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转向语境下湘南传统民居空间的内觉体验

2021-12-11 03:55陈奕含陈耕
文艺论坛 2021年5期
关键词:审美

陈奕含 陈耕

摘 要:内觉(endocept)被释义为难以用具体的形象、思维、动作表达的混沌思绪,是人类个体对过去产生的经验、意识进行组织的原始形式。本文基于空间转向语境里主体幻象空间及外部客观空间的相关讨论,从内觉体验的生成、外化与同情三个维度去探讨蕴含在湘南传统民居空间里的诗性特点,帮助正确理解与传承传统民居的建筑及装饰艺术,为当代建筑装饰及传统人文空间的再设计提供借鉴思路。

关键词:空间转向;湘南传统民居;内觉体验;审美

一、空间转向释义

20世纪,关于空间的理论研究成为学术界备受关注的热点题域,形成思想研究的转型,学术界称这种文化思潮为“空间转向”。空间转向突破了历史与时间的束缚、颠覆了传统美学时间性权威垄断的地位,将空间性提升至时间性同等重要的地位,这种范式转型影响波及包括美学在内的当代研究的各种领域,成为人们关注的热点{1}。旧社会时期,受生产力与经济水平的限制,人类的生存空间相对静止,人们感悟生命的方式主要为流动的时间。唐太宗推崇“以史为鉴”、名人志士追求“青史留芳”,皆证明古人十分重视基于时间维度的记录与反思,在东、西方人类文化发展史里,各学科都离不开时间维度的史论叙事,相对缺乏对场域与空间的追问。美学相关领域的研究同样存在重时间而轻空间的倾向,风格演进、审美思潮、风格流派及艺术家的人生历程等事件性、发展性的史论追溯成为美学理论研究的主导模式。但中文里将万象天地称为宇宙(universe),“宙”指的无限时间,而“宇”则代指无限空间,表明空间与时间一样是世界存在的基本形式。唐诗七律第一之称的《登高》前四句写道“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皆是对空间内景象的描述,正是这种悲凉沉郁的空间物象,激发了作者内心对生命苦况的感悟,产生出“心物合一”的幻象空间,创造了这首千百年后依然寄予读者强烈同情之感的千古佳作。“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万类霜天竞自由”同样是临界于空间之境,抒发着生命的感悟,这些佳句名篇证明了人类个体始终都是在空间的范围内体验着外界万象万物的意义。得益于工业革命以来科学与技术的进步,现代社会人类空间的改造能力飞速增长,征服空间限制的生产实践推陈出新。在现代社会,空间的转换与时间的流逝一样成为人类感受生命意义的主要形式。强烈的空间体验感产生出史无前例的空间认知,深刻影响着当代人类的认知与实践。进而相关学者们将对于空间的思考引入美学理论的研究中,建构起关于空间美学理论。空间转向直接促使中国现代美学研究范式的转换和方法论原则的调整,经由“体验”为核心的基本原则到“同情”的主体间性价值,再以“反思”实现美学的升华,构建出“体验—同情—反思”的美学方法论,形成美学研究的新面貌{2}。

二、内觉论与湘南传统民居研究

美国当代心理学家西尔瓦诺·阿瑞提(Sil-vano Arieti)在《创造的秘密》一书中提出:内觉(endocept),难以用形象、语词、思维或任何动作表达出来,是对过去的事物与运动所产生的经验、知觉、记忆和意象进行组织的原始形式,是非表现性的认识{3}。儒家生生伦理学里更是将内识与内觉划分开来,规定前者的思维方式是逻辑推证,后者的思维方式是直觉{4},阐明在人们的认识与实践活动中,内觉是处于非表现性、非逻辑性的状态。但这种深层次的心理内容在创作主体的有意调动和其他因素的刺激下会以不同方式显现为意识水平的心理活动,心理学家称这种内心活动为“内觉体验”{5}。相关研究表明,从事艺术创作并拥有“艺术气质”的人能更多地体验到内觉,这种“艺术气质”即为人们常说的“诗人气质”。基于上述理论,我们可以将内觉体验理解为生活中“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的风韵、氛围等难以言状的感受与思绪。邵桂兰在80年代就将内觉与音乐理论相结合,提出音乐“内觉”论,用以揭示音乐创作的心理过程的全部复杂性,并帮助人们了解、掌握音乐内觉生成的普遍原理及特殊规律。在艺术作品观赏者面前,“内觉”可理解为受过去的经验、认识等向内的审美活动而形成的“内生审美潜意识”,是以个体认知情况为基础的,以自我发现、感知、欣赏美为目的的实践活动。

中国传统儒道文化的教义里十分重视内觉体验的阐释,许多传承千年的艺术作品对客观空间的诠释是通过创作者内心的幻象空间以“月映万川”此类“以心感物”的方式进行,并凝结着过往认知经验,折射出尊崇秩序与礼教的“理学”思想。儒家的“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等思想都是从道德伦理层面出发,关注对个体心性的修养;道家的“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等思想则从根本上诠释个人作为主体与天地万象间的心物联系。在已有的学术研究中,杨泽波通过内觉发现了人类内生的智性,称之为“外识”,并肯定了内觉的能动性作用{6}。张璪提出“外师造化,中得心源”,阐明在“外识”的作用下,经内觉体验想象加工成的幻象空间给客观空间带来由个体心智主导的感性理解,人们由此为草木寄情、山水赋意。因此,刘禹锡留下名篇——“斯是陋室,唯吾得馨”,阐发现实空间环境是经由主体心智与实践介入、作为自我的主体和作为空间的客体之间相互成就、相互契合的汇聚空间。从马克思主义实践论视域看,空间是人类生产实践的产物,具有社会性、历史性和人文性,是一个与人的生存紧密相联的属人的空间{7}。中华传统民居作为中国大地上分布最广、最多的物质遗产,是人类发展历史里最重要的生存基础,从马克思主义实践论语境来看,传统民居作为人类的重要实践产物,势必迎合主体的审美心理及生存经验而存在,是主客体之间相互体验、相互生发、相互共鸣的艺术审美空间。综上,传统民居的空间表现出特有的“人性化”属性,其存在形态最能集中地反映出主体的审美认知,并折射出当时当地社会的文化历史、经济水平、谱系结构。

湘南涵盖衡阳以南、郴州及永州的诸县市,是湖南省境内现存传统民居数量最多、规模较大、保存较好的区域。在旧时的空间上,湘南山深林密、潮湿多雨,唐朝张若虚在《春江花月夜》中唱道:“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宋代范仲淹在《渔家傲》中写下:“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表明在唐宋时期,湘南在中原文人的心理认知中属于风景“异”的边塞,所谓“衡阳雁去无留意”,这里是“农惰、工拙、商贾断绝”之地、也是历朝遭贬文人士大夫流放之所。但随着历史进程的发展,宋元时期的中原战争导致了汉民大量南迁,湘南又成为接纳北方汉民最早、最多的区域,加之历史中“江西填湖广”等移民潮的因素,带给湘南交织而通融多元文化。得益于中华传统文化的延续与扩展,湘南以其交通的扩展及丰富的自然资源为利,在明清时期曾有过非常繁荣富庶的阶段。《桂阳直隶州志》内记载“昔者郡跨岭,通南海之珍,其繁会雄富旧矣”、“国朝康熙、乾隆之时,加以矿盐之利,号为大州”。通融、富裕的民风乡情使村民争相在居住空间内添加装饰以示风雅,因此留下大量造型考究、雕饰华丽的民居遗产。湘南传统民居以其线条明晰的房屋建筑及形态各异的装饰造型营造出层次丰富的视觉形象,其高低错落、疏密有致的轮廓如同乐曲式中的“起、承、转、合”一般具有节奏韵律之美。其独特的造型可从地理位置、社会历史、符号形象、哲学语义等方面进行揭示。早在2000年初,湖湘的一批学者就专注于湘南传统民居的研究,唐凤鸣在有關湘南民居的研究中,初步揭示了传统民居的历史及文化溯源、建筑装饰艺术价值;刘湘东进而从建筑结构、自然风水、宗教伦理传统等方面进行了分析,展现其不同于其它地区人居文化的特点;胡师正提出“中庸”的概念,用以从审美角度揭示湘南人居村落建筑装饰的文化表述;这些研究均详细地描绘了传统民居的建筑形式与空间模式,认为湘南古民居是明清时期湘南地区相对繁荣时期多种文化孕育的产物,既有湘南独特的地域特色,又蕴涵中国传统的天人合一理念,体现出旧时湘南居民宗族传承的伦理秩序、平静与中庸相互契合的审美造物理念,给观者带来人文精神的感悟。

黑格尔的建筑美学思想认为“建筑是与象征性艺术相对应的……因为建筑一般只能用外在环境中的东西去移植到它里面的意义”,可以理解为空间是激发人类审美体验且具有情感象征形式的艺术形象。传统村落作为农业文明的表征载体,是艺术审美、文化精神等审美愿景内化、构建的审美过程{8}。本文期望以内觉体验的角度对湘南传统民居空间的造型与装饰进行多维度的探索,进一步发现深蕴其中的诗性特点。

三、湘南传统民居空间内觉体验的唤起、外化与同情

(一)唤起:基于空间纬度的生命感悟

大千世界承载着芸芸众生,俗语称“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特定的空间底色为人类的生产实践提供了物质基础,也给不同思想文化的形成提供了现实条件。由于旧时期里人类生存空間的相对静止和稳定,湘南地区的自然风物便成为原住民的主要观照对象。所谓“触景生怀”“情景交融”,由于主体的审美认知与外界客观空间建立的双向互动关系,湘南的物候历法、草木生物成为此地村民情感生成与表达的常见宾客。可以说,正是湘南地理纬度内各种有形物资及无形风貌的构建,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主体的内觉体验,培养了当地人民集体的审美意识,进而创造与实践出既有江南传统民居普遍性、又独具风格的湘南传统民居空间。

从思维形态来看,相对于北方艺术的理性精神,南中国由于原始氏族社会结构有更多的保留和残存,巫术宗教便依旧强有力地保持和发展着绚烂鲜丽的远古传统{9};从人类生存环境和文化的起源来看:湘南地区山川绮丽,深山大泽之间充满着各种神奇和不可知的事物,思想中不可避免地会产生许多奇幻的想象。受此空间观照对象的影响,湘南民居的装饰造型飞檐翘角、浪漫抽象,空间内的装饰造型更强调整体姿韵的把握,而极少致力于细节的打磨。(图1)永兴板梁古村的刘昌悦厅、江永清溪的蒋宅室内隔扇上的人形雕饰,皆不符合现代速写“站七坐五盘三半”的科学人体结构,均加长了头部的比例以体现面部及表情的刻画,图案背景里的植物花卉等物象多刻画简约,用以凸显前景人物等主体内容。

从自然景观来看,旧时的湘南地处丘陵,山峦众多、交通不便,在历朝历代里都属远离政治中心的世外桃源之境。这里民风淳朴、思想务实,农耕生产是这里的最主要的经济来源,湘南先民们正是在耕读传家中潜移默化地接受着礼教的熏陶和先贤的教化。这种天然的恋土品格带来朴素本真、出世无争的内觉体验,生产实践出不慕奢丽的传统民居造型。在民居用材上,湘南传统民居多采用周边自然环境易取的木、石、泥,甚至生漆、糯米等材料,并由匠人纯手工技术进行制作,具有浓郁的乡土风韵。奥地利哲学家维特根斯坦在逻辑哲学论中论及:“图像是伴随着人类的产生而产生的语言表达形式,不仅是人类感知世界的表达方式和文化记忆的凝结形式,而且是人类表达思想、表达社会和文化记忆的语言媒介。”{10}因此,在民居装饰上,湘南传统民居内多见当地生活中所熟察的自然纹样,如耕种、收获等农耕场景及花鸟鱼虫、鸡鸭牲畜等农产形态。笔者在对湘南传统村落进行调研时,还发现民居空间内偏好装饰“文质低调”“性情保守”象征语义的植物图案,如寓意“君子”的兰草、代表“圣洁”的梅花、传递“正直”的竹子等,用以表达居住者心中的志向。这些存在于民居空间中的造型与图案,既是旧时湘南人民基于空间纬度的生命感悟,也折射出当地居民追求自由出世、对自然亲睦笃至的内觉体验。

(二)外化:基于认知经验的装饰符号

内觉被定义为难以具体分析的混沌心理,可谓“无状之状”,如何在视觉内容里表现个体情感中的内觉体验,德裔美籍哲学家苏珊·朗格提出了“符号”的概念。苏珊·朗格的老师恩斯特·卡西尔认为,人类是符号的生物,每一种符号实际都是人类精神状态的反应,艺术能够对符号进行客观的表达。张孝祥过洞庭曾叹到“万象为宾客”,作为自然空间的山水草木、走兽飞禽、四季景观等元素,皆可凝聚着实践主体的情感在创作时加工成隐喻、联想的审美符号;换言之,内觉包含着个体的产生经验及审美认知,并在个体艺术实践时能动性地促成符号图形的表达与传递。传统民居空间作为屋主的审美要求及房屋建造者的创作实践,其空间形态凝结着实践主体由过往认知阐发的内觉体验,同时也给观赏者窥视、体验实践主体内心意识留下了现实存在。从语义哲学的角度来分析,湘南传统民居空间中蕴含着大量湘南社会里才存在的、具有特殊意义的装饰符号,并以其独有的视觉形象促成湘南原住民各类有价值的艺术联想及内觉体验。通过具有符号性的图形意义来诠释湘南历史文化中的象征性表达,符合符号主义哲学思想在空间应用的价值和向受众传达的精神内涵。湘南传统民居虚实相应、中和对称,与空间内的装饰符号一同表达出民居创造者在居住空间构造实践里对民间信仰的遵守与对生命气运的追求。

由于旧时认知条件及生产水平的限制,人们常常将内心的祈求与艺术的符号联系起来,通过图案符号的联想抒发平安顺遂、家族延绵的内心期许,达到“有图必意、意必吉祥”的美学追求。受湘南地区传统民间信仰的影响,湘南传统村落的风水堪舆、屋舍建造、雕饰纹样上皆浸染着浓郁的宗教巫道气氛。许多村落内部的结构规划对山川河流布局造势的重视程度, 远超对采光和风向的客观需求。湘南民居空间的大门枕石、槛石皆较高,大多包含阴阳数理的尺寸要求,并以麒麟、辟邪等瑞兽图案符号饰面,通过其张牙舞爪的威严形象取镇宅安泰之意。民居大门上方常见有一对数寸长凸出的门簪,门簪在唐宋时期本为固定门楣之用的结构构件,发展至明清时期已脱离了实用意义而多取其装饰之态。在湘南传统村落里,因门簪前端时常雕刻有(图2)“         ”“         ”的卦象符号,被当地居民俗称为“卦木”。

湘南旧民在“卦木”内的卦象符号中,得到家宅安康、坤乾通融的心理慰藉。此外,湘南传统民居空间内还经常出现“吉星”“福禄”“卍”等文字,文字被喻为人类创造出的最有意义的符号,它在民居空间中的出现,基本通过字面意思来表达屋主的情感意识及价值追求。苏珊·朗格曾言“某些自然符号的意象被设计出来是强调其符号的力量而非它们的自然形状”,在湘南传统民居空间内,除了上述教义、文字符号之外,自然界的普通生物也因其造型或发音被旧时湘南居民集体的认知提升至有所寓意的高度,湘南先民将这些生物形态装饰于民居空间之中,达到祈求吉祥、消灾弥患的目的。如板梁古村清朝五品官员刘昌悦旧宅内,门、窗木雕上类似“牙子”功能的支撑构件被人为地处理成仙鹿、神鹤、蝙蝠、山羊等动物纹样。在发音上,鹿与“禄”谐音、鹤与“合”谐音,《崔豹古今注》注:“鹤千年则变苍,又两千岁则变黑,所谓玄鹤也”,旧时国人称鹿为“仙兽”、鹤为仙禽;因蝠与“福”谐音,山羊则象征着吉祥长寿,故这些图案有着“六合”同春之意及富贵长寿之说。这些装饰符号的选择与表达,是主体内觉体验在传统民居空间创作实践中的外化表现。

(三)同情:基于伦理秩序的诗文教化

“同情”在文学中也称“通感”,钱钟书将之喻为“一种感觉超越了本身的局限而领会到属于另一种感觉的印象”。在艺术作品面前,同情以审美共鸣的方式,使“自我”与“他人集体”之间审美体验相互通融、阐发,实现整体美学。思想情绪中最为真挚的“悲悯”“崇拜”“感动”等内觉体验共同构成了同情的基调。法国元哲学家列斐伏尔(Henri Lefebvre)在《空间的生产》中将空间分为了空间实践、空间表征及表征空间三种形式,对应了物质的空间、想象的空间、以及物质和象形交互而成的社会空间。在表征空间中,主体、空间与审美三者之间的关系以“体验”——“同情”的方式连接,同情通过想象感悟的方式对空间赋予主体性的色彩。湘南传统民居空间借助书写传播集体价值观念的诗文装饰让观者产生同情,让个体的内心情感与外部的空间状态生发审美共鸣,继而达至“物有所通、心有所感”的艺术审美境界。

明清时期的湘南“临僻楚南,夙娴文学”,据《永兴县志》记载,早在明朝年间,就有湘南籍商人刘宗琳为广南道(今广东省境大部地区)发生的旱灾主动倾囊购粮,并亲自押运灾区。证明湘南人民自古便接受儒家经典学说的教化,表现出“达则兼济天下”的仁爱情怀。在这种文化传统的熏陶下,湘南人民崇文重教,尊重先祖,这些内觉体验为民居空间装饰所需的审美需求奠定了基调,让当地民居的装饰超越了形式上的华丽而拥有人文内涵的升华。在湘南传统民居空间中的门罩、窗罩及外墙上,装饰着大量内蕴深厚的诗文内容,这些文字字斟句酌、文采飞扬,传递出当地人民集体的价值观念,既让空间使用者和观赏者得到感觉器官的“体验”,又能通过文字内容让主体心智得到教化的“感悟”。经调查与整理,诗文的内容大致可分为“个人”“家族”“家国”三个层次,集中体现出儒学思想里“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经典概念。从“个人”的角度出发,门、窗彩绘内容主要围绕“养性”“尚学”两个方面。以板梁古村为例,得鉴于当地县志记载的励志故事,村内居民有的将家宅门匾直接标为故事中的“墨庄”“德惟馨”“藜光第”“传经第”;有的则在大门的对联中体现,如刘晚田宅大门对联书有“丙舍重新莊绩墨,寅窗依旧阁燃藜”,传递出“勤勉达儒”的精神境界。从“家族”角度出发,门、窗彩绘主劝诫内容为“和睦”与“孝悌”,中国家族制度在全部文化中所处的地位举世闻名, 这些家族单位、父子延续的纵向结构, 也深刻地影响了湘南传统民居空间的装饰文字。湘南许多村落同宗同姓,推崇“惟祖是崇,惟祖是法”的传统价值取向,“敬祖穆宗”成为家风教育的核心内容。板梁古村大门对联书有“树德箕裘惟孝友、传家彝鼎唯诗书”、“天地间诗书最贵、家庭内孝悌为先”等文字,保持了强烈的家族观念,使“修身齐家”的儒学观念深入人心。从“国家”的角度出发,湘南传統民居空间的教化内容则表现为“忠君”与“廉臣”两个核心思想。“忠、信、仁、义”是儒家学说一贯所推崇的高尚品格,在湘南传统村落民居的窗楣上,书有“就日”“商霖”等出至《史记·五帝本纪》及《尚书》的典故,传递出旧时湘南普通村民百姓接受帝王的统治、以“济世之佐”作为人生信条的辅臣理想。湘南传统民居空间中的诗文装饰,既是民居创造者内觉体验的实践产物,又通过视觉元素与民居观赏者的内觉体验相互通融,在集体价值认知的作用下,给人以“如入桃源”的顿悟,引发主体“体验——同情”甚至“体验——同情——反思”的审美空间,再造民居空间更高立意的形象之美。让民居实践者、居住者及观赏者借由共通的内觉体验产生“物我合一”的艺术审美共鸣。

湘南传统民居宛如活态标本般的空间实体描摹了旧时湘南社会的各面形态,展示了当时当地独俱特色的技术与艺术、民风与民俗,揭示了湘南旧民的集体记忆。在当代,传统民居空间的改造、重建除了继承传统象征符号,还加入了丰富的时代语言和作者风格,其取材范围和语义形式也在不断拓展和丰富。笔者从内觉体验的生成、外化与同情三个维度去理解、阐发湘南传统民居空间的造型与装饰,揭示其中的诗性特征,以期帮助进一步保护与传承湘南传统民居的建筑及装饰艺术,为当代建筑装饰及传统人文空间的再设计提供思路。

注释:

{1}谢纳:《空间美学兴起的当代文化意蕴》,《中国社会科学报》2019年11月22日。

{2}裴萱:《空间转向与中国美学方法论转型》,《大连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2期。

{3}S·阿瑞提:《创造的秘密》,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

{4}张建永:《内觉的创造与超越》,《吉首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4期。

{5}杨亮:《借鉴柯达伊教学法加强视唱教学中情感内觉体验》,《南昌教育学院学报》2010年第3期。

{6}杨泽波:《儒家生生伦理学中智性的双重功能》,《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1期。

{7}李维意:《试论马克思空间哲学的当代建构》,《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19年第6期。

{8}谢旭斌、陈立波:《传统村落景观中审美内觉的现代转化研究》,《工业工程设计》2019年第1期。

{9}杨兴华:《从原始宗教意识看<山海经>作者的楚人身份》,《衡阳师范学院学报》2005年第2期。

{10}谢旭斌、戴端:《维特根斯坦的图像论及其当代启示》,《江西社会科学》2017年第5期。

*本文系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传统村镇景观破碎化响应机制及其景观基因修复研究”(项目编号:42071195)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湖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湖南师范大学工程与设计学院)

本栏目责任编辑 刘 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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