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登执政后的种种迹象表明,以中国为主要战略竞争对手,已成为美国主流政治精英思考中国问题时的基调与共识。中美之间的冲突,并不是争夺霸权的“大国竞争”(great power competition),而是由美国力图压制中国独立自主发展引起的霸权与反霸权之争。考虑到美国仍然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和国际秩序的主导者,无论我们的意愿为何,中国都将不得不面对这场竞争。至于能否在这场竞争中继续自身的发展,能否将竞争导向良性的方向,则部分取决于我们能否客观全面地认识美国的政策、战略与行事逻辑。
讨论中美关系,首先需要准确判断这一世界上最重要的双边关系的性质及其变化。本期高剑波等人的文章《中美关系发生质变了吗?》与张蕴岭、孙志强的文章《全面战略竞争:美国对华战略新定位》,以不同研究方法做了回答。高剑波等人文章的独特之处在于:以全球海量媒体数据库(GDELT)为数据源,构造双边关系指数,用以分析中美两国关系的变化。他们指出,中美关系早在2010年已发生质变——自此,美国开始了联合多方势力实施全球战略布局,以遏制中国崛起的进程。从拜登执政后美国对华政策的延续性来看,未来一段时间里,中美关系冲突的基调不会改变。张蕴岭、孙志强的文章梳理与分析了美国对华战略的历史过程,他们同样将2010年确定为美国战略转变的重要时点。这一年,中国GDP超越日本上升为世界第二。从那时起,美国对华战略定位经历了长期的摸索和调适,直至如今拜登政府提出“全面战略竞争”。而加大投资,提升美国在科技、经济等方面的竞争力;拉拢盟友与伙伴,形成遏制中国的包围圈,成为今后美国与中国展开全面战略竞争的两大支柱。两位作者提醒道,由于中国与美国之间多层次、多方位的相互联系,双方仍应在战略竞争之外,努力管控风险,开展对话,寻求共识。
尽管中美关系和美国对华战略始终处于动态变化过程中,但美国的行事方式实际上有着深刻的社会历史根源。赵鼎新在《“创造性破坏”与“垫背陷阱”》中指出,美国有着强大的原创能力与生产能力;但与此同时,由于长期以来延续着保守的价值体系,以及落后于时代的政党和政府制度安排,美国缺乏内在的改革动力和能力。这样的优点与弱点叠加在一起,导致美国形成了倾向于借助国际危机乃至局部战争纾解内部政治社会危机的行事习惯。因此,中国的首要战略目标是避免成为美国转移和解决内部矛盾的“垫背”。为此,赵鼎新建议应当认清并摒弃西方在国际关系领域的线性史观与零和竞争玩法,以强调“中庸”和“贵弱”的中国文化为基础建构一套非零和的国际关系理论,以此团结更多伙伴,增进各国对中国的了解和理解。
强世功的《贸易与人权》一文则直指美国行为的价值观根源。强世功认为,源出于启蒙运动的人权理论其实有不同分支:第一代人权理论强调私人产权和自由市场,由此导向自由贸易和殖民主义的世界帝国;第二代人权理论则追求人与人之间、不同民族之间、不同国家之间的平等。20世纪后,美国以第一代人權理论为“体”,第二代人权理论为“用”,逐渐建立起一个在法律形式上各主权国家平等,但在经济层面各国均不同程度地受制于美国霸权的新型世界帝国体系。中国则始终继承和发扬第二代人权理论,不仅推动了中国自身的发展,也为多元现代化的探索做出了巨大贡献。在未来国际话语权斗争以及改善全球治理的过程中,我们需要重构关于人权与发展的理论体系,争取更多主动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