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 磊 袁 超 任 渊 郝建梅 杨 震
西安市中医医院肝病科 (陕西 西安, 710021)
患者,男,60岁,入院时间2018年2月1日。主诉:间断性乏力,右胁不适、胃胀7年,加重2个月。2011年11月因劳累后时感右胁不适,伴乏困,进食后上腹胀满。于2012年4月症状加重,到当地人民医院检查HBsAg(+),HBcAb(+),肝功能异常,B超提示“肝内多发中强回声,脾大,建议进一步检查”收住我院,查白细胞及血小板降低,上腹部增强CT提示为“肝血管瘤”。胃镜示“慢性浅表性胃炎伴糜烂”。考虑诊断为“乙型肝炎肝硬化”。HBV DNA 2.0×103IU/ml,给予苦参素胶囊抗病毒、保肝、抗肝纤维化治疗10 d后症状缓解出院。此后患者门诊复查,乙型肝炎病毒定量降至正常,肝功能正常,停用苦参素胶囊等。2017年5月出现上腹部胀满不适在外院治疗,诊断为“慢性浅表性胃炎、十二指肠炎、结肠息肉、慢性乙型病毒性肝炎”,给予抑酸、调节肠道菌群、抗氧化修复胃肠黏膜、肠镜下息肉治疗后病情好转出院。近2月因食后胃脘胀满不舒、呕吐酸水,2018年2月1日收入我科。刻下见:乏力,头麻木,右胁不适,食后胃脘胀满不舒,口苦,呕吐酸水,夜眠差,大便黏滞不爽。舌质暗,苔黄腻,脉弦革。否认既往有高血压、糖尿病、冠心病病史等。体格检查:神志清,精神差,面色略晦暗,形体偏瘦,皮肤、巩膜未见黄染,未见肝掌、蜘蛛痣。腹平软,腹壁静脉未见显露,全腹无压痛及反跳痛,肝脾肋下未及,移动性浊音(-),肝区叩击痛(-),双下肢无水肿。辅助检查:乙型肝炎:HBsAg 66.65 IU/ml↑、AntiHBe 0.01 S/CO↓、AntiHBc 10.12 S/CO。凝血:PT 79.14%↓。乙型肝炎病毒定量、电解质、肝功正常。血常规:WBC 7.60×109/L、RBC 4.82×1012/L、Hgb 154 g/L、PLT 174×109/L、NEUT 67%。肿瘤指标正常。胃镜:慢性浅表性胃炎。B超提示:肝血管瘤,脾、胰、腺、双肾未见异常。中医诊断:积聚(湿热蕴结型);西医诊断:乙型肝炎肝硬化。
入院后选用桃红化浊汤加减。治疗3 d后患者疗效不显,仍感胃脘部胀满、时呕吐酸水,请杨震主任会诊。治法:疏肝健脾、清热化湿为法。处方:桃红化浊汤联合金砂散加减,具体如下:炒桃仁、广藿香、炒青皮各10 g, 醋郁金12 g,茵陈、佩兰、 炒鸡内金、 醋鳖甲先煎、白茅根、板蓝根、、炒薏苡仁、茯苓、茜草各15 g,砂仁8 g后下,7剂,水煎服,禁食辛辣刺激之品,调畅情志。二诊:治疗7 d后患者腹胀有所减轻,患者略感乏力、右胁不适,食后胃脘胀满不舒、呕吐酸水,夜眠可,大便不成形。舌质紫暗,苔黄厚腻,舌下络脉粗,脉沉弦、关大、稍革。患者平素性情急躁,肝失疏泄,脾失健运,导致脾气亏虚,日久脾胃阳气亏虚,失于温养,不能腐熟水谷,故可见食后胃胀,呕吐酸水。治病必求于本,实为中焦虚寒,脾胃虚寒为本,湿热中阻为标。治宜标本兼治,可在桃红化浊汤基础上,加行气温中,制酸药物,具体如下:炒桃仁、广藿香、炒青皮、甘松、山奈各10 g,佩兰、茵陈、 炒鸡内金、炒薏苡仁、板蓝根、茯苓、茜草、醋鳖甲先煎、白茅根各15 g、砂仁8 g后下,醋郁金、海螵蛸12 g。 服药14 d后患者乏力不明显、无右胁不适,纳食明显好转,胃胀反酸水等症消失,眠可,大便成形。
2.1 病机要点 患者因为摄生不慎,感受湿热疫毒之邪,久蕴体内不化。病机为肝郁脾虚,脾失健运,湿阻中焦,郁久化热,湿热瘀阻,气滞血瘀,发为积聚;病性为本虚(脾虚),标实(肝郁,湿热,血瘀),病位在肝、脾、胃、肾等。《素问·经脉别论》所说的“饮入于胃,游溢精气,上输于脾,脾气散精,上归于肺,通调水道,下输膀胱”,就是对水液代谢过程的高度概括[1]。脾是水液运化、代谢很重要的中间环节,水湿没有它就不能运化,不能上输到肺,也不能下输膀胱。脾不能升清,水液不能上输于肺,就下走大肠而出现便溏;胃不能降浊,纳入的水谷不能下行,逆而向上,就出现恶心呕吐。困遏清阳,阻滞气机。所谓困遏清阳,阻滞气机,就是指由于湿邪停聚使清阳之气的升降出入运动发生了障碍。阳气郁而不通致上焦气滞不通就胸闷。中焦脾胃的气机不通,升降失常,胃脘部就感觉痞塞不通。下焦气滞不通,就感觉腹部胀满。湿邪重浊黏腻,阻滞了肠道的气机,使气不能下行,湿浊也不容易下行,于是大便黏滞不爽。
2.2 辨治思路 积聚之名,首见于《灵枢·五变》“人之善病肠中积聚者,何以候之?……皮肤薄而不泽,肉不坚而淖泽。如此,则肠胃恶,恶则邪气留止,积聚乃伤”[2]。《素问·至真要大论》在治疗方面提出的“坚者削之”“结者散之,留者攻之”等原则,具有一般的指导作用[3]。《诸病源候论·积聚病诸候》认为积聚一般有一个渐积成病的过程,“诸脏受邪,初未能为积聚,留滞不去,乃成积聚”。《证治准绳·积聚》在总结前人基础上提出了“治疗是病必分初、中、末三法”的主张。《景岳全书·积聚》则对攻补法的应用作了很好的概括,“治积之要,在知攻补之宜,而攻补之宜,当于孰缓孰急中辨之”[4]。《医宗必读·积聚》把攻补两大治法与积聚病程中初中末三期有机地结合起来,并指出治积不能急于求成,可以“屡攻屡补,以平为期”,颇受后世医家的重视。《医林改错》则强调瘀血在积聚病机中的重要作用,其活血化瘀方药的应用有突出的贡献。
患者起初为肝郁脾虚,脾失健运,不能运化水湿,日久出现湿从热化,湿热相火,胆胃不降,出现胃脘痞满、口苦、便黏等症。湿热阻滞气机,气滞血瘀,发为积聚。肝病中的郁夹湿,因郁久必化热而形成湿热。湿热是病因,肝脏是病位。患者肝失疏泄,脾失健运, 湿阻中焦, 蕴久化热, 湿流于下,祸及肝肾而激动相火,失位之相火与湿热相杂,湿得火而弥散,病及三焦而出现“蒸于上”“蕴于中”“结于下”诸端。因湿热伤肝,肝失疏泄,肝郁乘脾,脾失健运,更助湿热。因此,调治时应紧紧把握肝郁与湿滞这一对主要矛盾,疏肝时应注意不要耗气伤阴,化湿时不要寒凉滞脾。清代吴鞠通为创立的三焦辨证“治上焦如羽,治中焦如衡,治下焦如权”。治疗湿热仍应重视上、中、下三焦区别,而辨证用药。
湿热阻滞的肝病,要注意湿热证的病位,重在定位。“湿热”属温病范畴,湿热病位的诊断要参考吴鞠通的思路。湿热相火引起的肝病多属中焦的问题。一般的上焦常用三香汤,中焦用藿朴夏苓汤,下焦用五苓散等,但这些大都只能解决胃肠湿热,能够治疗肝胆湿热的很少。本案的肝病湿热相火,从三焦辨证为中焦,脏腑辨证为肝胆,卫气营血辨证则为血分,故综合来看病变的病机应为中焦肝胆血分湿热。因此桃红化浊汤补充了常用方剂治疗中焦湿热的不足,用于治疗肝病疏泄失常的血分湿热,清理中焦血分湿热。
2.3 用药经验
2.3.1 湿热为患,重在祛湿 用辛宣芳化、辛开苦降、淡渗利湿的药物以祛除湿浊,宣通气机,调理脾胃,通调水道的治疗方法。①辛宣芳化法,是用宣透气机、芳化湿邪的药物组成方剂以宣气化湿,达邪外出,适用于邪在上焦,湿重于热。②辛开苦降法,又称燥湿泄热法,是用辛温、苦温、苦寒的药物组成方剂以开郁燥湿,泄热祛邪,适用于邪在中焦,湿重于热或湿热并重的证候。③淡渗利湿法,是用淡渗利湿的药物组成方剂以利尿渗湿,湿热从小便而出,适用于下焦湿重于热证候。
2.3.2 自拟桃红化浊汤治疗湿热相火型积聚 杨震教授认为湿热相火为六型相火之一。 《湿热论》:盖三焦与肝胆同司相火,中焦湿热不解,则热盛於里,而少火悉成壮火,火动则风生,而筋挛脉急,风煽则火炽,而识乱神迷,身中之气,随风火上炎,而有升无降,常度尽失,足以见得湿热相火危害之大[5]。其治法当宗:利湿不伤阴,清热不助湿。自拟桃红化浊汤,藿香、佩兰、香薷芳香化浊以醒脾困;茵陈、白茅根、板蓝根清热利湿以清相火;薏苡仁、茯苓健脾化湿以助脾运;青皮、郁金疏理气机以解肝郁;桃仁、红花疏通肝络以防瘀结,兼作引经以清血分湿热。
2.3.3 选药原则 第一,选药要针对病变部位,湿热相火肝病的重点在中焦,同时也要兼顾三焦,因上焦、中焦、下焦部位不同,选药也不同,要有重点。以桃红化浊汤为底方,上焦合用三香汤,中焦合用金砂散,下焦合用五苓散加减。第二,要分清湿重于热、湿热并重、热重于湿这三种证候类型,湿重者要重用辛温、苦温,湿热并重者要辛温、苦温与苦寒并用,热重者应以清泄热邪为主,温药应慎用之。第三,湿已化燥或阴虚体质者使用祛湿药应谨慎,要防其损伤阴液。
本案结合舌脉症,中医诊断为“积聚”,因为患者摄生不慎,感受湿热疫毒之邪,久蕴体内不化,导致湿热瘀阻,气滞血瘀。温病学家论治湿热的理论,可以指导湿热伤肝的证治,其病因当为“太阴内伤,湿饮内聚,客邪再至,内外相引”;其病机是:“热得湿而愈炽,湿得热而愈横,湿热两分,其病轻而缓,湿热两合,其病重而速。”湿热缠绵,如油入面,胶结难分。朱丹溪曰:“湿热相火,为病最多,人罕有知其秘者”亦皆此意。其治法当宗:利湿不伤阴,清热不助湿。选方为桃红化浊汤加减。治疗中亦偏于上焦,可合用三香汤,偏于中焦合金砂散加强化湿力度(鸡内金、茯苓、砂仁、薏苡仁、白豆蔻),偏于下焦合用五苓散,其中桂枝根据湿热之轻重常酌情使用,量不宜超过6 g。全方清热利湿,达到宣上、畅中、渗下,通达三焦,湿热得除,有利湿不伤阴,清热不助湿之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