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的迷局

明前茶

南瓜园里，南瓜的小苗刚刚露头，萤火虫就拿它当鲜嫩的点心来啃食。几只萤火虫就能把它啃得满是洞孔，让可怜的南瓜苗断了生机。

农场的老周为我们示范怎样為柔弱的小苗驱赶萤火虫：他从镇上学校的食堂里搜罗来成筐的鸡蛋壳，用火钳夹着，逐一在火苗上燎烤，直到鸡蛋壳发出微微的焦气。然后，再把搜罗来的竹筷钳断做成小棍，在南瓜苗的近旁用小棍支起烧焦了的鸡蛋壳，如同撑起一顶顶迷你的华盖。

萤火虫惧怕焦蛋壳的气味，有了这个防护措施，它们就避而远之了。等南瓜苗长大，伸展出日新月异的牵藤，叶子转眼间比巴掌还要大，农人们就不管萤火虫来不来吃了。喷杀虫药的办法是他们绝对不喜欢的。夏日的菜园，怎能没有萤火虫飞舞？在农场里，萤火虫绝对不算对农作物危害最大的害虫，根本不需要用农药来喷杀。

南瓜花开了，农场小孩的夏日游戏，就是蹑手蹑脚走近南瓜花（一般是雄花），一只手将花瓣口猛地拢紧，一只手掐下花柄，数只萤火虫便就此“入瓮”了。回家后用瓶子把萤火虫装起来，就成了蚊帐里的一盏小灯——亮闪闪的幻想之灯。这种捉虫法，就像跟萤火虫做游戏似的。被孩子折下来的南瓜花虽然已经被萤火虫啃出小洞，也会被裹上面糊油炸了当茶点，不会浪费。

相比之下，喷药是没有长远眼光的做法。吃了被药放翻的虫子，鸟雀也会中毒。鸟雀遭毒杀，大自然原本不动声色勾连着的生物链被粗暴地扯断，第二年的虫害就会变本加厉。但鸟雀也是要防的。以梨园为例，如果不防鸟，梨子长到乒乓球大小，就会被鸟儿东一口、西一口啄出很多洞，梨子还在幼年时期就被毁了。因此，梨子结出来没多久就要套上小袋子，隔一段时间还要换大袋。这是相当考验人眼、心、手能否合一的体力活儿：每人肚子上系一个褡裢式的围兜，纸袋就放在围兜里，左手拿出一小沓纸袋，右手飞快地抽、捻、套，再用订书机咔嚓一下封口。专注的熟手，扛着沉重的铁梯，爬上爬下，一天能套十多棵树、数千只梨子。可有一件事相当奇怪：就算藏在枝条缝隙里的梨子，他们套起来也没有漏网的，但偏偏总会漏掉向阳处的几只梨。

梨园老板说：“那是给鸟留的。不留，鸟不来，梨园里的害虫就会泛滥成灾。”

套了袋子也不解决问题？是的，因为梨子需要呼吸，袋口不能封得太死，食心虫完全可以从缝隙处钻进去。这样，就算套了袋也还需要除虫，而除虫就要去袋喷药，那可耗费人工，也不环保。于是，最好的办法就是留下向阳处最醒目、最甜美的果实，邀请吃虫的鸟儿来驻留。鸟雀的啄食肯定也除不尽所有的害虫，但有什么关系？有虫眼的梨子收下来，不卖就是了，农人会留下自己熬一些秋梨膏来吃。

农人讲不出“和谐共生”之类的大道理，他们只知道梨子、鸟雀、害虫之间的微妙牵制是大自然布下的迷局，他们宽容地笑着说：“要留有余地，因为大家都要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