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文化转化与创新视域下《论语》的道本管理思想意蕴阐释

2021-12-07 21:58李诗和
河北经贸大学学报(综合版) 2021年3期
关键词:论语管理者思想

李诗和

(成都理工大学 文法学院,四川 成都 610059)

通过中国传统文化的转化与创新以实现民族文化的复兴、文化软实力的发挥与彰显,这已成为当下中国社会关注的热点之一。管理学界已经意识到了管理的文化属性和传统文化的管理价值,主张中国管理理论的研究和管理学的发展必须立足于中国传统文化所赖以形成的文化土壤与国民心性,提出了管理学本土化问题。目前已有大量的学者从管理的角度研究中国传统文化,研究传统文化中的管理思想以及对当今人类生活在应然与实然层面所发挥的作用,并形成了一些比较成熟的本土管理学派和具有浓厚中国特色的管理理论。但是,目前自觉地将此方面的研究置于传统文化转化与创新的视域下的成果并不多,具体从管理学发展的角度论述传统文化转化和创新的必要性、可能性、途径的研究更是缺乏。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转化与创新与现代管理构建结合起来,有利于解决“文化和管理两张皮的问题”[1]。

“道本管理是将人、文化、技术等置于客观规律之下进行思考,主张以‘道’作为管理的基础,尊道爱人,破除管理强势控制的枷锁,激活人性神圣的力量,使管理从外部制约转化为以内律为核心的服务式成长支持。在此基础上实现人人健康发展,同时完成管理者自身的解放,真正实现用管理文明推动社会文明进步的目的。”[2]长期以来,以求真为基础的管理科学似乎一直以追求效率和利润最大化为最高目的,但是,求善也应该成为管理的目的,甚至可能是最高目的。“求善既是达成有效管理的重要手段,也是管理的目的所在。”[3]而“道”可以融求真与求善为一体。道本管理是超越了利用人的工具理性而转向为了人的价值理性,尊重和遵循人心规律,符合人性要求,服务于人的发展的善的管理。新人性论和主体性理论构成了道本管理思想的核心内容,而主体性理论包括管理主体论、自我管理论和管理服务论。

一、精神制导论

人在为生存与发展而作用于外界世界的过程中,形成了一种既派生于物质,但又同时能对物质的存在形态和运行方式具有独立的反作用的内在力量。“这种力量具有超越、奉献、关爱和价值追求等内在特征,我们把这一特征称之为人的精神。”[4]89精神即人心。人心是不可抗拒的力量,得人心者得天下,这些都说明了精神的重要性。精神现象是作为主体性的人所特有的现象,人之痛苦或幸福皆因人有精神。作为“自我存在中的一种具有动力学特征的因素”和一种“活性常态”,精神是驱动人们行动指向目标的一种内在的力量。按照心理学的动力学派观点,人的行为源自人们心理世界的运动,即精神;精神首先作为一种内在的价值判断体系,构成了人们思维并据以行动的心灵背景;它负责对我们在现实中所遇到的各类事件进行价值的判定或者意义的赋予,从而决定行动的方向和强度。管理所作用的行为,是作为具有精神的社会性动物——人的行为,它由人的精神驱动和制导,而不是简单地由外界刺激决定。管理目标实现的动力来自于人,来自于有灵性的人,来自于人的精神。激发人内心深处的神圣性精神力量,就是神奇管理的钥匙。[4]194当下越来越多的以“精神资本”“灵性资本”“精神型领导”为主题的相关讨论均体现了人们对管理者的精神因素在管理中作用的关注。按照道本管理精神要求,管理只能在充分尊重人性规律的基础上将人内在具有的对神圣性追求的力量引发出来,指向正常而健康的发展道路,从而推动整个人类文明化进程。具有精神和对神圣性的自觉和不懈追求是人区别于其他动物的根本属性,这是道本管理的人性基础。“管理的本质是通过解决组织中人群冲突和建构目标效率秩序而服务于人,帮助人实现人性的提升和自身的自由和解放。”[4]182人性体现为一个逐渐摆脱兽性并向神圣性进发、由受盲目性支配和外部控制的不自由状态到自觉认识与利用必然性、自动自发而实现自由的成长过程。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论语·为政》)基于对美德的影响力、价值观的养成对人行为的根本性指导作用的认识,孔子提出了为政以德的管理模式。“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论语·为政》)“道之以德”正是强调了管理者德行的重要性,即强调管理者神圣性精神力量对管理者以及被管理者行为的影响和作用。“骥不称其力,称其德也”(《论语·宪问》);“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论语·学而》)管理者首先应该具有良好的德行,作为培养君子之学,《论语》高扬以德为先的思想。孔子乐观地认为人之德行是战胜邪恶势力的保证。“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论语·述而》)因此,不修德行是他最为担忧的。“德之不修……是吾之忧也。”(《论语·述而》)“道”之内化即为“德”,化之于外即为“行”。内化之“德”即为人的神圣性精神追求,主要包括知、情、意三方面的心理要素。孔子非常重视处于人之精神系统最核心层次的意,即志的重要性,并着意于对学生在这方面的培养。“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论语·述而》)“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论语·子罕》)即志向追求是人之为人的根本。“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论语·泰伯》)“冉求曰:‘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女画。’”(《论语·雍也》)出处作为一种伴随人一生的道德实践,为“仁”是一个开放的而非封闭的历程。因此,孔子不轻易许“仁”于人。那么,人要坚定地走在这条未设定、永无终点的求仁道路上,并走得更远,就必须要有高远的志向和坚毅的品格,而不能以各种理由自我设限。“‘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论语·子罕》)孔子认为,能否实现对美好事物的追求,往往不是因为我们外在力量问题,而主要是因为内在的欲求心理动力不足。“苟志于仁矣,无恶也。”(《论语·里仁》)他认为,人只要致力于追求仁德,就不会做出背离民心的坏事情。“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论语·八佾》)即人只有具有了仁爱之情,他才能做到对礼乐制度的自觉遵循。管理者的精神美德不仅对其自身言行起到触发、规范的作用,而且还能够以言行为中介对被管理者起到感染和化育的作用。“美德对人们有着情感性的感染力,能够感发人们的共情想象,并产生情感上的响应,无往弗届,这比任何强制措施更符合人心的特点,能够入人也深,化人也速,有助于人们在道德上成人。”[5]“君子笃于亲,则民兴于仁,故旧不遗,则民不偷。”(《论语·泰伯》)“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论语·颜渊》)“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论语·子路》)“道之以德”强调应通过领导者德行的感通、教导作用来调动被管理者的积极性,实现管理客体的主体化,达到无为而治的效果。人道本于天道,在天为道,内化为徳,具有德行的人顺天应命,顺应自然而为。而自然本无为,一切自然化之而无所不为,所以,有德行的人反对妄为和强为。在孔子看来,最有效的管理方式就是管理者的德行感召和无为而化之。管理者率先垂范、以身作则,被管理者自然会清楚方向,明确目标,知道该如何去做。所以,管理者应该施行为政以德的柔性化的管理模式,而尽可能避免以刑治人的强制化管理。

二、管理主体论

“现代管理中的一些问题与管理哲学中的管理主体论的问题密切相关。”[1]作为人生命自觉的一种表达,主体性是人在自省、自察和自识的基础上实现自主、自为和自我超越的表征,是人试图对自我本质生成的主宰,对自我价值与生命意义的体认和觉知。在经济比较落后的人类文明早期,当底线需求作为绝大部分人的主导需求时,人们可以忍耐管理者个人意志的跋扈,以主体性的贬损为代价换得物质性肉体的维持与存在。然而,社会的进步和以创新为特质的知识经济时代的到来,人们不再愿意被驱使和控制,人们对自我价值、自我实现、人格和尊严产生了强烈的需求。根据道本管理原则,随着管理的文明化发展,人被异化了的管理所剥夺的主体性地位必将回归,也只有如此,被管理者才能够摆脱类似于物的被支配的客体地位,而成为管理生活中的主人,才能够真正实现管理的最高境界,即在自觉和自律的基础上做到自主和自发。管理主体论赋予了每一个人在管理系统中的平等地位,管理是服务于每一个人的。道本管理是真正人性化的管理,它实现了从利用人的工具理性向为了人的价值理性的转向,将管理系统中的每一个人都视为管理服务的对象,而不是被利用的对象,虽然仍然有社会的分工与不同角色的分派。为了破解控制论假设所导致的一系列管理悖论,道本管理在尊重管理规律的基础上,立足于对人主体性的捍卫,提出了管理“四主体论”,对管理主体及其关系进行了颠覆性的重新定位,将传统的管理主客体不平等关系扭转为管理各主体之间的平等交互关系,提出了现代控制型管理转向后现代服务型管理的必要。[6]管理主体论内在地包含着如下命题,即人是目的;每个人都有神圣性精神追求的内在需要和动机;拥有成熟的主体性的管理主体通过管理好自己而做自己的主人,而不是别人的主人;组织中的各个成员不会将自己的主观意志强加给他人。《论语》中有着丰富的相关内容可以分别对以上内容加以诠释和附证。

首先,孔子富有强烈的人本主义精神,重视人、关爱人,这体现了孔子关于人的“类”主体性思想。“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和“未知生,焉知死’”(《论语·泰伯》)这两段话足以说明,相对于浩渺、虚幻的鬼神世界和不可知的死亡世界而言,孔子认为,现实的人和人生才是最重要、最有价值的和最值得关注与关心的。“天地之性,人为贵。”[7]2553所以,孔子见到自己家的马厩失火,首先问的是人受伤没有,而不是被当时人所珍视的马。“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论语·乡党》)人之所以为天地之中最为贵重的,乃是因为每个人都有神圣性的精神追求,即“欲仁”。人为什么能接受礼的约束而禽兽不能?孔子看到了人在修己时有能动性的一面,即人“欲仁”:“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论语·述而》)“欲仁而得仁。”(《论语·尧曰》)“欲仁”是人对仁的主动向往和追求。孔子认为,人在修己求仁时所表现出的这种主观能动性不完全是后天培养起来的,它也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心理倾向,即儒家所谓的“良知”“良能”,老庄所谓的“玄览之鉴”、佛教所谓的常驻人心中的“佛性”。人有一种主动追求“善”的良知本根,虽然它经常被人生物性的本能所遮蔽。“人之高贵在人具有不灭之良知,这种良知通彻透明、晶莹剔透,像一束向上而拒绝坠落的火焰。人一般趋向光明而逃离黑暗,追求共生而鄙夷独存,希望不断自主生成而不愿是某种外在力量安排的定型的存在,渴求自由而厌恶被迫。”[8]其次,拥有成熟主体性的管理主体通过管理好自己而做自己的主人,而不是别人的主人。对人的行为的调节与管理可以通过自律的方式,也可以通过他律的方式。显然,《论语》为政以德的核心思想——“道之以德”——主张自律的方式,即通过管理者德行的诱导、示范与教育而使得被管理者固有的良知得以澄明,并在此基础上调动与激活作为人的存在本质的情感体现的耻感,从而使被管理者自觉意识到应该做某事或者不应该做某事,并因应做而不做或者不应做而做而感到羞耻。耻感是自律的根据,而耻感的产生离不开人以自我为指向的自思自觉。“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论语·卫灵公》)“躬自厚而薄责于人”(《论语·卫灵公》),“能见其过而内自讼”(《论语·公冶长》),“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论语·里仁》),等等,无一不说明基于对人有“欲仁”的心理基质的认识,孔子偏向于自律型的管理方式,并将之作为君子与小人分界的标准。相对于他律方式,通过自律方式能更好地体现对人主体性的尊重和更好地调动人的能动性,实现人的自觉与自动。“为人由己,而由仁乎哉?”(《论语·颜渊》)“人能弘道,非道弘仁。”(《论语·卫灵公》)最后,拥有良好德性的人不会将自己的主观意志强加给他人。孔子提出的作为“为仁之方”的“忠恕之道”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恕”即谓“将心比心”,做到“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所以,忠恕之道内在地包含有主体平等性的道德要求。

三、自我管理论

人的主体性决定了人不能被强制,而只能被引导;引导中,不是为了别人或者集体,而是为每一个人自己;这就决定了管理的任务就是帮助人们实现自我管理,自我管理是人的主体性的内在要求与保证。管理者通过帮助被管理者实现自我管理,从而消除管理,让被管理者能够完全在一种没有来自异己的力量而形成的压力环境下而能做到自主、自觉、自律和自为,并最终实现个人和组织的共同目标,这即是无为而治。在管理生活中,每个人都能做自己的主人,都能够充分享有其作为管理主体的权利,其前提是每个人都能够履行好管理自己的责任与使命。人的主体性决定了没有人愿意被人管,但如何才能做到不被人管、也不需要人管呢?不被人管的前提是自己管好自己,能将组织健康成长与个人发展统一起来,按照组织目标所赋予的角色要求而进行自我管理。自我管理既是管理的最终要求,也是有效管理的基石,因为只有组织系统中的每个个体实现了自我管理,组织协同才能实现,人人才能自动,管理才能走出总是避免不了将部分人作为监管和控制对象的困境。“人的主体性决定了完全性外部管理的无效性,管理的目标只有依靠人的主体性的发挥才能得以实现,这是现代管理思想中最核心的本质。”“强调每一个人对自身的管理是管理成功的基础,也是管理科学目标达成的前提。”“管理的使命就是通过帮助人们实现自我管理来完成管理的目标,同时通过管理目标的达成来促进每一个人主体性的发展和主体价值的充分发挥与体现。”[9]4自我管理是实现人本管理的必然要求,也是人本管理的有效形式和本质特征。“自我管理是人的生命存在的根本方式,是人的一种特有的主体性活动,体现人的主体性。”[10]管理之文明体现在以帮助人们提升个人管理能力、实现自我管理,做自己生命与精神的主人为管理的第一要务。

“子路问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尧舜其犹病诸?’”(《论语·宪问》)它强调管理者首先要通过自我管理,不断地提升其德行,并以此教化与安顿民众,这是东西方管理学的一个本质性差别。[11]中国传统管理思想的特质就是对管理主体的强调,将管理界定为修己以安人的历程。在《论语》所倡导的为政以德的管理模式下,管理的起点是修己、正己,即自我管理。《论语》相对于先秦其他文献,尤其凸显了对主体自我的关注。《论语》对“己”的使用多半有“挺立主体”即自我管理的意味,主动、生发、推引的成分较重。[12]“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论语·颜渊》)它强调了求仁的动力不假外求,而由自我内部对仁德的主动欲求而生发,它是自我管理的人性基础。“求诸己”“躬自厚”“古之学者为己”这都体现了自我管理强调先自身用力。《论语》中的自我管理思想主要包括自我修养管理、自我形象管理和人际关系管理三方面内容。而与此相对应的则是重自省、正己身和讲诚信三方面的主张。“吾日三省吾身”“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见其过而内自讼”等说明儒家自我管理的重要途径是自省。儒家管理有反身以求,基于对自身的思考产生的焦虑感,通过修身从而不断突破自然形体必然存在的局限性的致思传统和用力习惯。“中国传统哲学与其说更多地体现了一种反思的哲学,不如说更多地体现了一种反身的哲学,不是外索的致知的思维或意识,而是切己的践行的身体素被视为人生的安身立命之本和宇宙的万物造化之源。”[13]“君子三畏”“君子三戒”“子绝四”“益者三友,损者三友”“益者三乐,损者三乐”“君子有九思”“尊五美,屏四恶”等等,都是孔子就如何通过自我管理不断获得仁德所提出的重要主张。“苟正其身矣,于从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论语·子路》)身教胜于言教,管理者从事管理必须先正己身,注重个人形象管理。关于孔子在这方面是如何做的,《乡党》篇中有详细的描述。

四、管理服务论

人们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奋斗,因此服务于人可谓是获取人心而成就自己的“利他律”;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本质上是一种相互服务、彼此成全的交换关系;人与动物都具有趋利避害的共通性,但是对于人来讲,利不再是眼前之小利和简单的物质之利,而更像是一种生存与尊严、现实与未来、获取与奉献、精神与物质、品性与成就的利益循环[14]89;按照物种进化与自然选择原理,有利他天性和服务精神的生物物种更能使自己及整个物种存活下来;按照齐善鸿所提出的心力激励律,对于人们极力想获取的事物往往是越求越远,越求越难;你帮助了,你得到帮助;你被人利用了,人也会被你利用。[14]90“德者,得也”的福报思想、舍得的辩证法哲学、“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的军事谋略思想等等,所有这些也说明了管理的服务取向的合理性和管理服务论所蕴含的利他利己的辩证关系。管理者除了管理好自己的第一定位之外,其第二任务就是帮助人们实现自我管理、提升管理自我的能力,减少对组织的依赖,从而避免沦陷为被支配物。人的主体性决定了人不喜欢被他人的意志左右和控制,因而秉持道本管理理念的管理者要摒弃传统的管理控制观念,变管理者为服务者,变控制者为帮助者。“从文化的文明本质上来讲,任何一个人都没有权利去控制和利用别人,但都有责任和义务去帮助别人。”[1]管理者在管理好自己的同时,要帮助下属进行自我管理,服务于下属自我管理能力的提升。管理的成功就在于全员自我管理能力的提升,从而降低与彻底摆脱对组织管理的依赖。“管理的本质只能是服务众人自我管理的思想和行动;管理是组织中众人对少数人的委托;管理的责任就是服务,服务于众人的进步;管理者的价值就在于帮助众人的提高;管理者的使命就是造就众人的成功;管理者的成功也必然始于众人的成功。”[4]193“管理的目的就在于‘造人’与‘成圣’”[15]。立人与立己,成人与成己是统一的。旨在立人、成人的管理服务论并没有否定“人是关心自己的动物”“人是趋利避害的动物”等等论断,当关心别人能够满足自己的目标时,人们就会关心别人;人不仅要生存,还要发展,要过一种有意义的人生。个人的发展以满足他人的需要为前提,个人的成功以成就他人的成功为前提。埃里克斯蒂芬也曾言,“对于强有力的领导者、一个最好的经理,他们议程上的重要一条,就是帮助他人成功和成长。”[16]23按照道本管理要旨,管理就是要服务于管理情境中的所有主体的人性成长,帮助人们觉悟,并通过管理的过程促进人走向自由。要变管理的控制关系为服务关系,因为前者是一种支配与被支配的关系,在其中,一方主体性膨胀张扬而另一方主体性受压制而萎缩;后者是一种相互服务与彼此成就的主体间性的平等关系,在其中,管理者与被管理者只是修行中的伙伴。管理旨在解放生产力和促进人的发展与提高人的尊严,或者说帮助“开发人的觉悟性”[17],否则只能是对人类文明的反动。无论从工具价值而言,抑或是从目的价值而言,管理首先要解放人和解放人的思想,尤为重要的是“解放和激发人的神圣性”。

有人根据“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可能会误以为孔学是专注于内圣的心性之学。其实不然。孔子思想是融摄内圣与外王双极为一体的双向用力的实践之道,修身立己以安人的外王取向,在成人安人的外王事业中达致修己成己的内圣境界,内圣为体、外王为用,体用不二。“樊迟问仁,子曰‘爱人’。”(《论语·颜渊》)“仁”即爱人。“君子成人之美”(《论语·颜渊》)。所以具有仁德的君子应成人之美,即帮助他人实现发展和提升;应基于“仁者爱人”的仁者情怀,以“忠恕之道”为方法,帮助他人立身行事,在帮助他人实现其人生的个体道德价值与社会职业价值的同时,也完成自身修身进徳之任务,从而立己、成己。修己和安人是孔子统一的人道学说中前后衔接不可分割的两个环节,修己的结果必然是安人,安人本身也是修己。孔学的主题是人,是人学;孔子对人的重视表现为“修己”“成己”,不是苏格拉底式的“认识你自己”的问题,而是关于人的价值存在属性的规定问题,是“修己”“成己”的人生实践与价值生成之道。孔子立人极以“仁”,不是以先天性的人的自然之性,而是以后天生成的、具有社会性的“仁”作为人的本质,人不仅是天生的,而且是自我成就的,人必须通过求仁的修己之道以成人。“朱熹、陈淳等人都一致指出,求仁是孔子的修己之道以及整个孔子思想的核心”[18]57。人虽“为己”而修己求仁,但被孔子作为人生价值所在、使人内省而不疚的仁却有一个特点,即“仁”不是独善其身,而是“仁者爱人”,是“为己”和“为人”的辩证统一。当一个人“为己”而求仁时,仁却使他“为人”。所以,真正成功的管理者必然是能服务于他人,帮助他人提升自我管理能力而成人,即在成人中成己。“仲弓问仁。子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论语·颜渊》)不难想象,如果视民为器而欲使唤之和控制之,这哪里会有丁点“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的肃穆和谨慎的态度?又怎么会做到“在邦无怨,在家无怨”?而只有在服务于民的理念下,视己为民众所授权的代理人而必须谨慎行使权利,必须根据“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主体间性原则而善尽服务于民的义务。“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毋自辱焉。”(《论语·颜渊》)“道之以德”中的“道”有教导、诱导、导向之意,而这些都更贴近于服务而非控制和管理的意思。“教”之原意为以身效仿,为他人如何修身进德、如何将服务于组织和他人与服务于个人统一起来而提供学习的榜样。“子路问政。子曰:‘先之劳之。’请益。曰:‘无倦’。”(《论语·子路》)上级相对于下属而言是“先之”“劳之”的服务者,主要是凭借个人的美德,发挥精神文化的力量,滋养与化育作为被服务者的下属,体现的形式是“润物无声”、如水之性——“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体现的是滋养和促进发展,此时的管理正是一种服务,管理者在工作中更像是教练而不仅仅是裁判。“富之”“教之”“信之”之论也足以说明孔子所倡导的为政之道是一种服务于民的理念。“子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论语·泰伯》)舜和禹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却整天地为百姓勤劳,一点也不为自己;“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论语·泰伯》)更是为今人形象地刻画了一幅大禹辛劳、节俭为民服务的画卷。

五、《论语》的道本管理思想意蕴阐释的意义

道本管理思想的提出具有多方面的重要意义,它实现了哈默曾提出“对管理的思想和理念进行彻底的更新”的使命,并有可能“找到管理的根本规律,从而不再局限于对原有管理系统的修修补补”[1];它充分体现了主要起源于中国传统文化而必然具有的偏智慧型而非知识性的文化属性,因为“中国传统哲学是关于智慧的哲学,西方哲学是关于知识的哲学”[19];体现了作为本源性的道所具有的思想的极大抽象性、深刻性与包容性;它开辟了中国管理学发展的第三条道路。因此,选择作为传统儒家文化的经典《论语》为对象,研究《论语》所蕴涵的道本管理思想是必要的,也是很有意义的,有助于强化关于“中国传统文化对现代管理研究是非常有意义的”[19]的认识。

对《论语》所蕴涵的道本管理思想的阐释既是对“传统儒家文化具有先进的管理思想”这一抽象论断的具体展开,也是对“传统文化和现代管理理论是土壤与花朵的关系”[2]这一观点的诠释。传统文化基因与现代管理思想理念完全能够对接[20],传统儒家文化在管理思想方面实现转化与创新并得到切实的践履,从而焕发生命的活力和彰显历久弥新的时代魅力,具有时代的必要性与思想内在的可能性。

对《论语》所蕴涵的道本管理思想加以阐释,这可以启示人们注意管理是具有特定文化属性和文明使命的文化现象,管理的适用和管理学的发展必须和特定场域的文化属性相适应,而发源于中国传统文化的道本管理思想内容和《论语》主要精神具有良好的契合性,因此,道本管理在现实运用中势必具有与以儒家传统文化为主体的中华文化土壤与国民心性相容的优势。管理的对象是人,是具有一定思想感情与思维方式和特定价值追求的人。采用何种管理方式,确立何种管理目的,以及这种方式的管理效果,即对管理目的实现程度如何,对管理正当性及其价值的评判等等,这些都离不开受特定文化所塑造的人的价值观的支配。作为符号化动物的人总是在不断创造与丰富着文化,并无时无刻地受他周遭的文化所熏陶与影响。作为文化核心的价值观是人的行为与活动的内在根据,并影响着人们对文明与进步的看法。“不是思想,而是利益( 物质的和思想的) 直接支配人的行为。但是,观念创造出的‘世界图像’,时常像扳道夫一样决定着由利益驱动的行为的发展方向。”[21]84管理作为人生活的形式与样态,浸透了人们的生活价值理念,反映了人们对自然、对人及其相互关系的根本看法,因而,管理本身就是一种承载与负荷了一定价值属性的文化现象。当前蔽于管理工具价值对管理目的价值的僭越,人们忽视了管理的文化属性和文明使命,以追求效率为最高目的的管理成了为少数人谋取最大化利益的手段,成为少数人奴役与压榨多数人的帮凶,并最终成为整个人类的异己的力量,并成为导致人与人、人与自然和人的身心不和谐的根本原因,管理研究也最终落于管理技术范式的窠臼。因此,重视文化、尤其是文化价值观对管理人的精神灵魂和心智的引领尤为必要且迫切。在管理研究与实践中充分发挥传统文化相对于西方文化的特质优势,“在求真求知之外重视并认真研究如何求善。唯有如此,才会真正突破西方管理学范式的约束,才会站在一个更高的哲学高度上统摄管理实践并对之进行有效指导。”[3]管理理论既是对管理实践经验总结和实然状况的客观描述,也应是对管理理想预期和应然图景的主观建构与前景展望,因而必然会打上某时间、某地域和某民族文化的深深烙印。在中国曾经有一段时间,绝大多数人,甚至在今天,仍然有些人认为,西方管理理论和经验是科学管理和先进经验的代名词,因此在中国改革开放和大力进行经济建设的过程中,他们不遗余力地予以引进和学习,但是他们往往忘记了这些理论赖以发挥作用的特定文化语境和由文化所决定的思维方式、价值观与这些理论的匹配性问题。

从实现传统文化的转化与创新的时代使命来看,对《论语》所蕴涵的道本管理思想进行阐释,实质上是将传承与弘扬传统文化这一宏大叙事落实到管理本土化和中国管理学的发展这一具体场域中,为这一宏伟工程的落实与时代任务的实现而如何贡献智慧进行思考,这对于如何实现传统文化的转化与创新,在夯实与充分发挥国家文化资本与文化软实力在国家发展中的作用的同时,赓续与弘扬作为民族之魂与根的中国传统文化具有方法上的启示意义。文化自信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对其自身文化价值和文化生命力葆有的持久信念和坚定信心。国家的崛起与民族受尊崇不仅仅在于经济上的崛起,还需要文化价值观的支撑与引领,和对世界贡献出文化力。鲁迅先生说:“唯有民魂是值得宝贵的,唯有他发扬起来,中国才有真进步。”[22]222伴随中国经济的崛起和中国文化自信的复苏,管理理论与文化土壤适应性的问题,即管理本土化问题越来越引起人们的重视。管理本土化主要有两种途径[20,23],第一种途径主张将外来的先进管理理论与本民族优秀传统文化进行对接与融合;第二种途径主张立足于中国本土管理实践的需要,结合当今先进的管理管理哲学思想和理念,从传统文化中提炼、总结与开掘管理思想元素,并尽可能地仿效西方科学理论的范式要求,构建符合中国人思维方式与价值追求,适合中国文化语境与国民心理特点,具有鲜明中国传统文化底色的管理思想体系。但是,齐善鸿教授基于对管理传统认知缺陷和管理异化所造成的一系列管理悖论问题的把握,提出了道本管理思想体系,开辟了中国管理理论研究与发展的第三条道路,即国际化与后现代化之路。所谓国际化,即中国管理思想理论的发展并不局限于服务本土管理实践的需要,虽然注意到了由于管理具有文化品性而必然具有的文化地域性限制,但是,它从管理哲学的高度,求同存异,敏锐而深刻地捕捉到中西文化中所共有的思想文化基因——“道”,这样就使得道本管理思想体系具有了能为中西方社会所共同理解和接纳的思想文化基础,从而有可能“站在人类文明的高度思考管理,从而破除了文化的时限性和国别差异,促使管理向人类文明的高度发展”[2]。所谓后现代化,是指道本管理对管理异化过程做历史性的考察,抓住了造成管理异化的主客二分的思维方式根源和管理即控制的管理认识根源,基于对人所固有的主体性的哲学认识,通过提出管理四主体论、自我管理和管理即服务等主张,试图将原管理主客体之间的控制与被控制的二元单向关系重新塑造为一个平等对话与协商、共同参与、相互服务的多元交互的主体间性的平等关系。

有论者认为,“中国本土管理研究必须深深地扎根于中国传统哲学之中。中国传统哲学最为本源的基础在于道家,而不在于儒家”。[19]诚然,道本管理所言之道主要、或者说是直接来源于中国传统的道家文化;作为道本管理思想的首倡者,齐善鸿先生在其《新管理哲学:道本管理》一书中,在论及道时,也主要摄取的是道家的思想,并在多处以道家思想元典《道德经》中的“道”的化身——水之德而言说。例如他指出,“道本管理运用的是文化的力量,是一种滋润,体现的形式是‘润物有声’,如水之性——‘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体现的是滋养和促进发展。”[4]188以《论语》为文本,对道本管理的核心内容进行诠释与解读,从而揭示儒家管理思想中的“道”本元素,论证作为治道思想之一的儒学与道本管理思想具有很好的契合性。道本管理无论是在道家文化,抑或是在儒家文化中都能找到丰富的思想元素为其奠基,作为道本管理思想产生的文化土壤具有以儒道思想为主体的文化谱系的完整性。这种诠释对阐明后者不无意义。之所以能够从作为儒家文化的经典——《论语》中寻绎道本管理的思想内涵,从而揭示道本管理在儒家文化方面的思想渊源,这是因为作为道本管理思想核心的“道”具有极大的包容性,正是这种包容性决定了在中国漫长历史长河中长期存在的儒、道、佛等各学派之间存在的“接口”,因为“纵观历史,那些能够立得住、立得久的门派无疑都会向其他门派留一个接口”[1]。至少,在儒道两家之间这个接口是存在的,因为在这个根本性的“道”的统帅下,“二者是相通的”[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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