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马克思主义空间批判的逻辑与方法

2021-12-06 04:11
江西社会科学 2021年3期
关键词:资本主义都市学者

空间批判是都市马克思主义者使用的标志性方法,他们把货币以及货币资本作为研究对象,跟随它们的自由流动,揭示当代资本积累的新特点,分析都市空间中不同主体的价值诉求和价值对立,全息性地呈现了资本主义当代发展存在的弊端。在研究过程中,都市马克思主义学者还在空间批判的方法中融入审美批判、伦理批判和意识形态批判等方法,从多个视角揭示当代资本主义空间生产存在的剥削方式,批判当代资本主义制度对人的生命伦理的颠倒和摧毁,同时也揭露当代资本主义通过虚假意识形态幻象遮蔽现实、隐藏权力斗争的事实。

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的发展借鉴了很多西方的空间批判思想,对中国学者来说,比较大的挑战就是如何通过“空间”来把握现实。近年来,很多学者围绕列斐伏尔、索亚、卡斯特和哈维等人的理论展开研究,阐发都市马克思主义思想中的空间生产、空间正义、网络空间等思想观点,但是,从方法论角度来分析都市马克思主义发展逻辑的研究并不多见。将方法论作为切入点来分析都市马克思主义的发展脉络和理论特征,可以更加明晰地呈现都市马克思主义思想关于资本主义现代性问题的思考过程,揭示都市马克思主义对伦理道德问题、审美情趣问题以及意识形态问题的关涉,本文拟在此方面做一尝试。

一、空间批判的逻辑特色

在经典的政治经济学理论中,马克思就论述过货币不是单纯地用来交换的媒介,还能推动“产品”向“商品”的转换。都市马克思主义基于货币本身就参与资本主义经济从生产到消费的全过程这一观点,认为货币不仅能驾驭从商品生产到消费的全过程,也能影响整个资本主义空间的发展和创新。空间批判的逻辑要比传统的理性批判更加全息化,同时也更加复杂。空间批判的方法之所以重要,是因为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发展在当今社会已经遮掩所有事物的发展过程,资本主义的传媒宣传在呈现事件发生的最终结果时,对其进行了价值观念上的包装和掩盖。空间的存在为现实世界的观察者提供了一个滤镜,人们可以通过这种由逻辑构建出来的空间滤镜来解释社会历史的发展规律。

(一)全息性

空间批判的思维逻辑就是要打破资本主义的审美幻象。都市马克思主义从某种程度上继承马克思关于西方神话理论的很多论述,用马克思批判传统神话的叙述逻辑方式来解构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幻象。同时,都市马克思主义还从都市空间整体环境来考察资本主义社会秩序的失序现象,直截了当地把历史时间和社会空间联系在一起。这种多方面的考察构成一种资本主义现代性发展的全息相貌。“正是从这种经验的复杂多变和混乱无序中,人们建立起了有关时间与空间,及其连带的社会权力合法性、统治形式和社会互动,乃至与生产并行不悖的自然关系、人性及市民社会与政治生活的全新基本意识。”[1](P251)可以看出,空间批判的全息性来源于都市马克思主义对社会秩序的关照,学者们认为,在资本主义的生态空间中,若想准确地把握社会秩序和时空变化的规律,就必须先了解能在这两者之间自由穿梭又具有媒介属性和载体属性的存在物,即货币。都市马克思主义的大多数学者都以货币为切入点,研究资本主义空间演变的形式和规律,这不仅是因为货币是资本空间中最活跃的实体单位,更重要的是因为,通过对货币的分析,还能展现资本主义的集体消费观念。资本的流动和循环构成多种形式的资本空间,货币在这个空间中越来越抽象,哈维引用马克思的论断,强调“资本作为整体是同时地、在空间上并列地处在它的各个不同阶段上。但是,每一个部分都不断地依次由一个阶段过渡到另一个阶段,由一种职能形式过渡到另一种职能形式,从而一次性在一切阶段和一切职能形式中执行职能”[2](P121)。哈维认为,这一阶段涉及的“资本”本质上就是货币资本,货币资本通过增殖过程形成它自己的增殖空间,而空间批判方法的全息性也体现在都市马克思主义学者对货币资本增殖过程的研究上。

空间批判的方法将资本增殖的过程以及资本增殖构成的空间作为自己的研究对象,分析资本流动对资本主义货币政策的影响力,讨论不同产业空间集聚与货币政策之间的必然关联,呈现不同地理位置对社会资本结构的影响。都市马克思主义者通过自己建构的空间模型,解释空间异质性的发展对传统资本主义剥削带来的变化。他们把货币资本作为媒介,揭示现当代资本主义空间的“异质性”和“排他性”,空间批判的方法也是通过将这种“异质性”和“排他性”作为研究的重要切入点,才能完整地把握住资本主义都市空间中政治权力与资本剥削的复杂关系。可以看出,都市马克思主义空间批判的方法论逻辑是从研究资本主义空间的最小单位转移到研究资本主义集体消费的模式,进而全息化地表现新时期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和社会的组织形式。

虽然都市马克思主义空间批判方法论考查的对象在马克思经典原著中已有描述,但是,都市马克思主义通过空间批判的方法论逻辑形成的结论则对马克思的社会空间思想有着创新的意义。比如,列斐伏尔通过空间批判的方法从整体上描述都市革命的演化进程,他将货币资本作为研究的切入点,在日常生活的空间中构建资本主义都市空间权力斗争的逻辑,再全面呈现资本主义空间生产对工人们伦理道德的践踏和破坏的现象。卡斯特则是把空间批判的方法运用在网络空间的分析上,也是通过对货币资本的关涉,从总体上刻画当代资本主义意识形态蕴含的霸权主义内核。与此类似,索亚和哈维也都注重把货币资本作为空间批判的基本对象来研究,正是凭借资本在资本主义都市空间中高度的自由流动性,学者们能够更精准、深入地挖掘出都市空间蕴含的生产差异和思想观念差异,从而揭示资本主义的发展对人的剥削与异化。

(二)注重结构性分析

都市马克思主义的空间批判重点是都市空间的形成过程和最终的社会效果,对这两个对象的研究使都市马克思主义学者必定关注都市空间的结构,这也自然而然使空间批判方法带有结构的属性。对都市马克思主义而言,都市空间结构是资本主义都市发展最标志性的也是最鲜明的特色。都市马克思主义学者通过空间批判的方法,详细分析都市空间结构的发展史,认为在资本主义发展初期,城市的结构受资本所有制的影响而呈现一种凌乱的布局,因为在发展初期,拥有生产材料的资本家并没有形成一种规模经营的理念,虽然在这个阶段城市功能表面上涵盖所有的工业门类,但是,从专业化角度来看,每个行业之间都有巨大的鸿沟,互不相关甚至充满矛盾。

然而,都市马克思主义学者仍然认为这种现象具有一种优点,它盘活城市内部的大量资源,并且通过所有制的权力限制,促使城市内人群阶层的分化。由此形成资本主义初期城市发展最基础的两个力量,一个力量就是起支配作用和主导作用的资本主义所有制,而另一个力量就是受到资本主义所有制影响的不同阶层的个人与群体。对都市马克思主义学者而言,这种由制度和阶级构成的二元对立的空间状态,本身就具有一种非正义的属性,因为这两个方面不仅永远不能融合发展,也没有可以进行直接信息交流的可能性。同时,都市马克思主义学者还认为,这种现象就是早期资产阶级对城市空间结构的原始规划。这种方式打破了传统社会的平衡发展状态,通过社会制度等意识形态的幻象遮蔽了一部分现实应有的“力量”,这部分“力量”就是被社会制度和意识形态隐蔽的资产阶级。都市马克思主义学者在问题研究的起始阶段,详细描述和解释都市空间的结构,并抽象出三个基本的单位——资产阶级、工人阶级、资本主义制度,这三者构成资本主义都市空间的基本结构。

在此之后,都市马克思主义又通过对这三者之间的分析,深化对资本主义都市空间结构的认知。比如,以哈维为代表的很多都市马克思主义学者认为,都市空间与资本主义的社会制度一样,是一种受社会意识深刻影响构成的具有约束性的概念,意识形态直接反映了“历史时间”为资本主义发展呈现的具体事件,也就是说,意识形态与历史发展的时间性相关联。与意识形态相对应的另一种形态是空间形态,这是资本主义大都市在资本扩张和剥削过程中形成的既包含空间又能统摄时间的意识形式。比如,大约在二战后,伴随国家垄断资本主义的形成和发展,欧美各国都按照自己的地理优势开始布局新的城市功能区。在英国,苏格兰和英格兰的经济发展开始发生结构性的调整和变化,英国通过自己的国家政治霸权,削弱苏格兰原有的政治地位,遏制苏格兰工业经济的发展,迫使苏格兰转向农业经济发展。美国也强迫进行国土规划,比如在1930年启动的“洲际公路计划”。通过这些计划,美国“净化”了资本主义的都市空间,限制了社会群体的自由流动,促使东部沿海成为传统工业区,西部沿海成为休闲娱乐区,并且终结了都市空间中凌乱的生产现象,而把工业生产和科技生产变得更加专业化。

都市马克思主义学者认为,从资本主义的历史发展来看,这种专业化的生产和精细化的分工符合资本主义的发展规律,与此同时,不可避免的是,不同的地理空间获得具体的区域功能后,也获得具体的政治权力和小范围内的政治权力,比如英格兰和苏格兰的对立,美国各州的经济差异和党派差异形成的政治上的分裂等。都市马克思主义学者发现,通过对资本空间结构的分析,可以很明显地呈现资本主义都市空间中存在的差异,这种差异表现为相同空间中资源的垄断和稀缺,反映了不同都市空间中政治与文化的断裂。也就是说,资本空间的发展过程并没有获得整合社会资源的效果,而是恰恰相反,资本主义的都市空间割裂了社会群体在政治上和经济上的整体性。

二、空间批判与其他研究方法的融合

都市马克思主义学者认为,当代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发展将现实的发展过程掩盖起来,资本家并不愿意让社会不同群体了解他们资本生产的具体过程和资本积累的最终目的,更不希望任何媒体揭露他们赚取利润的方法,而都市马克思主义的相关学者则希望能通过空间批判的方式来消解意识形态的幻象,为此,他们借鉴其他一些研究方法。

(一)空间批判与审美批判的融合

列斐伏尔认为,不论是从哲学领域还是从科学领域都不可能透彻地揭示资本主义生产的模式,“必须通过空间批判和意识形态审美的结合才能更加贴近地呈现出意识形态背后所掩藏的发展模式”[3](P21)。索亚在这一方面也有相同的感受,他认为只有通过空间批判和艺术批评相结合的方法才能更加形象地描述资本主义在当代的发展阶段和发展特点,“人们在把握空间和艺术的发展史中逐渐认清了现实”[4](P95)。从这一方面来看,当代都市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构建逻辑很类似于当代西方马克思主义美学的构建逻辑,学者们对空间发展需求、空间发展的扭曲和人在都市空间发展中不断交流构成的意识形态进行深度整合,试图从空间批判的理论中构建出一种具有审美意识的价值观念。在很多情况下,都市马克思主义学者不加区分运用意识形态批判、艺术批判和审美批判,因为他们通过空间批判形成的美学诉求并不像正统的马克思主义美学家那样,直接从康德的美学中寻找灵感,而是追求空间批判与审美诉求的统一,目的在于透过空间分析,呈现资本主义幻象的流变过程,更加具体地说,实现从研究空间幻象向研究空间流动性的转换。

都市马克思主义学者善于从时间向空间的转移中讨论资本主义大都市的经济发展与艺术审美之间的矛盾性。在传统研究模式中,有的学者认为时间是具象化的,每个具体的时间都规定了历史事件的发展特点,他们从线性的历史发展中,解释资本主义运行的正当性与合理性,认为资本主义的发展和资本在全球范围内的扩张、流通符合人类历史社会的发展规律。但是,多数都市马克思主义学者更加倾向于探讨空间的流动性,研究资本主义都市空间中人与人之间、物与物之间的流动和变化关系,他们认为资本的流动从某种程度上直接反映人的欲望的流动性,都市空间中那些能够引起人们欲望的具体事物和观念,如同拉康提出镜像阶段中的虚幻现象,从美学角度来看,资本只是人的欲望的象征,是人的欲望的一种表现符号而已。很多都市马克思主义学者都将城市景观作为空间批判和审美批评的共同对象,而这两种批评方式之间的纽带则来自于空间的流动性和艺术的流动性,更加具体地说,来自于对现阶段资本主义流动性变化的反思与批评。

空间批判为人们呈现了全新的生产单位,即是“空间生产”,资本主义的发展通过空间生产的不断完善建构不同时期的组织形式,城市景观就是资本主义空间生产最直接的成果。列斐伏尔指出,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构建了都市景观,但从另一个层面来看,都市景观也规划了空间生产的模式和方向。人的生产、交换和消费的全过程都融合在城市景观生成的过程中,资本家也在这个过程中追求利益的最大化,同时又将剩余资本投向更加高端的都市景观的建设中。这样,“城市景观就被视为一个加速生产、交换和消费的人为环境,一种空间的社会组织形式(用于生产和再生产),和一种资本主义制度下劳动分工及其功能的特殊佐证而加以专门研究”[5](P504)。空间不再是单一的物质载体,而是与人的生产的融合,形成资本主义新的社会组织形式,人与人的关系更加抽象化和多维化。在这个基础上,都市马克思主义学者的审美批判逐渐呈现,哈维就从文学角度考察美国大都市的景观风貌,突出都市马克思主义学者将空间批判和审美批判相融合的理论特色。他发现,在经典的都市文学中,纽约的都市文学最能表现资本主义现代化发展创造的都市风格和城市风貌,多数都市文学都热衷于对比纽约繁荣时期的都市景观和当今转型时期的城市景观。

通过对这些对比研究,哈维认为“景观”在纽约都市文学的文献中并不仅是简单的复合词汇,“景观”这一词汇突出了资本主义生产结果和人对景观的批判逻辑之间的联结。这一过程起初是在都市空间中人的“看”与“被看”的实践中进行的,但随着科技时代的发展变化,这种“看”与“被看”的过程受到媒体宣传的干扰,“媒体景观”成为都市空间异化发展的衍生品,并通过虚拟现实的幻象遮蔽了资本主义空间生产的具体过程。哈维始终认为,景观建设本身就是资本空间中艺术家的社会实践,所有的都市景观都呈现当代资本异化为人类生态空间带来的扭曲感。这些都市景观的构建和维护的过程也符合马克思强调的商品生产、交换与分配的过程,在这些过程中也形成生产空间、交换空间和分配空间。审美批评就是在分析各种空间为人的艺术审美带来的撞击感和压迫感,“正是各种范畴之间的辩证关系,才真正具有重要性,即便使每个要素具体化为体验空间和时间的独特契机对于理解的目的来说很有用”[6](P280)。从审美批判的角度来说,都市景观从整体上来看,是一个以物质属性为基础的存在物,是艺术家通过直觉表达和理性分析完成的,艺术的高尚很大程度上在于它能够呈现时空的经验为人们带来的感觉。

多数都市马克思主义学者要追求的都是如何显示人的审美体验与都市景观的融合,而这种将空间批判和审美批评相融合的方法论逻辑也为都市马克思主义带来了新的叙事特点。都市马克思主义学者凭借这种方法论分析资本主义大都市的城市生态,在都市空间中审美批评既呈现历史发展的民族变迁,又演绎资本主义现代性生产的扭曲和异化。通过这种分析模式,都市马克思主义学者更加生动形象地描绘出资本主义新变化为人类社会发展带来的压迫感,提倡用一种艺术重构的方法来突破当下资本主义都市空间中的思想僵化现象,希望通过艺术批评之后重新勾画出一种未来的美好空间。

(二)空间批判与伦理批判的融合

对都市马克思主义学者而言,空间批判的逻辑方法将都市空间作为最基本的研究单位,这种方法关注都市空间的伦理道德问题,而且在很多方面空间批判的方法都与伦理批判的逻辑相互融合。这是因为都市马克思主义学者们在讨论资本主义空间问题时,深入探讨资本主义对人性的绑架等逻辑问题,认为当代资本主义都市空间的发展就是一个“去人性化”的过程,都市本应该是人的生存空间,但都市空间正在不断“净化”自己应该承载的内容,逐渐形成以空间来支配人的发展模式。这种发展模式导致的最终结果就是人的本性遭到扭曲,人不再像马克思总结的那样是一个劳动的人、具体的人、历史的人、能动的人,而是在资本主义现代化的演进中被驯化成一种“空间人”“功能人”。在这种状态下,人的时间和空间都受到意识形态的影响而篡改自己的现实功能和历史意义,时间不再是历史事件发生的标准与刻度,空间也不再是历史事件发生必需的固定场所。在资本主义意识形态遮蔽下,时间和空间都成为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这导致历史上所有以这些时间和空间为基础而发生的事件及其价值观念都进入一种虚无的状态中。

都市马克思主义学者认为,当代资本主义的发展迫使人类丧失了自我认知和认识世界的方法,传统社会中人们总在讨论和思考自己需要改变什么以及如何改变,但在都市空间中,人们不再反思自己的内心和行为,而是学会了默许和承受。从这个角度来看,对资本主义都市空间的批判不仅要把都市空间作为最基本的研究对象,还必须把生活在这些空间中人的道德心理和道德行为作为另一个重要的研究对象,要在研究资本主义当代都市发展的过程中揭示社会空间和社会道德的融合过程。

很多都市马克思主义理论家都关注当代资本主义都市空间中的教育问题,认为教育是当代资本主义奴化、异化全世界最直接的手段,这种异化的方式违背基本的人道主义精神。他们认为,在现阶段,英、法、德、美等国的教育体系更多是在营造一种娱乐氛围,这种教育方式表面看是寓教于乐,但实际上,背后有固定的运作方式。任何一种娱乐,即使其中让人欢喜的那个瞬间,都是被管理者提前安排好、设置好的。每一场寓教于乐的教育活动都像是在循环往复地上演一场精妙的戏剧,资本主义的都市空间提供的教育制度并不是帮助学习者获得创造力,而是让学习者掌握社会制度,明白社会制度需要什么样的人在什么样的环境下做出什么样的笑容。都市马克思主义学者强烈批判资本主义制度为社会带来的这种抹杀创造力的教育模式,他们发现,这种模式的产生是必不可免的,是资本主义在现当代的发展中必然凸显出的制度劣势。在这种培养模式下,受教育者将会呈现多种依附于资本主义制度体系而生存的特点,除了无创造性的生活模式外,还包括注重对非必要空间的占有欲望以及迷恋政治权威而躲避自由的价值取向。

索亚在这一方面为都市马克思主义提供了丰富的理论基础和逻辑框架,他提出“他者化—第三空间”的思想,认为当代的资本主义社会也正在为自己构建一种乌托邦的完美社会,既包含政治、经济、文化活动需要的各种场所,还有墓地、监狱、警察局、妓院等场所。这种独特的资本主义空间为人类带来最大的危害就是对人性的扭曲。索亚认为,对任何一种空间的评价都有一个最基础的标准,就是这个空间能够真正实现人的价值,或者说,这个空间能否真正帮助生活在其中的人实现他自身的社会价值。从这几个方面出发,索亚深入研究社会空间与社会教育的问题,他认为在当今的资本主义时代下,都市空间和都市教育之间被一种资本的权力观念联结在一起,最纯正的教育理念是要突出人在感受世界发展中形成的具体体验,而现在的都市教育将人的体验当作了一种手段,而不是目的,体验的内容则被僵化为某种社会权力。

索亚认为,人的空间化发展和道德化发展是全人类发展无法回避的问题,人的道德化发展又离不开教育,教育问题本身就是一种道德问题,对当代资本主义教育模式的批判从某种程度上来看就是对资本主义道德问题的批判。对索亚来说,每一个人的成长都应该是自由的,每个人形成的人格也应该是创造性的,但受到新资本主义集权化发展的影响,人在都市空间中的社会实践无法躲避资本主义制度的影响而丧失主体性。这是因为传统的工人阶级和当代的中产阶级都在资本主义空间的扩张和收缩中失去了自我意识,拥有资本的人可以任意地扩大自己的需求空间和成长空间,对他们来说,都市空间就是一种自我娱乐的场所,这种自我培养、自我教育的发展过程不仅占用大量社会资源,而且形成社会教育的不均衡现象。而那些缺少资本的群体和个人则缺乏最基本的教育自由,虽然每个受教育者都可以拥有批判的精神和思辨的逻辑,但不可否认的是,每一个受教育者的知识和信息都受到所谓权威机构的改写和编订,他们在学校中学习的多数课程都是现当代政治权力斗争的结果,人们虽然意识到这一点,并且希望能够构建出另一种新的理论空间来解释资本主义都市空间为人的成长带来的伦理道德问题,但是,他们构建新理论的基本问题和基本话语却仍来自于资本主义都市空间的知识体系之中。

索亚将人在现实生活中体验过的空间作为他的第一空间,认为这一空间突出了人的“空间实践”的功能,不同的人占据不同等级的资本而呈现不同的社会实践效果,同时又塑造不同性格的都市人。这一空间充满各种各样的矛盾,人们在社会实践中发现自己的需求永远无法满足,这并非仅仅体现于社会资源的稀缺。面对相同的资源,有的人可以任意浪费,有的人却求而不得,从社会道德和人的自由发展的角度看,这违反了社会伦理的基本理念。而人们凭借知识构建出的认识资本主义都市空间的理论,从本质上来看则是“空间的再现”,称为“第二空间”。索亚认为,虽然这一理论空间有效推动了人在认识论领域的发展和进步,但是,凭借这一认识论不能改变都市空间的发展现状,因为它缺少某种核心的批判性的内容。所以,索亚又将空间、知识、权力、差异、女权、后殖民、边缘化、他者化等一系列具有争议的甚至是极端的关键词和视角,作为他构建第三空间的重要内容,分析资本主义都市空间中所造成的伦理道德问题,从而形成对“历史与社会研究方式的巨大修正”[7](P2)。

与索亚相类似,很多都市马克思主义学者,他们都在试图将自己的批判方法融合于伦理批判的方法中,或者直接将伦理批判作为自己的批判角度来构建自己的空间批判理论,多数学者都认为空间批判和伦理批判都具有一种共性,这两种方法都可以超越传统社会学理论对历史背景和社会环境因素的过度强调。从某种程度上来看,“空间”与“伦理”超越了“历史”和“社会”,而且学者们通过边缘地带,也就是差异空间的研究能够更加彻底地呈现资本主义社会矛盾的多样性,揭示资本主义伦理道德在“现代性”向“后现代”理论转变过程中面临崩塌的危机。

(三)空间批判与意识形态批判的融合

意识形态批判向来是国外马克思主义批判的通用方法和逻辑,都市马克思主义学者与其他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的共性在于将意识形态作为资本主义批判的切入点,认为资本主义社会的意识形态起到一种遮蔽现实问题的功效。他们都继承马克思提出的意识形态虚假性的理论,希望通过批判意识形态来揭露资本主义生产模式、社会发展、人性培养等多个方面存在的一种反人道主义的属性和特点。但是,都市马克思主义学者更关注资本主义都市空间为整个世界意识形态塑形起到的推动作用。

都市马克思主义者首先强调社会空间创造社会意识形态的价值观念,他们认为,资本主义在当代的发展最常用的手段就是创造差异。二战后,英国、美国、法国和苏联对德国的瓜分是当代世界差异化格局形成的重要事件,随后的马歇尔计划也是造就欧洲差异化发展的重要推手,美苏冷战的开始以及苏联的解体都是在塑造全球差异空间的过程中推动了西方意识形态霸权的形成。都市马克思主义学者认为,是差异空间塑造了西方国家的意识形态霸权,而这种意识形态霸权并非一种纯粹的文化思潮引发的现象,当代资本主义意识形态就是资本主义政治空间中那些核心的价值理念。如此一来,多数都市马克思主义学者都反对福山的“历史终结”和亨廷顿的“意识形态终结”,他们认为,凡是资本存在的地方就会有资本扩张和资本剥削,凡是有资本主义存在的地方就会有差异空间的存在,凡是有差异空间存在的地方必然会产生意识形态霸权。但与此同时,差异的空间也塑造与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相对抗的空间。也就是说,差异的空间产生了差异性的意识形态,资本主义的意识形态和历史发展的模式必定不会是一种单一的现象,资本主义的发展促使全球社会空间发展的差异性和意识形态的多样性。这种思想就远非亨廷顿在《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那本书里描写的那样,“冷战后时代的世界是一个包含了七个或八个文明的世界”[8](P8)。实际上,对都市马克思主义来说,冷战后的世界仍然是多极化、多元化,而且整个世界空间结构更加复杂。

可以看出,都市马克思主义强调空间的差异性构成多元的空间,而多元的空间又形成多样的意识形态。从2008年世界金融危机开始,这种差异化、多元化的政治格局从某种程度上打破了经济全球化的价值理念,多数国家都感受到世界经济危机所带来的萧条,并且都在为自己的都市空间构建一种壁垒,不仅包括经济和政治方面,还包括思想文化和道德价值观念等方面。从本质上来看,欧美国家经济萧条和空间差异拉大的根源是资本主义制度的内在矛盾,而都市马克思主义则是从思想文化和道德价值观念这一视角来研究资本主义城市发展面临的挑战。“每当我们思考城市发展与社会变迁的问题时,该问题都不仅限于纯粹的空间形式,而正是相反,城市与社会发展的关系被一种确定下来的文化思想所限制……更加具体地说,这种文化思想和价值形式的发展具有自己的历史特殊性,是相关组织自由发展、自我转换过程中形成的社会关系。”[9](P75)这里的文化思想和价值形式就是资本主义的意识形态。

通过把空间批判和意识形态批判这两种逻辑融合在一起,都市马克思主义学者将社会的空间生产和都市消费中体现出来的消费主义倾向关联起来,而从空间生产视角到都市消费视角的过渡则是建立在他们对当代资本主义意识形态问题的研究上。不论近代、现代还是后现代,资本主义发展过程中建构的知识体系都是由相关的社会意识形态推动的,不同领域的科学家和理论家提供了不同的知识信息,但即便是自然科学的成果也是要在经历人的权力斗争和利益角逐之后才能从众多自然科学成果中脱颖而出,被规定为权威的科学体系。所以说,近现代的科学体系和学科建设都离不开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影响。在这种意识形态的影响下,都市作为一种研究对象,已经逐渐失去它的具象化意义,而是成为一种概念和图像,“伴随着科学的发展,城市的发展也有了自己的叙述特点,这种叙述话语就来自于地图以及相关的测量科学……城市的空间通过各种绘图的方式以坐标和图形的形式被呈现出来,最终以图像和概念的科学话语呈现给读者和观众,此时,传统的具象化的都市空间被多学科交融的叙述方式掩盖”[10](P12)。可以看出,意识形态的发展遮蔽了都市空间的现实景观与具体问题,让人们误以为社会层面空间生产的整体性可以完全覆盖都市空间发展具有的特殊性。都市马克思主义学者认为,社会层面空间生产的整体性强调资本主义私有制的优势地位,这就弱化了资本主义私有制度与社会地理空间矛盾的冲突,这种社会现象的不断演化从都市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来看就是一个“时间消灭空间”的过程。

从具体的理论逻辑来看,都市马克思主义学者强调把历史的时间和社会的空间融合在一起,历史时间蕴含的价值观念构成社会发展的意识形态,从而更加全面地获得资本主义空间生产的历史规律。对列斐伏尔来说,社会差异导致不同价值观念的形成,同一个都市,精英阶层的日常生活光鲜亮丽,追求更多的自由、民主等政治权利。而工人阶级则在精英阶层人士设计的活动准则下进行劳动生产,他们也在追求自由,但是,他们理解的自由与精英阶层理解的自由有巨大差别,底层工人所要的自由就是结束自己卑微而困苦的生活状况,与真正的权力没有直接关系。通过对日常空间中不同主体价值诉求的比较研究,都市马克思主义学者梳理了工业文明入侵城市生活的全过程。在此基础上,哈维又认为城市的空间已经同工业文明的发展融合在一起,资本主义对剩余价值空间的掠夺已经入侵每个人的日常生活。哈维认为,进城务工的工人们是当代都市空间发展的牺牲品,他们工作和实践大多都在围绕资本主义精英阶层构想的意识形态而展开,比如他们的日常生产从某种程度上来看都是满足上流社会对消费主义和拜金主义的追求。资本主义都市发展呈现的新剥削手段,不仅完全掏空工人的剩余价值,还完全遏制底层工人对政治权力的诉求,资产阶级依然通过意识形态操控,使工人阶级认为权贵阶层和精英阶层所期待的政治诉求就是工人阶级自身的政治诉求。所以,哈维继承列斐伏尔的“城市权”思想,认为在当今的资本主义生态环境下,不论是满足单个人的政治诉求还是满足群体性的政治诉求,都不能解决资本主义现有的制度矛盾,他认为必须从都市空间的政治权力出发,才能有效解决传统意义上资本主义私有制和工人阶级对生产资料和政治权力需求的矛盾。

我们从都市马克思主义的论述中可以看出,通过将空间批判和意识形态批判这两种方法相融合,都市马克思主义开辟了一种新的研究范式。传统的从意识形态领域出发的资本主义批判多数都把研究重点聚焦在契约的正义和秩序的正义上,很少有人认为人性自身的美德具有正义的属性,虽然很多学者提出政治共同体和社会共同体的思想,但是,多数学者仍然从建构一种普世价值的意义上来探讨共同体的建构问题,他们认为人权具有普适性,所以精英阶层追求的公平正义理所应当是底层劳动人民追求的公平正义,由此将意识形态泛化,片面地构建一个形式上的共同体思想。都市马克思主义通过对空间差异的研究,揭示出资本主义都市空间中不同阶层、不同群体的价值诉求,从价值观念多元和意识形态对立的角度呈现不同的实践主体构建的不同的意识形态内容。

空间批判与意识形态批判相融合的主要成就表现于都市马克思主义学者们将当代资本生产的模式带入社会发展的公共性的场域中进行讨论,也就是说,资产阶级精英阶层要追求的公平正义和底层劳动人民所要追求的公平正义必须在一个公共性的平台上进行比较和分析,只有既符合资产阶级管理者的政治利益又符合劳动人民的政治利益的价值观念或意识形态,才能真正代表整个资本主义社会,代表都市共同体的整体政治诉求。通过这种研究方法,都市马克思主义深入探讨资本主义现代性问题,从日常生活批判,城市权力批判维度呈现都市空间应该具有的正义性。在论述过程中,都市马克思主义学者们还详尽地论述“地理方法”“空间想象”与资本主义都市空间的关系,他们也在马克思倡导的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的基础上提出另一个重要的命题,就是全世界的大都市联合起来,在城市权力、空间正义等价值观念的诉求中,联合更多的人,消除更多的由资本主义现代性问题产生的弊端。

三、结语

都市马克思主义的空间批判很显然继承了马克思空间批判的很多特点,与经典马克思主义理论一样,都是在研究人类生产方式的演变过程,从资本主义对全世界的剥削和异化过程批判资本主义现代性发展为人类带来的人道主义危机。从整体上来看,都市马克思主义的空间批判方法鲜明地突出了全息性和结构性的特点。货币已经成为当今资本主义空间生产过程涉及的最基本成分,货币与货币资本具有高度相似的流动性,在实现增殖的过程中,能多方面反映出资本主义都市空间的非正义性。都市马克思主义多数学者都将货币或者说货币资本作为重要的研究对象,他们分析货币资本自由增殖和自由流动过程,展现资本主义空间生产的多种路径和弊端。

通过对都市空间中不同活动主体的研究,空间批判方法揭示资本主义都市的空间结构,都市马克思主义在对资本主义空间批判时既向我们展现了资本主义现代性发展的多个面孔,又为我们揭露了资本主义都市空间发展的不均衡现象。从具体的批判方法来看,都市马克思主义学者善于将空间批判的方法与审美批判、伦理批判和意识形态批判的方法相互融合,因为都市马克思主义学者继承了马克思和恩格斯在社会历史理论中涉及的方法论。比如,马克思和恩格斯通过审美批判论述了资本主义信仰教育、生态发展、人的解放等多种问题,用伦理批判来讨论资本剥削、自由与时间、公平竞争等具体问题,用意识形态的批判逻辑来分析人民立场、民族传统、劳动异化等问题。都市马克思主义继承经典马克思主义批判方法,将空间生产、都市景观、意识形态作为研究的重要内容,研究资本主义现代性变化形成的非正义性,从审美批判上突出当代资本主义都市空间呈现的虚假繁荣,通过伦理批判揭示资本主义现代性发展的反人道主义精神,同时又通过意识形态批判向人们展示了都市人对空间正义诉求的意愿和实践。

总体上来看,都市马克思主义的方法论从形式上看是多元的,这一点符合资本主义时代发展的实际情况,这种多元融合的批判逻辑可以更加全息并且精准地呈现资本主义的各种弊端。但是,都市马克思主义多数学者仍然没有摆脱西方马克思主义学者的历史传统,在社会实践领域,都市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仍旧缺乏号召力和组织力,这使得很多思想最终都变成宣传口号,都市革命最终成为人们思想观念的斗争,始终不能从本质上结束资本主义现代性发展为世界带来政治霸权的压迫以及空间生产的非正义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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