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男子气概

徐文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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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宇帆

中国内地男演员，2021年凭借《山海情》《我在他乡挺好的》《八角亭谜雾》三部作品，以及其硬朗的外形和沉稳的气质，成为年度最受关注的青年男演员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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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晚意

中国内地男演员，在《觉醒年代》中饰演陈延年、《乔家的儿女》中饰演乔二强，2021年凭借不同类型电视剧中的出圈名场面，在新人里成功突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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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客《黄昏双镖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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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勒《搏击俱乐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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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800《 终结者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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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鲁《爆裂鼓手》

西蒙娜· 波伏娃在《第二性》中发表过一个著名的观点，“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成为的”。

这句话同样适用于男性。形成男人的社会性别认同，需要经过一个与社会和文化的相互作用。其过程复杂且漫长，如果一定要打个比方，有点像《终结者 2》里T-800打开了学习开关，从机器人模拟学做人。

众所周知，施瓦辛格演的机器人T-800，在《终结者1》里出场是个反派，他不懂死亡，没有恐惧，对生命也没有尊重，纯粹因为皮衣、墨镜、一言不合就动手而走红。为了让他担任续集的英雄男主角，编剧不得不在第二部中，强行让机器人完成“社会化训练”，模仿人类微笑，学习流泪，体会复杂的情感，放下AK，立地成人。

人类幼崽群体中，这种学习和互动在他们还没有意识的时候，已经开始。

以下几句话，你一定不陌生——

摔了跤就自己站起来。

别让人小瞧。你可是个男子汉。

哭什么哭，娘娘腔。

……

当世界向男人展开他的第一面，阳刚已经和进取心、主动性、控制力、责任心，甚至临危不惧都绑定在一起。所以，这个标准由谁说了算？

阳刚的标准化

毋庸置疑，大众媒体对“阳刚”的标准化和科学化做出了最大的努力。主流影视作品中的男性角色，充分体现了“阳刚”的行业认可标准。尽管这些男性有着千奇百怪的身份和职业，但劈开皮囊，内核高度相似。

首先，他们拥有超越常人的身体和技能。要么精通驾驶，要么擅长体育，最不济，也能打点架。

三四十年前，《壮志凌云》里的阿汤哥，长年累月的专业技能训练，让他达到普通飞行员无法企及的高度和速度。

《的士速递》里送披萨的小哥，一到12点准时变成午夜车神，把破出租车飙出九曲十八个漂移。

到千禧年后，男性学习时间明显缩短了。《王牌特工》里的艾格西晋级之路的开端只是个普通学生，被特工选中进入秘密学校上了几节课，就可以快速掌握格斗技能，出门执行任务。

随着云时代来临，当年阿汤哥需要苦练几年的硬功夫，如今划一划屏幕就能完成。大英雄尼奥，在《黑客帝国》里吃了不明来历的蓝色小药丸，醒来后在伙伴的帮助下，网络下载中国功夫一键安装，立刻以一敌百，空手打飞船。

除了手上功夫，异性好感度和“阳刚”也呈现正相关。我们都认识一个男人，拥有长达62年的国家公务员待遇，不仅带薪休假，而且公费出入豪华赌场，甚至一部换一个女主角，他的代号叫007。英伦公务员的待遇，令人羡慕。

最后，将目光转回东方——我们的男英雄一般不主动叫阵，这或许和传说中的“扫地僧”的心态有关。要敌手将其逼至绝境，“阳刚之气”才开始读条，用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告诉对方什么是惹不起躲得起。

《英雄本色》作为东方英雄片的金字塔顶端，主角小马哥在“阳刚男人榜”拥有断层级别的地位。尽管1986年的小马哥，放到现在来看，稍稍偏离主车道。他不扶老奶奶过街，对社会受害者也缺乏普遍的同情心，甚至挂在嘴边来来回回的就是几句粤语粗口。但这些小瑕疵，不妨碍小马哥穿着风衣从花盆里掏出枪来那一刻封神，衬托出他几年为大哥洗车的身形更加伟岸。1990年代出生的年轻人，高考背诵古文可能记不住，但“我这么做，并不是想证明我有多么的了不起，我只是想告诉别人，我失去的东西，我一定要拿回来”一定能脱口而出，那里面有他们青春的荷尔蒙，和对成年阳刚男性的所有向往。

重大义而轻小利，可抛头颅可洒热血。从物法双修这一点来说，东方的“阳刚”或许比西方更贴近精神范畴。

谁塑造了阳刚

标准被归纳出来之后，剩下的就是SOP（标准化流程作业）。现代社会之所以成熟而高效，标准化居功至伟。

打从我们出生，医生就开始用标准判断婴儿是否比同龄的孩子更高、更重、更快学会走路，来确定发育程度;学校用成绩来评判一个孩子优秀与否，在尖子班还是需要补补课;进入社会，用人标准决定我們的第一份工作;之后，我们还会被领导和同事打上各种标签，内向，外向，领导者，合作者……

标准像一根绳子，我们会条件反射似的把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拿来与之比较，包括自己。高于标准，沾沾自喜;低于标准，自认失败。“阳刚”也不例外。一旦接受了大众媒体认定的主流标准，个体会向标准靠拢，偏差被理解为错误，得到纠正。

2015年的青少年纪录片《面具之内》采访调查了数百位美国男性在学校的境遇，发现不够“阳刚”的男性从小就受欺负和排挤。男孩大概在五岁的时候，就会被父母和老师教育“不要在公共场合哭”;进入小学后，他开始避免当众流泪;如果12岁以后这毛病还没改掉，男孩就会被称作“娘娘腔”，甚至被语言冷暴力。

“你这个没用的娘娘腔，你现在哭得像一个九岁的小姑娘！”这句台词，来自《爆裂鼓手》。乐队指挥对少年鼓手的公开羞辱，将他推向“男性”的反面“小姑娘”，这令他在全体乐队成员面前抬不起头，像一根被折断的苞米。少年强迫自己练习，练到鼓棒断裂，练到指甲崩裂，练到他认为自己不会再挨骂。

如果将“塑造阳刚男性”看成一种结构性力量驱动的流水线操作，那么，参与生产的结构性力量包括但不限于媒体传递、家庭教育逻辑、学校和社会的环境压力、工作和社交要求等等。

在一个男人成长的过程中，他们会反复听到类似的话从周围有权威、有影响力的人嘴里说出来，接收到媒体传达的信息流，自然而然地，明白了标准所在。

他们会想着“ 我要变得更有男子气概”，这样才能得到朋友的认可，才能事业有成，走上人生巅峰。不能做的要放弃，得不到的要忍受，难过了不哭，软弱了也不要交流情感，男孩把这些作为理所当然的事接受了下来。

因为长大成人后，等待他们的，也是一个到处都是准绳和规则的世界。如果他们足够符合“阳刚”的标准，或许能成为王牌飞行员、午夜车神、拯救城市的英雄。

把自己压进“阳刚”标准盒子里的男人们，觉得这是成功必经的痛苦的男人们，真的能变成更优秀的人吗？这是一个令人好奇，也值得研究的问题。

《面具之内》有不止一位男性表示，不敢在父母同学面前公开自己的喜好。“我小时候长得萌，经常被人说娘娘腔。于是我只好去打篮球，成为队长，并且跟啦啦队队长搞在一起。好了，所有人都喜欢我，但是我根本不喜欢运动，也不喜欢啦啦队队长！”

在一个崇尚自我的时代长大，他们却要接受单一的评价维度，沿着一条标准路线前行。

这是现代社会的病。扁平化仿佛是《三体》高维度生物弹向太阳系的一张二向箔，暴力碾过现实世界，男人也好，女人也好，鸟鸣也好，初升的太阳也好，都被压制成一张又一张薄薄的标签。庞大与复杂，厚度与温度，被大刀阔斧地砍掉，只留下系统标准程序，一键安装。

阳刚不该定义

“你每天从高级社区醒来，去CBD上班，穿昂贵的羊皮外套，活在别人的眼光里。你为了地位和生活，拼命往上爬，当你向下俯瞰，只有蝼蚁般的陌生人，和一条又一条废弃的高速公路。”《搏击俱乐部》里，白天人模狗样的杰克，在夜晚发出梦呓。

他是一个出厂忘记加“阳刚”技能点的主角，一个上班族，老老实实，朝九晚五，做星巴克和office的奴隶，一颗名副其实的螺丝钉。杰克的前半生，一直努力向广告册里的“完美男人”靠拢，但当他一个人坐在高级的家具中间吃着罐头的时候，忽然怀疑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义，去健身房有什么意义，“总想变得跟内裤广告拍出来的男人一样，那就是男人该有的样子吗”？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包围了杰克，他迷失了，但他不能表现出悲伤和脆弱，因为那不符合男人的标准。

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人格分裂。激進人格泰勒，从杰克身上分化出来。杰克的自我被物欲控制，泰勒直接把他高档的家给炸平;杰克不敢表白，泰勒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把杰克喜欢的女朋友办了;杰克生活中畏畏缩缩，泰勒工作中大鸣大放，往达官贵人的浓汤里撒尿……洋溢着蓬勃男子气概的行动力野兽泰勒，是杰克心目中的阳刚男人。他们就像镜子的两面，匕首和护盾，数字矩阵里的0和1，互相映照。他们联手成立搏击俱乐部，让更多的杰克找到身体里的泰勒。

随着加入的伙伴变多，泰勒日渐凝固和扭曲，成为一个怪兽，破坏力愈来愈大，并在文化和追随者的作用下，形成一个恶性循环。杰克看着自己造出来的“阳刚男性”理想模型，意识到泰勒的无聊和虚伪，从本质上来说，泰勒和广告画册里拥有完美肌肉的男模没什么两样，不管模仿得多么像，和真实之间，总还有一些微妙的区别。正是因为存在这种区别，人才是一个一个鲜活的个体，而非流水线上的产品。

电影的最后，杰克向自己的后脑开枪，轻轻说了一句，“我的眼睛是睁开的”，宣告自己既不再是物质的奴隶，也撕开了完美男人气概的迷思，泰勒，如肥皂泡一般破裂。

阳刚的气质也好，男性的情感也好，都没有标准答案。我们看一个男人，当然可以从外表去总结，他雄健、强壮、干净，种种词汇不一而足。但真正动人的，还是相处时，被内在的在责任心、执着、进取心以及种种独特个性打动，涌出的感动。

所以，男子气概可以是任何模样的，他可以成为运动员，也可以喜欢艺术和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