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蹦床的人

贺朗年

《大楼里的谋杀案》是一部悬疑剧。剧情如下：纽约一栋公寓楼里住着三个热爱侦探悬疑的人。某天大楼发生凶案，所有居民下楼躲警报，楼下餐厅座位不够，三人因为正追听着同一部热门侦探广播剧，机缘巧合下坐到一起，兴头头地讨论起侦探剧情。

同时，三人发现，导致大楼拉警报的凶案死者，恰好在白天和他们同乘过一趟电梯。警方认定这名亚裔男子是自杀，三人偷偷进到现场后觉得自杀绝不可能，于是私下里结为侦探小组，开始破案。

三人当中，第一位成员是五十多数的过气演员。他在年轻时拍过一部相当家喻户晓的侦探剧，但现在他老了，在路上遇到年轻粉丝，粉丝热情地和他打招呼，却说他是自己父亲的偶像。他收到试镜通知，但对方告知他，这个角色只有一个镜头。

正巧这时侦探同伴打电话说发现案情的蛛丝马迹。过气演员和两个伙伴一起展开行动，“去他的试镜！”

第二位成员是一个年轻女孩。年纪轻轻住着一套高级公寓的大房子，其实房子是她姑妈的，她只是帮忙照看装修，也借此获得了一个离家单住的机会。少女时期的死党男孩纷纷离她而去，生活进入一个瓶颈状态，凶案的出现无疑是她苦闷人生中的一道光之裂隙，于是女孩和两位邻居一拍即合，踏上侦探不归路。

第三位成员是一位导演，也是五十多岁年纪，也是接不到工作。他对两邻居说自己的人生乐趣就是含饴弄孙，可是当他去到儿子家的时候，他并没有见到孙子，想找儿子借钱也未果，儿子明显和他感情并不亲密，言谈中看得出是以往岁月中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事，或许是他和妻子离了婚，或许是别的。

老导演怏怏而归，人生灰暗。就在这时，电话响起，两邻居呼唤他：“快回来探案！”

人生血槽瞬间注满。

这就像第一集片头出现过的一出戏剧。那是老导演曾经看过的一出舞蹈剧，布景简单，就是黑暗中的几级白楼梯，一个男人想上到楼梯顶端，却屡屡摔下，但他一直尝试不同方式，重新回到楼梯上去。“这不就是我们每个人每天在这大城市的样子吗？”老导演说。

而对于观众来说，肉眼可见的是，男人一次次摔下去，又一次次地弹上来，楼梯下面是有一张蹦床在接着他的，否则他以这样的高度和姿势摔落，就算不粉身碎骨也是缺胳膊断腿，哪里还有机会瞬间回血。

是的，要多谢这张蹦床。

再想想纽约三邻居，对他们来说，邻居的死亡谜题何尝又不是他们的一张蹦床。对探案的兴趣就是他们共同的蹦床。

有蹦床的人是有福的。在窘境中，在险境中，在深渊中，有蹦床的人和没有蹦床的人，结局大不同。前者就算不能即刻让自己的人生触底反弹，但至少有一个东西能托住自己，让自己不至被摔得七零八落。然后，慢慢地，像播放慢动作一样，你沿着楼梯往上攀爬，或是蓄势下蹲，让身体以尽可能的速度，高高弹起。

这张蹦床，有可能是某个总在为你托底的人，有可能是你的家庭，有可能是来自陌生人的点滴暖意，有可能是你久经淬炼的专业能力，有可能是某种你投入颇多的兴趣爱好，也有可能是一笔钱。

它来自于善有善报，来自于难逢难遇的好运气，来自于某种不计回报的恒久之愛，更要多谢自己某种深谋远虑的未雨绸缪。它是外挂，又仿佛是天生自带的内存，有了它，你就有逢凶化吉、绝地逢生的机会——虽然不是次次都管用。

多希望你我都有一张蹦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