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婷婷,黎军宏,陈梓焜,李春林,翟 阳,唐 农,*
(1.广西中医药大学,广西 南宁 530200;2.广西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广西 南宁 530023;3.广西国际壮医医院,广西 南宁 530201)
2020年1月22日,广西北海市出现首例输入性COVID-19确诊病例[1],随后在桂COVID-19确诊人数陡增。2020年1月24日,广西启动中西医协同救治机制,结合广西独特的气候特点和人群体质,组建中医药救治专家组和中医医院感染防控专家组,并制定COVID-19中医诊疗方案,其中包括壮瑶医药救治方案,在COVID-19的防控救治工作中实现了“早参与、全程参与、全方位参与”。截至2020年5月27日24时,广西累计报告确诊病例254例,收治率100%,治愈99.21%[2]。广西新冠肺炎中医药救治参与率达97.6%[3],中医药在控制病情进展、缩短治疗时间、减轻转重率及病亡率等方面疗效明显。本文基于广西“时、地、人”特点和COVID-19病机特性,探讨中壮医药防治COVID-19内涵,为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提供临床借鉴。
《镇安府志》曰:“南方天气暑湿,地气郁蒸,草木水泉皆禀恶气,人生其间,元气不固,感而为病。”尽管如今广西地区的环境卫生状况和生活水平较古时已明显改善,但暑湿气候、燔灼地气仍是广西自然气候特征。故而从处地环境、气候特点及人群特质上把握COVID-19的传变发展规律,从病因上控制和减缓COVID-19的传变速度,对于新冠肺炎的防控救治具有重要意义。
2019年冬季应寒而反温,从气象学上看,西太平洋副热带高压偏大、偏强、偏西,赤道中东太平洋海平面温度偏高,而西伯利亚高压强度和冬季风偏弱,无力抗衡西部、中东部的副热带高压,导致冷空气难以南下,故而南方暖气流占主导地位[4],但仍有冬寒之气夹雨湿复至,呈暖冬夹寒湿现象。“非其时之气”是引起时行病、传染病的四时不正之气。《伤寒病诸候·伤寒候》载:“其时行者,是春时应暖而反寒,夏时应热而反冷,秋时应凉而反热,冬时应寒而反温。非其时有其气。”此次COVID-19病性属阴,其诱因以寒湿疫邪为主[5],多偏重于湿。湿为阴邪,易阻遏气机、耗伤阳气,适遇反季暖流与本气自虚,内外交加,“两虚相得”导致邪气伤肺,湿毒郁积化热,潮湿温热环境滋生病菌、戾气,加重病情进展,疫病传播速度加快,为新冠肺炎在广西的流行创造气候条件。
《镇安府志》记载:“天保县,山林菁密,气候多戾。”镇安即现在的桂西南地区,辖靖西、德保、那坡,以及田东、天等、大新一带。古代壮族地区山林茂密,动植物种类繁多,酷热闷燥、阴雨连绵,草木凋败、虫兽死亡,其腐败秽浊之气经湿热环境氤氲酿成秽浊瘴气。瘴气袭人,趁虚而入,使疾患丛生。故《诸病源候论》指出,瘴气乃是“山溪源岭瘴湿毒故也”“因暖而生”。现今岭南地区属亚热带季风气候,雨量充沛,夏季日照时间长,形成独特的夏季湿润闷热、冬季湿冷难耐的环境[6]。在此环境中,广西地区居民喜食酸辣食物,多饮凉茶,易成湿气郁积、阳气偏伤体质。故广西COVID-19患者以正气内虚、湿邪更盛为致病特点,病久可见湿毒化热、湿毒蕴热症状,治疗上注重芳香避秽化浊。
《内经·生气通天论》言:“阳气者,烦劳则张。”张者,外散也。当代人多熬夜、思虑过度、形劳甚重,而致阳气虚浮上越,内在里虚。广西地区“湿、热、闷、瘴”之气氤氲,外湿笼罩,人在其中,必受其气。广西位于中国正南方,南方阳气易散,且当地人饮食多嗜酸辣寒凉,亦易损伤阳气,导致阳气生发乏力,郁而湿热内生。
《至真要大论》曰:“必伏其所主,而先其所因。”结合“因时、因地、因人制宜”原则,本次COVID-19发生的根本原因为人体正气不足,直接病因是疫疠之气加身,且桂地湿热郁蒸、瘴毒频发,桂人多湿兼有阳虚,体现出广西地区COVID-19“寒、湿、热、瘴、虚”的病机特性。
COVID-19的病因可概括为两方面:一是外在邪气的侵袭,二是人体内环境的易感性或助病性[7]。《灵枢·百病始生》载:“两虚相得,乃客其形”,COVID-19的致病因素包含邪至与正虚。《素问·评热病论》又载:“邪之所凑,其气必虚”,疫病之变以正气不足为根本。内积于身体之湿困脾闭肺,气机升降失司,湿毒化热、传入阳明,加重肺气郁闭,形成阳明腑实,而肺与大肠相表里,肺气不宣与腑实不降形成恶性循环。若湿毒进一步瘀热内闭,气机不达,清窍闭阻,则可见热深厥深、不省人事甚或阴阳离决之态[7]。
壮医对COVID-19的认识,结合了壮医特色理论和壮族地区特有致病因素。壮医认为,新冠肺炎感染是人与自然及人体内部的阴阳失调共同作用的结果[8]。因疫毒秽浊兼湿,性质强烈,易于感人,属于壮医“瘴病”范畴,以低热恶寒或无热、干咳、乏力为主要症状,起病急骤,传染性强。该病发生多缘于素体虚弱,感受湿毒、瘴毒,瘴毒乘虚而入,湿毒在外浸淫或留内滋生,久郁化热,使“咪钵”(肺)宣发肃降失司,“咪隆”(脾)、“咪虽”(肠)湿重热结,导致龙路、火路阻滞不通,人体气机不畅,天、地、人三气不能同步,阴阳失调而致病。正气虚是疾病发生之本,瘴毒则是外在诱发之因,其病机特点包含虚、毒两点,故在治疗上注重调补内虚,扶助阳气,同时兼以祛湿除瘴,芳香避秽。
广西地区COVID-19中医治疗方案依据广西环境、气候及人群体质特点,以中医辨证论治、三因制宜为原则,将病程进展的不同阶段、相同阶段的不同临床表现归纳为医学观察期和临床治疗期,根据寒湿之邪入侵程度及人体正气的盛衰情况分而治之。通过中医汤药干预,调动人体正气,提升自愈机制能力,使气血阴阳达到平衡。
正气者,所受于先天,与谷气并而充身,穿行脏腑经络皮肉,具有防御、温煦、固摄、推动等作用[9]。故《黄帝内经·素问》曰:“正气存内,邪不可干。”寒湿之邪侵入人体、伤及脏腑的前提,便是人身正气之不足。处于医学观察期的COVID-19密切接触者,因其与感染者具有近距离接触,感染风险比一般人大,此时邪气初透,却未入深,乃纠缠正气之始。此时期需注重补养人体正气,从生活调摄上做好平衡膳食、防寒保暖、劳逸结合、适当运动等生活调理。若有乏力伴胃肠不适者,为湿邪遏制阳气通透,中焦升降失司之故,可取藿香正气液口服,以行气祛湿。若有乏力伴发热者,为寒湿停郁、虚阳内郁而不通,湿滞久积化热,可予莲花清瘟胶囊、防风通圣散等口服,清除郁表之邪,通畅阳气之升降,使人气与天地之气相通。
临床治疗阶段,人体正气不足,邪气渐步入里,由肺及脾,气运不畅,脾虚盛痰,三焦气机通路阻滞,阳升阴降的格局打破,邪气趁虚占据主导地位,出现典型或不典型的呼吸道或全身症状。广西COVID-19患者的中医药治疗从治病根本上把握阴阳与正气的关系,注重“调和阴阳、扶正补气、通络祛湿”,用苍术、茯苓、白芷等化湿利水之药合桂枝尖、陈皮、生姜之力,祛湿之效重脾土而走三焦,清泄太阳之水湿。桂枝尖与石菖蒲、法半夏、甘草等合用,增强降逆化浊、清痰化湿之功,疏通少阳枢纽,使太阳气机于上下内外通行无碍,人体阴阳交而气血通、正气足,以致平和[10]。对于症状不典型的疑似患者,添加广藿香一味,取其“除阴霾湿邪,助脾胃正气”之效[11-12],若出现咽痒、咳嗽、气紧等呼吸道症状,当去广藿香而加广紫苑、木蝴蝶、杏仁。如咳嗽较重者,加减紫菀、苏子、瓜蒌壳、北沙参、炙百部、广桔梗等,可增强茯苓、法半夏的疏肺、化痰、宽胸、降气作用。若出现咳嗽咳痰,痰黄质稠,可考虑化痰止咳、泄热通肺,增减广紫菀、杏仁、黄芩、芦根、浙贝等。当湿毒郁脾、久而化热,使津液煎灼,炼液成痰,损伤肺络,可见发热、乏力,肺部不典型炎性渗出,加黄芩、葛根,解肌退热,截断病情恶化进展。若病邪入深,进一步出现壮热、热毒壅盛之症,可考虑用白虎汤,兼加全瓜蒌、葶苈子、雷公藤等疏导肺络之品。以上方药在广西COVID-19患者的救治中,有助于缓解急危重型患者病情,促进肺部炎症吸收,肺炎核酸测定转阴率高,改善症状显著,病程缩短,为符合广西环境、气候和人群特质的中医药治疗方案。
壮医药是祖国传统医学中的民族特色医药,其理论体系完善,医疗实践丰富,在COVID-19防治中其外治疗法运用独到,在“未病先防”“瘥后防复”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
壮药佩药疗法通过选用辛香走窜、通行经络、避秽祛浊的壮药,经炮制粉碎后纳入药袋内,制成壮医化浊避秽香囊,佩挂于人体的一定部位,取药物特殊气味,时时嗅之,以达到防病治病的目的。壮医化浊避秽香囊由山柰、苍术、艾叶、藿香、茴香、桂枝、香茅、肉桂、沉香等多种壮药组成,符合广西环境气候特点,通过药性气味的刺激,激发人体三道两路的气血运行,增强机体的免疫力和自愈力,实现天地人三气同步,实现阴阳平衡。
大叶桉属壮药中的通气道药类,具有通气道、祛风邪、清热解毒的功效。研究[13]表明,大叶桉具有广谱抗菌作用,其挥发油可直接刺激呼吸道黏膜,分泌黏液稀释痰液,促进排痰。取大叶桉叶以热水煎煮熏蒸,可有效治疗因COVID-19引起的鼻塞、流涕、咳嗽等气道不适症状。
鼻饮之法的详细记载见于《岭外代答》,是壮族人民在潮湿闷热、瘴毒弥漫的生存环境中,总结出来的防瘴解毒、袪暑降温的壮医特色疗法。在本次疫情中,鼻饮法取山姜、槟榔、路路通、薄荷脑、大叶桉等药物为方,煎煮取其药液,待其冷却后喷鼻或冲洗鼻道,因鼻为气道之入口,通于肺,上达于脑,邪毒最易侵犯。取药物的芳香、开窍之功,过滤浊气,吸入清气,通畅气道,使三气同步,阴阳平衡。
壮药绣球操取药物的辛香作用和运动导引之功,以肉桂、艾叶、川芎等10多味壮药制成绣球包,以此为运动导引工具,通过托举、拍打等动作,刺激肩颈、腰背、膝腿等穴位或痛点,是药物和运动的双联疗法,具有芳香化湿、温中散寒、理气和中、活血通络的作用,是疾病恢复期或未病预防期的康复和防御手段。
COVID-19属于中医学“疫”病范畴,对传染病的认识和防治自古有之。中医疫病观体现在中医对疾病的预防和治疗上,与自然界外在致病因素和人体内环境失调息息相关。人体五脏六腑的运行与天地自然之气的顺逆关系密切,若人气与天地之气同调,则顺应天地之气生,阴阳平和,化生气血精液,充养脏腑骨肉。当人体之气弱,同时遭受四时不正之气侵袭,则阴阳乱、气血衰,百病始生。因此,疫病的诱发因素需考虑外在致病原的感染,以及人体内环境的易感性和助病性的双重作用。结合广西炎热多湿、闷热郁蒸的气候环境特点,把握脾土不足与非时疫气的“两虚关系”,运用中医壮医疗法防治COVID-19,恢复人体正气和自愈机制,有助于实现内外兼治、上下同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