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万州汉代画像砖的实景想象与模块形制

2021-12-06 03:32肖宝军
关键词:画像砖车马万州

肖宝军 张 群

(重庆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美术教育系,重庆,404047)

汉代画像砖以生动和想象名世。重庆万州的汉代画像砖的图像想象和生动表现足以代表本区域的汉画像砖水平。或者说,重庆万州的汉代画像砖在生动的想象和想象的生动方面具有不可替代的区域特点。

事实上,汉代画像砖在长期积累的民间世界中发展而来。想象的图像需要依据地区的现实状况,生动的图像有其内在的固定秩序。否则,想象的图像不可崇信,生动的图像杂而无章。

万州乃属重庆市辖区,位于长江上游地区、重庆东北部,处三峡库区腹心,为渝东北、川东、鄂西、陕南、黔东、湘西的物资集散地,是成都和重庆等城市群和沿江城市带之中心。自古以来,地理位置重要,经济发达,在整个川渝的历史发展进程中不可忽略。所以重庆万州的汉代画像砖决不可能脱离大环境而独立存在,它应该是川渝文化集中发展的结果。所以,万州汉画像砖反映了川渝文化的复杂性和丰富性。

重庆万州的汉代画像砖图像如何避开不切实际的想象和杂乱无章的组合呢?可从其制作程序和表现上窥见端倪。

重庆万州汉代画像砖的图像想象大部分来自现实,此足够可信;图像生动而有秩序,呈现一定规律。画像砖组合与象征暗示发挥了重要作用。具体来说,重庆万州的汉代画像砖的实景想象和模块形制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庄园农事

汉代古代封建制度日趋完备,以封建制度为基础的农桑课业也趋于健全。汉代重视农桑,注重生产力的发展。中国作为农业大国的基调在汉代得以成型。当时的画像砖、画像石的题材很多都是描绘农桑劳作和庄园农课等活动。先人死后也置身于农事环境中,唯此才算享有富足安康。重庆万州的汉画像砖同样深刻反映汉代庄园农事上,图像生动活泼,营造出庄园劳作的生活气息。

重庆万州汉画像砖表现农事劳作时高度提炼现实。动态的人物组合因人物动作、势态不同而表现出不同的空间和构图变化,生动准确地捕捉了人物的神态。其刻画并不限于精雕细琢,一般通过人物动作和势态表现具体神态。比如农夫抬起的腿、上扬的臂膀、歪着的脑袋,再加上劳动工具使得整个农事活动非常丰富多样。在图像绘刻方面主要用线作为造型手段,通过对人物形象的提炼、夸张、变形和艺术加工揭示主题,以生动的图像营造了农事场景。

另外,重庆万州的汉代画像砖以阴刻或阳刻的浅浮雕方式,线条在三维空间中用作形体外轮廓线,使造型凸出,或者凹入。万州汉画像砖的造型途径和意义完全不同于原来平面的二维造型,而是综合了二维和三维造型的诸多特点,进入三维造型体系。人物线条勾勒苍茫生动,线线交错,富有线条叠加的变化和转折的力量感,使得动物、车马造型呈现动态。如《庄园农事》画像砖,制作者采用阳刻减地手法绘制,在平面粗糙的砖材上刻画出四人一马一屋的形状,人物造型明确而饱满,简拙而质朴。此画像砖强调了人物形象的形体与动态特征,呈剪影式的人物平面造型,眼睛、鼻子等五官作简约化处理,抓住人物典型特征,跟随人体动态进行脸部刻画,画像效果简约而传神,人物更具个性特征。

此外,《庄园农事》中的农具、锄头和推车直接指向田间地头这一特殊的语境。特殊语境下的模块形制组合在汉代比较盛行。观者可以利用图像细节进行补充和删减。汉画像石的叙事,很大程度上是对静止的模块图像的补充,模块语境的叙事在构思与拟定时具备方向性,对具体内容有所取舍,才得以完成。

《庄园农事》的模块形制,在川渝并不鲜见。其叙事有固定模式,但在此基础上会增减某些附属意象,如三人变两人、锄耙换耕犁。特定的模块形制限制了其更多面向的施展与延伸,汉人更愿意在固定的模式下突出其中的某一个细节。细节如同画眼,是匠人有意刻画突出的部分,其他则作为附属,造就了重庆万州汉画像砖巧拙相参的美学基础,别具朴厚苍茫的气象。

二、畋猎车马

畋猎车马是秦汉以来画像砖、画像石常见的题材。重庆万州汉画像砖畋猎车马的实景想象主要包含三个方面内容。一是重庆万州的汉画像砖意在表现当地贵族打猎的激烈场面;二是表现战争车马巡游的威武形象;三是表现贵族车马郊游的生活场景。畋猎车马的主题下有畋猎、军事、政治生活三类模块。刻画不是全景式的完全再现,而是用汉人常用的暗示、象征等手法想象死后世界的畋猎场景。

客观地说,阐释重庆万州汉画像砖艺术主题需要运用原型、母题、意象、隐喻等要素,通过辨认图像、分析结构和绘画要素来分析文本。在畋猎车马模块形制中,采用组合手法并适当增减,如一人骑马与两人车马组合,一人骑马与亭台组合,两人车马与一人持笏板组合,一人车马与前后两处亭台组合等。基本母题和意象并没有改变,却能显示出车马队伍行进的速度和出行的排场。

单个的车马纹饰多是对现实作最原始的复制,万州汉画像砖中的马匹灵动飞舞,极具动感,骑马者鲜衣怒马,迎风飞舞。动态是对现实场景的真景提炼和夸张,且远高于实景模仿。不同观看者对汉画像砖艺术有不同感受。

汉画像石应如何运用二元平面的手法表现实景,是工匠们面临的首要问题,模块形制组合则是畋猎车马有效的描述手段。比如车辆形式需要有意识地标记出层次,这种模块组合便现出差别。如达官显贵乘坐豪车,贵族妇女乘坐轻便小车,市民运输物品则用牛马载货车。对于汉代阶层政治来说,车是地位和财富的象征,车马是贵族、士大夫和庶民区分身份的标签。汉代礼制严格,车辆的使用有着严格的等级区分,只有达官贵人才能乘车,而且马匹的颜色、数量等都有着详细规定。比如皇帝乘坐的是六马拉的车,诸侯四马,大夫三马,士两马,庶人一马。工匠们善于运用这些标记来制作动态物象模块,显示畋猎车马的运动场面。比如工匠们用飞马和亭台来排布画像砖的空间。通过黑白之间的边缘线,在变形和夸张的动作中捕捉畋猎人物和车马的特征,写实而抒情的二元图像跃然石上,获得了重庆万州汉画像砖独立存在的价值与美感。

所以,重庆万州汉画像砖的实景想象不一定是当时生活的完全重现,而比现世更有指向性和选择性。对场景、题材、行为的提炼形成几个模块,涵括了汉代人对死后依然希望拥有的现实的想象,重庆万州汉画像砖最终形成了人的意识可以度量的空间与时间,生前逸乐生活的再现具有永恒吉祥的意涵。

三、神祇羽人

汉代,羽人是不死之乡的象征,并非现实存在。东方羽人具有吉祥、平安、魂归、升仙的不同含义。

往生与 “羽人” 的关怀总是有丰富的内涵,不仅是现世的寄托,也有巩固家国和祈求死后安慰之意。《吕氏春秋·求人篇》曾有记载: “(禹)南至交趾、孙朴、续樠之国,丹粟、漆树、沸水、漂漂、九阳之上,羽人、裸民之处,不死之乡。”[1]

重庆万州汉画像砖中羽人虽然以异人之像呈现,但是其行为和动作却是生人的样貌。无奈、欣喜、欢愉等情绪或者通过夸张的动作,或者动感的体态都可以在质朴的图像造型里得以显现[2]。

汉代的画像砖、画像石、壁画、帛画等图像构筑着后人从地下到地上对汉代的立体认识。汉代重视死后厚葬,认为死是生的延伸,死后的人必然在另一个空间里继续生活,所以汉画像砖里视死如视生,死后也会继续行猎、劳作、饮酒,以及享用世间百草万物,动物和羽人还会以更吉祥、更美好的方式围绕在墓主生活的周围。死是生的实景重现,而且比现世的景象更吉祥、更丰富、更永恒,更具有当世之人所追逐的理想视域。

所以关于羽人与神祇重新塑造一定是考虑到要比现实景象更为吉祥、更为繁华和富足。对于重庆万州的汉画像砖来说,羽人神祇的刻画跟现实的实景想象结合在一起,试图再现人死后在未知世界的生活场景。各羽人神祇模式的组合与形制上的配比,凸显了人死之后的现实意义。西汉晚期至东汉是厚葬风俗盛行期,利用画像砖吉祥富贵的神祇图像进行道德教化和死后安慰。

汉代家国一体。富足逸乐成为汉人生活的精神追求。重庆万州汉画像砖对于富贵的表现直白了当,文字或象征富足的蟾蜍、方孔五铢钱币等意象以模块的方式组合后,与神祇放在一起[3]。工匠们在图像叙事时对文本情节有意识地进行取舍或改造,以吉祥羽人、西王母、畋猎车马作氛围营造和烘托,无不阐发对富足生活的追求。

重庆万州汉画像砖中最典型的形象是坐于龙虎墩上的西王母,左龙右虎,跋扈苍茫,虽因年代久远而漫漶不清,但是神态具足。《焦氏意林》载西王母形象: “驾龙骑虎,周遍天下,为人所使,西王母见,不忧不殆。” 人在死后既有西王母的护佑,又有充裕的钱财,自是未知世界的最好保证。汉人魂与魄,气和形死后归于长生喜乐,同神祇一起长存永生。人的形体和精神在死后返归仙界,得到永恒。或者,生者为了让死者安魂,在丧葬中使死者的各种需求得到满足,甚至不惜再造另一个人间。这另一个人间就是现实人间的反射,且是有神祇加持之后的双重保障。汉人认为,人死后的世界与人世生活并无多大差异。人死入黄泉,只不过到另一个处所去生活罢了。因此,汉代有人把神祇羽人看成另一个地方的人,先人灵魂将与他们共同存在于同一个世界。汉代人在《论衡·薄葬篇》中所载 “谓死如生” 的丧葬思想,反映在墓室建筑中则是形制和结构采取对现实生活的模仿。画像砖中所描绘的常用器具、物品,甚至房屋、田地、家禽、牲畜之类都制作成固定模型,进行有目的的组合,模拟现实生活。实际上这种重现加入了仙界神祇羽人的想象,具有美化现实、提炼愿景的作用,这样丧葬中的画像砖把现实生活和死后仙境通过一定模式形制连接了起来。人神共存,死后长生极乐,一度贯穿于两汉葬礼艺术思想之中。

结论

重庆万州汉画像砖所营造的实景想象源于现实,又是对现实的提炼,并以模块形制组合的方式再造现实场景,甚至利用神祇羽人的体系进行再次模块组合,追逐死后长生极乐的愿景。汉画像砖中的图像也成为连通生人和死者的通道,生者借此安慰了死者,想象死者存在于最完美的人间,最终形成闭合的生死共存,人神永生的宇宙空间。

巫鸿在墓葬礼仪中不止一次提出: “墓葬画像的基本目的是为死者布置一个理想化的死后世界。”[4]葛兆光也曾言道: “秦汉时代的人们基于经验,以为象征和象征所模拟的事物或现象之间有着某种神秘的关系,于是那些画像图像之类的东西可能并不只是一种单纯的艺术品,而有某种神秘的实用意义。”[5]

重庆万州汉代画像砖经常通过相似性的内核象征符号系统模拟实景世界,表达人们对人生长存的企慕,关于画像砖实景想象与模块形制的运用一定是为某种特定观念服务的,所以构成图像的元素必然有一致性的特点,并形成一种特定的象征图像系统。万州汉画像砖中的庄园农事、畋猎车马、神祇羽人是当时人能想象到的最盛大的死后愿景,以图像的形式在墓葬中繁华呈现,虽然有关实景的想象阐述各异,图像模块组合形式多样,但是丧葬文化的叙述结构相对稳定,是现实中人的至死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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