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奇清
山中那8座墳茔,被7座英雄一样的界碑护卫着。不,是为了看护这7座界碑,才有了这8座坟茔。
这里是中国西南边陲,海拔四五千米、嵯峨雄峻的高黎贡山与担当力卡山,一东一西夹出一条独龙江,江水冲出一片谷地,世代居住着独龙族。独龙族乡一年只有两季:冬季和夏季;一年只有两天:雪天和雨天。东岸的高黎贡山因峡谷陡峻,屏蔽了通往外部世界的通道,独龙族乡被称为“云南最后的秘境”。
1960年,这里划定了第一条边界线——中缅边界线。此线在独龙族乡辖区内长度97.3公里。同年,解放军边防某团一连来此戍边。乡辖区内边界线设立37到43号7块界碑,查巡界碑是戍边官兵的重要职责之一。这些界碑大都在无人区,无一不经过原始森林、悬崖峭壁,若从乡政府出发,少则步行两三天,多则五六天。
这里气候环境极为恶劣,危险始终追随着官兵,有危险就会有牺牲。有一座坟茔是烈士邱旦史的。那是1971年,邱旦史和战友去查看43号界碑。由于长年的雪雨天气,山体被水浸泡透了,像豆腐渣一样。他们一路避过了混合着雨水直往下砸的大大小小的石头,接着又是大雨滂沱,水汽迷蒙,脚下一边是峭壁,一边是悬崖边的路。路看不清,因为那路没有成年男子的两个脚掌宽,且满是滑滑溜溜的青苔。有时他们只能摸着藤条,岔开脚、半蹲着挪过去,当地人把走这种路叫“骑马过桥”。而且接近垂直的陡坡也极多,得拿绳索挂着树枝爬上爬下。绳子不够用,就砍沿途特产的筷子一样粗细的小竹子,勾在树上做安全扶手。
山野中,“人吃的东西少,吃人的东西多。”有时正艰难地行走着,冷不丁就会出现豹子、黑熊,还有剧毒的烙铁头蛇、眼镜王蛇。遍地可见蚊子、蚂蟥,人被叮咬后皮肤奇痒,还会溃烂。在返回的路上,一只豹子突然向一位战友扑去!邱旦史一看不好,大喝一声:“畜生,不得作恶!”说着便扣动了扳机,“砰”的一声,却没打中豹子的要害。一般情况下,在边境线2公里内不能随意开枪,遇到猛兽最好能躲就躲,这次开枪是情况太紧急了。很少听到枪声且受了伤的豹子被激怒了,转身向邱旦史凶猛地扑来。就这样,为了掩护队友,邱旦史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另一座坟茔是战士孔玉录的。那是1972年,孔玉录去查看43号界碑。走到一处地方,暴雨如注。突然,巨响阵阵,仿佛天塌地陷,孔玉录被泥石流冲下悬崖,不幸牺牲。
或许有人会说,能开车去界碑人就相对安全了。并非如此,不说那时路面没硬化,泥泞难行,而且往往开不到百米就是一个急弯。路是单车道,一面是悬崖一面是山壁,遇车只能靠退让,不然就会落下深渊。
听当地老辈人讲,1964年,战士张卜在巡界的路上突发急性阑尾炎,没有公路通向山外,山上又是白雪皑皑,无法送到贡山县城治疗。当时上级特批空军出动,向独龙族乡投递药物。可雨雾太大,根本看不清地面,医药落在深山密林中,终没有被找到。张卜因不治牺牲。
为了将旧路修宽修好,几十年来,战士们除了巡逻,就是忙碌在修路的工地上。直到2015年,公路才完成全面的硬化、拓宽,从乡政府到县城,车程从1天缩短至4个小时,且取道雪线下,基本能保证全年通车。就是因为修这条路,2001年战士于建辉于施工中不幸掉入江里,军民们沿江遍寻几周而不得。陵园中8座坟茔,因遗体无法找到,有6座只是衣冠冢。
从1952年,一支解放军武工队进驻独龙族乡起,70年来,查看界碑的工作由部队转到边境派出所,又由派出所移交给解放军,几经转换。如今虽说条件有所改善,比如公路的状况比从前要好,蔬菜瓜果也能运进来了,虽说价格奇贵,可不像以前大雪封山后,半年以上时间只能吃一见就反胃的肉罐头了。然而无论是谁巡界,危险依然在。“讲实话,这里对外来的人来说,可能是不宜居的。”战士高艳平说。别的不说,刚进山的年轻战士极容易得风湿疾病,患处沾水就疼。“但没人守也不可能,总归要有人守在这里。”战士彭成军说得更为豪气:“是电视剧《我是特种兵》吸引我来到这儿的。”
战士们来这个艰苦危险得让人难以想象的地方戍边,缘于一种奉献精神和英雄情结。正如喜欢摇滚的战士唐小聪自编的一首名为《荣光》的歌曲唱的那样:“在边疆的大山里,我把热血融进江水的澎湃里。五星红旗,猎猎飘扬,边防献身,兵营荣光。边防军人,冲天豪情,守卫边疆,无上荣光。”
在独龙族乡戍边,无论活着的,还是牺牲了的官兵,他们都是一座界碑,是一座时代的丰碑,永远耸立在祖国的大地上。
(责任编辑/刘大伟 张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