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鱼藏身处

2021-12-12 07:55[英]索菲·汉娜
青年文摘 2021年10期
关键词:莫西亚历克斯哈蒙德

[英]索菲·汉娜

一 

这是我永远不希望看到的景象:前门大开着,保姆贝基在门口探出身子,眼睛睁得大大的,很是着急。看到我们的车开过来,她跑到车道上,然后突然停下。

我安慰自己,不可能有什么紧急情况,真是这样的话,她会打电话给我的。接着我意识到,离开电影院时我忘了开机。我和丈夫蒂莫西一直忙着为电影故事争论不休,真是愚蠢。

车缓缓停下,不等蒂莫西拉上手刹,我就下了车。“怎么了?”我问道,“是亚历克斯吗?”

“不,他睡着了。他绝对没事。”贝基把手放在我胳膊上,扶稳我。

我松了口气,只要亚历克斯平安无事,其他的都不重要。“谢天谢地。出了什么事吗?”我问。

“我想是的,有样东西你们得看一看。”我和蒂莫西跟着她进屋,家里的相册全都扔在客厅地板上。我不解地皱起了眉头。贝基比我们更爱整洁。几年来,她一直替我们照看孩子,我还从没有一次回家发现东西乱过。今天晚上,我们在茶几上放了一本相册,就是最近才弄好的那本,好让她看看我们度假时拍的照片。她为什么要把它和其他相册都扔在地板上?

她席地而坐:“看看这个。”我和蒂莫西在她身旁蹲下。她指着一张我和亚历克斯在塞浦路斯一家酒店阳台上吃早餐的照片。面包上的碎屑撒在蓝色桌布上。蒂莫西拍下这张照片时,我们俩都笑了,几乎要笑出声来。

“怎么了?”我问。

“看你身后的桌子,那个金发女人。”我看了看。那个女人是侧影,头发梳成马尾,穿一件海洋绿衬衫,衣领上翻,额头粉红色,就像前一天被太阳晒过。她手里举着一个白色小杯子,就停在桌子和嘴唇中间。“你们认识她吗?”贝基问道,先看看蒂莫西,又看看我。

“不认识。”“不认识。”

她翻了一页相册,指着另一张照片,是蒂莫西在游泳池旁的躺椅上读《尤利西斯》。泳池中,上一张照片中的那个金發女人穿了一件哈密瓜色的连体泳衣,站在浅水区,双手放在脑后。我猜她是在开始游泳前调整马尾辫。

“又是她,”贝基长叹一声,“她看上去不面熟吗?”我开始感到害怕,好像有什么难以想象的可怕事情即将发生。

贝基合上相册,伸手去拿另一本。这是我们最早的相册之一,那时还没有亚历克斯。她翻了几页。在剑桥,我、蒂莫西和我哥哥理查德在国王学院外,坐在台阶上。我在吃冰激凌,那天热得像火炉一样。“克莱尔,坐在你旁边的那个人,”贝基对我说,“跟前两张照片上的是同一个人。”

“很难说,”我说,“你只能看到她的头发。”

“看她肩膀和胳膊上的雀斑,还有她的耳环。她在塞浦路斯也戴着同样的耳环——金耳环,方形,不太常见。”

“这是个巧合,”虽然感到不安,但我没有表现出来,“胳膊上长着雀斑,又戴这样耳环的金发女人,一定不止一个。”

“不对,”贝基摇了摇头,“看塞浦路斯的照片时,我注意到了她。我想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她,但是想不起来在哪里了,这件事让我困惑了很长时间。后来,我站在书架旁挑选DVD 时,注意到了相框里的那张照片。”

我们的目光都投向那张照片。这是让一个陌生人拍的,这样我们一家三口就可以同框了:蒂莫西、亚历克斯和我。当时我们在爱丁堡郊外的一家乡村旅馆庭院里过图书节。多年来,我们的许多旅行都围绕着蒂莫西买书进行。我们身后是酒店餐厅的两扇大窗户。一扇窗户前,可以清楚地看到塞浦路斯照片中的那个金发女人。这次她穿了一件蓝色衬衫,衣领还是上翻。脸很小,但不会有错,就是那个女人。耳环也一样,是方形。

“这就是为什么她看上去面熟了,”贝基说,“这张照片我已经看了无数次,上面的亚历克斯还是婴儿,而且……我觉得真是惊人的巧合,4 年前那个女人在你们照片上,今年夏天在塞浦路斯,这个人又出现了。这太奇怪了,所以我把其他相册也拿出来翻看。我简直不敢相信,每本相册,至少9 到10 张照片中都有她。”

“天哪!”蒂莫西两手搓着脸说,他那薄薄的嘴唇变得苍白,“她一定在跟踪我们。这人是个跟踪狂。而且……快10 年了!我受不了了。我要打电话报警。”

“ 警察会以为你疯了。” 我拼命装出一副没必要把这个当回事的样子,“她从没伤害过我们,甚至从没引起我们的注意。她在所有照片里都没有盯着我们看,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我们的存在。”“可我认为蒂莫西说得对,你们应该报警。”贝基说,“万一发生什么事……”

“蒂莫西,你确定你不认识她吗?”我心里想的是,是不是外遇,或者是一个吃醋的前女友。我几乎希望如此。这样至少会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一个明确的联系。

“我当然确定!克莱尔,我以亚历克斯的性命发誓。”蒂莫西怒气冲冲地说。我相信了他的话。亚历克斯是神圣的。

“我该走了。”贝基说。我们用目光恳求她不要走。她是安全的象征,是我们三人中唯一没有被跟踪狂盯上的人。我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我开车送你。”蒂莫西说。

“不!不能留下我一个人和这些相册待在一起。你介意我们给你叫辆出租车吗?”

“当然不。”

“我说过了,我开车送她!我需要透透气,半小时后回来,克莱尔。我不在的时候,你不如打电话报警,等我回来再和警察谈。”蒂莫西忍不住吼起来。

“我做不到。”我哭了起来,“还是你来打。我状态不好。”

他皱起眉头,“好吧。听着,别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

他和贝基一离开,我就上楼去看亚历克斯。他睡得很香,头发遮住了脸。尽管我一再恳求,但我发现,蒂莫西一走,我倒不那么害怕了。我下楼开始翻看所有的照片。这一次,我有条不紊,不再迷信。在船上,在公园里,在运河边的小道上,我一次又一次看到那个衣领上翻、戴方形耳环的金发女人。有时她在我们身后,有时就在附近。她是谁?她为什么跟踪我们?我无从得知。警察也不知道,因为目前唯一的线索只有相册。当然,如果他们愿意的话,总有办法查到她,但她并没有犯罪。我相当肯定,跟踪是违法的,但一个先决条件是得与被跟踪者搭讪。我想知道,对于一个如此不引人注目的跟踪狂,要不是因为贝基火眼金睛,我们可能永远也不会注意到,警察会怎么说呢?

我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个女人的脸上,试图从中一窥她的性格或动机。我感到不安的是,无论我怎么盯着她,都无法记住她的脸。在一张照片中,这个金发女幽灵都碰到我了。那是一家拥挤的酒吧,她的肩膀紧贴我的肩膀。是在切尔滕纳姆。蒂莫西的又一个文学节。我手里拿着一大杯鸡尾酒,深红色,冒着气泡,像碳酸血液。那个金发女人手里拿着一本书,就在照片边缘,没有照全。我眯起眼睛看书名:“章鱼”——只能看到这个词,我的心猛地一震。“是《章鱼藏身处》。”我低声说。这本小说蒂莫西以前有过一本,现在可能还有。他曾试图劝我读它,但我放弃了。

我啪的一声合上相册,拨打他的手机。关机了。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坐下,好好想想。7年前,这位金发女郎在一家酒吧里,手拿一本蒂莫西曾为之倾倒的小说,这是一个关联,这个发现让我激动不已。我开始翻家里所有的书架,没发现《章鱼藏身处》。我又试着拨打蒂莫西的电话,低声咒骂着,气急败坏。他怎么会忘了开机?他明知道我现在的状态。我需要给自己找点事做,赶走这些毫无根据的恐惧。这时,我想到了上网。

我打开电脑, 在亚马逊网上书店了解到《章鱼藏身处》的作者是K.V. 哈蒙德。我点击了小说封面的小图片,白色的背景,一条黑色的触角斜穿而过。网上没有对这部小说的描述。我打开谷歌网站,在搜索框中输入“K.V. 哈蒙德”。第一个搜索结果就是作者自己的网站。也许在这里能发现更多关于《章鱼藏身处》的信息。

我用手指敲着桌子,不耐烦地等待主页加载。屏幕上从上到下缓缓出现一张照片。一片蓝天,一棵树,一顶草帽,一头金发,一个方形金耳环。我倒吸一口凉气,把椅子从电脑前推开。原来是她。一封欢迎来到她的网站的信,署名为“凯瑟琳”。就在几分钟前,我们似乎根本不可能得知她的身份。现在,毫无疑问,我知道了。

我又拨打了一次蒂莫西的手机,还是没有打通。我感觉蒂莫西让我很失望,他抛弃了我,尽管我知道他可能心事重重,顾不上手机是否开机这种细节。不管怎样,他很快就会回来。

恐惧和兴奋在我的全身激荡,我必须做点什么。既然已经掌握了一些情况,打电话报警似乎不那么荒唐了。我不想在电话里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只说我想就一个跟踪狂报案,我知道那人是谁,我有证据。和我通话的那位女士说,她会尽快派警察过来。

我从凯瑟琳· 哈蒙德网站的一部分内容转到另一部分内容。简报称,她正在写下一部小说。简报还告诉粉丝们,凯瑟琳明年年初将去西西里岛度假。我觉得全身的血液瞬间停止了流动。我们也要在明年2 月去西西里岛。我又害怕起来,难以名状的恐惧和之前一样真实。

我翻遍了桌子的抽屉, 想着也许会找到蒂莫西旅行代理的来信或者预订确认书,但什么也没有。我像一只被困住的苍蝇一样在屋子里飞来飞去,正要放弃时,突然想起蒂莫西在车库放了一个文件柜。我很少去车库,里面到处是灰尘,混乱不堪。没有办法,我只能现在去。如果警察在蒂莫西回来之前赶到,我希望能给他们看看我们的度假资料和凯瑟琳· 哈蒙德的网站。我也知道,小说家去西西里岛度假并不违法,但恐惧攫住了我,因为我第一次想到,也许我们永远无法阻止她跟踪,永远无法强迫她承认或解释她的行为。我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柜子没有上锁。我拉开第一个抽屉,就像被掐住了脖子一样,我发出一声呻吟,目瞪口呆地盯着里面的东西:书。数十本书。我看到书名:《章鱼藏身处》。我一本书一本书地拿出来,扔在地上。我看到了希伯来字母、日文字符、一张紫色章鱼图片、一张绿色图片,还有一张凸起的黑色章鱼图片,看上去好像它随时要从封面上掉下来,砸到我胸口上。

凯瑟琳· 哈蒙德的小说已被翻译成多种语言。我拉开下一个抽屉,更多的《章鱼藏身处》——精装本、平装本、精装本大小的平装本、书友会版本。

“总共52 本。”我尖叫起来,差点失去平衡。

“蒂莫西,怎么……”不知什么时候蒂莫西站在了车库门口。他茫然地盯着我看了几秒钟,什么也没说。我向后退去,一直退到墙边。我能感觉到粗糙的墙壁隔着衬衫刮着我的皮肤。

“我说的是实话,”他说,“我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话。我根本不认识她,她甚至不知道我的存在。”

门铃响了。是警察。我只是说我想报告一个跟踪狂,我知道那人是谁,我有证据。

(摘自《譯林》2021 年第2 期,本刊有删节,知止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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