颁布也非一朝一夕完成,时间银行在我国的发展轨迹也是由试点城市运行逐渐升华到全国开展,在运行中发现其发展难题:如参与者的条件核准,志愿者的责任和义务,监管部门的责任与义务,特殊风险的处理与判定以及赔偿标准,等等。最终实现国家层面立法保障,地方政府完善运行细则。比如江苏省已经将发展“时间银行”等相关内容纳入省级的立法进程(陈际华,2020),其他省份也要尽快出台相关运行细则,为我国进一步提升时间银行的法律监管提供基础条件。
只有依靠强有力的人才梯队,才能为时间银行的可持续发展注入源头活水。作为服务中关键角色,管理团队如何做到高效协调各方资源?志愿者队伍如何既保持服务高效率又有自身高素质?首先,在管理队伍建设上,建议出台关于养老服务专业人才资源开发和利用的专项规划,健全对专业养老服务管理人员和护理人员的直接公共补贴机制,以进一步提升其待遇水平,并构建体现职业价值的工作岗位体系(郭林,2019)。田保宁(2018)认为,在时间银行的运行方面可以效仿国外模式,在全国设立时间银行总行和各地区设立时间银行分行,分行接受总行的统一管理,时间银行的工作人员包括行长、专职雇员、服务者与服务对象。工作人员实行雇用制,选择文化素质与专业素质较高的人员,上岗前须通过系统化和专业化培训。
其次,在志愿者队伍建设上,总行对志愿者招募、登记、培训、考核、上岗、保障等各环节,制定明确具体标准和操作细则,分行严格实施,源头把控服务质量。具体培训等工作落实:分布在不同地域的时间银行分行可以不定期开办公益健康护理课程,向全社会人员开放,既作为公益福利,也让群众在学习过程中了解互助的魅力,感受互助带来的满足感,激发对时间银行参与的热情。对已经加入时间银行的储户定期提供专业培训,逐步提高志愿者专业化程度,为服务对象提供更加科学有效的照护服务。比如在美国,时间银行志愿者在参与前都需要进行技能培训,每年还需要参加后续培训,获得合格证书后才能继续以志愿者身份参与服务。管理者可以适当提出激励措施来激发志愿者的学习热情,调动储户参与的积极性。
时间银行是一种志愿服务管理,服务管理质量的提升是时间银行内部优化提升的重要途径。具体分为以下几个方面:第一,服务内容多样化。面对不同需求的服务对象,尤其针对孤寡老人、有特殊照护需求的老年人,能够提供更加专业的服务项目,可以体现出时间银行有长期运行保证。第二,服务标准严格化,时间银行的基本前提是每个人的时间等价,面对不同难度技术要求的服务,其付出的努力是不同的。如果对所有服务项目一概而论,既会挫伤服务者的积极性,也会导致“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陈友华等,2015)。第三,做到服务质量可追踪。老人通过时间银行来发布服务需求,平台后台运行通过条件搜索进行人员配对,匹配后由服务者进行上门服务。最大的困境在于服务过程无监督,服务质量难以保证。老人属于社会弱势群体,一些养老机构虐待老人的事时有发生,参与者选择时心有顾虑。若要持久运行,在服务到位的同时,更要保证老人身心及财产安全。第四,服务评价客观性。完善社区养老服务质量评价体系,对养老服务的供需设定严格统一的量化标准和操作流程。纪春艳(2020)建议,可以制定三方(服务方、被服务方、管理机构)服务评价标准。第五,管理人员专业化。各项规章制度的落地,需要具体管理人员执行与监督,日常工作中,充分整合所管辖范围内的养老资源,建立突发事件应急管理机制。最后,逐步建立服务激励制度,即多层次、多样式的志愿者表彰奖励制度,对志愿者的贡献给予适当的嘉许或奖励。
21世纪初以来,时间银行互助养老模式已经从我国台湾的台北、台中建立起来,逐渐扩展到北京、上海、广州、厦门等一线及超一线城市,并向二三线城市扩散。时间银行作为志愿者与老人的服务平台,进行资源匹配,志愿者通过时间银行所储存的“时间货币”,未来可通过支取、转让、捐赠等形式来实现(杨宝华,韩辰,2017)。考察历史上人类的变动过程不难发现,其遵循着一种发展规律:定居—流动—再定居,而后一种“定居”是在城市定居,并最终转化为城市人口(翟振武等,2019)。国家卫健委发布的《中国流动人口发展报告2018》显示:从2015年开始,全国流动人口规模从此前的持续上升转为缓慢下降。在当前我国流动人口还未最终谢幕之前,时间银行未来在城市之间、乡村之间,以及最重要的农村与城市之间的存兑等技术壁垒打通,是亟待破解的难题。邓志峰(2012)认为,现代互联网完全可以实现异地信息交换,为时间银行提供技术支持。时间银行发展需要进一步运用“互联网+”,综合人工智能与区块链等融合发展,在信息共享、发布需求、记录与评价服务、通存通兑等方面取得重大突破,加速时间银行全国范围内流通运行。
随着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向纵深推进,我国公益慈善事业发展迅速,电视台、广播电台、报纸、手机等各种形式的公益广告随处可见,政府、社区、学校大力宣传多措并举,反思时间银行的发展,社会宣传是否到位?社会影响力是否充分?首先,通过结合志愿服务、大学生德育培养、人力资源开发、区块链应用、社会公益项目开发等,扩大时间银行社会影响力。其次,在政府支持下加强与医疗机构、养老机构、高校之间的合作,促使源源不断的志愿者队伍输入,既扩大了参与主体,也营造出爱老敬老的良好社会氛围。最后,搭建老年世代与青年世代交流互助平台,充分挖掘老年群体中有技能有能力的“青老”队伍,不仅老有所“得”,更要老有所“辅”,发挥主体性,提高平台吸引力。
国内外相关领域对于时间银行互助养老的研究成果颇丰,足见时间银行是适应我国现状的新型互助养老模式,具有深刻的理论意义与现实意义。笔者通过梳理与研究发现,既有研究存在以下几点可商榷之处:现有研究多从社会学角度出发,缺乏不同学科之间的融会贯通;大多基于理论与基础层面的研究,对时间银行深层次发展未给出明确答案;另外实证研究有待进一步加强。
为推进时间银行互助养老未来的可持续发展,今后研究方向可以着重放在以下几方面:一是注重创新研究,不论是学科之间的结合创新,还是应用型结合创新,对时间银行的未来发展都大有裨益;二是注重时间银行的实地研究能力,方法要落到实处,真正了解民众参与意愿与参与难点,切实发现问题并及时给出应对方案;三是由政府主导的时间银行运行管理,使互助养老由志愿上升到正式制度管理层面,设计具有可操作性的制度予以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