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彦之北伐及相关问题研究

2021-11-30 05:58王永平
关键词:刘裕

王 业,王永平

(扬州大学社会发展学院,江苏扬州225000)

在魏晋南北朝史研究中,南北军事对抗是个无法绕开的话题,这是由这一时期分裂和动乱的时代特征所决定的。东晋末年,刘裕北伐,先后灭南燕与后秦,收复淮河以北及关中的广大地区,尽管关中不久后即得而复失,但刘宋初年的疆域范围为南朝诸政权之最。畏于刘裕北伐的余威,北魏一直不敢对这一地区有觊觎之心,明元帝末年趁刘宋内乱夺得河南之地,宋文帝即位后先后发动三次北伐,意图收复失地,均以失败告终,尤其是元嘉二十七年北伐的失败,招致北魏南进临江。元嘉七年到彦之北伐是刘宋第一次北伐,亦是宋文帝时代三次北伐中的一环。关于此次北伐的研究,多涵括于元嘉北伐的综合研究中,所探讨的问题也主要是北伐失败的原因及影响等。①目前,专门论述仅见张知韬《权力与正统:宋文帝北伐研究》第一章,[1]该文从刘宋国内政治角度出发,认为河南之地的正统性象征,以及宋文帝提升个人威望的现实需要,是此次北伐的动机,这一结论值得商榷。尽管此次北伐的规模、影响不及元嘉二十七年北伐,但有进一步细化研究的空间。有鉴于此,本文拟就此次北伐的背景、过程、影响等问题试做讨论,不当之处,敬请学界方家批评指正。

一、魏取河南与太武帝初年北方军事形势

泰常七年(永初三年,422),明元帝拓跋嗣以刘裕去世,欲取刘宋河南之地,崔浩以“裕新死,党与未离,兵临其境,必相率拒战”为由表示反对,明元帝则认为“刘裕因姚兴死而灭其国,裕死我伐之,何为不可?”[2](P814)实际上,明元帝南伐的借口正是刘裕北伐借道时崔浩建议应允的理由。在宋魏两国第一次大规模军事交锋前,北魏群臣就攻城还是略地展开了争论。《魏书·崔浩传》载:

(太宗)议于监国之前曰:“先攻城也?先略地也?”斤曰:“请先攻城。”浩曰:“南人长于守城,苻氏攻襄阳,经年不拔。今以大国之力攻其小城,若不时克,挫损军势,敌得徐严而来。我怠彼锐,危道也。不如分军略地,至淮为限,列置守宰,收敛租谷。滑台、虎牢反在军北,绝望南救,必沿河东走。若或不然,即是囿中之物。”[2](P814)

明元帝最终采纳了公孙表等人先攻城的建议。不过,魏军在攻取河南诸戍时遭到宋守军的顽强抵抗。明元帝大怒,亲征为众军声援,[2](P62)又诛公孙表。[2](P783)但是刘宋援军因惧魏军不敢进,虎牢城坚守二百余日后为魏所破,[3](P2328)河南之地也终为北魏所得。与河南之地一同归北魏的,还有游荡于这一地区的部分司马氏残余势力,如司马楚之、司马准等。[2](P855,860)

明元帝在夺得河南之地的第二年去世,长子拓跋焘即位,是为太武帝。此时北魏面临的形势十分严峻,军事上的压力除柔然的侵扰外,还有若干割据政权的威胁。太武帝即位伊始,北魏君臣间就征伐先后的问题,展开过一场争论。《魏书·长孙嵩传》载:

世祖即位,进爵北平王,司州中正。诏问公卿,赫连、蠕蠕征讨何先。嵩与平阳王长孙翰、司空奚斤等曰:“赫连居土,未能为患,蠕蠕世为边害,宜先讨大檀。及则收其畜产,足以富国;不及则校猎阴山,多杀禽兽,皮肉筋角,以充军实,亦愈于破一小国。”太常崔浩曰:“大檀迁徙鸟逝,疾追则不足经久,大众则不能及之。赫连屈丐,土宇不过千里,其刑政残虐,人神所弃,宜先讨之。”尚书刘洁、武京侯安原请先平冯跋。帝默然,遂西巡狩。后闻屈丐死,关中大乱,议欲征之。嵩等曰:“彼若城守,以逸代劳,大檀闻之,乘虚而寇,危道也。”帝乃问幽微于天师寇谦之,谦之劝行。杜超之赞成之,崔浩又言西伐利。嵩等固谏不可。帝大怒,责嵩在官贪污,使武士顿辱。寻迁太尉。[2](P644)

关于何者为讨伐之先,大臣们有三种不同的意见,太武帝也难以决断。不过,北魏最终还是将柔然定为首先讨伐的目标,主要因为此时柔然的威胁最大,始光元年八月(元嘉元年,424)即发生“蠕蠕率六万骑入云中,杀掠吏民,攻陷盛乐宫”[2](P69)的事件。因此,始光元年八月、十二月,二年正月、十月,北魏四次讨伐柔然,均获得成功,[2](P69-70,2292)暂时解除了柔然的威胁。始光三年,太武帝以赫连勃勃死,诸子相攻,关中大乱,于是遣司空奚斤等人伐赫连氏政权,其年十一月又亲征至统万城下,“徙万余家而还”。[2](P71)尔后,魏军又发动了几次军事行动,于神䴥元年二月擒赫连昌,赫连昌余众又立赫连昌弟赫连定为王,与北魏对抗。[2](P73)

与此同时,柔然仍是北魏的潜在隐患。神䴥二年(元嘉六年,429),太武帝欲再次北伐。不过,针对此次北伐,北魏大臣多表示反对,惟崔浩赞成,《魏书·崔浩传》载:

是年,议击蠕蠕,朝臣内外尽不欲行。保太后固止世祖,世祖皆不听,唯浩赞成策略。……世祖意不决,乃召浩令与渊等辩之。……既罢朝,或有尤浩者曰:“今吴贼南寇而舍之北伐。行师千里,其谁不知?若蠕蠕远遁,前无所获,后有南贼之患,危之道也。”浩曰:“不然。今年不摧蠕蠕,则无以御南贼。自国家并西国以来,南人恐惧,扬声动众以卫淮北。彼北我南,彼劳我息,其势然矣。比破蠕蠕,往还之间,故不见其至也。何以言之?刘裕得关中,留其爱子,精兵数万,良将劲卒,犹不能固守,举军尽没。号哭之声,至今未已。如何正当国家休明之世,士马强盛之时,而欲以驹犊齿虎口也?设令国家与之河南,彼必不能守之。自量不能守,是以必不来。若或有众,备边之军耳。……”[2](P815-817)

此时宋文帝已有经略河南的打算,并且这一想法通过使节往来传到了北魏。大臣们担心如果刘宋突然进攻,将导致北魏两面受敌,崔浩则认为南军不足畏,坚持主张北伐柔然。崔浩到底是独具慧眼还是有意袒护南方,姑置不论。值得注意的是太武帝的态度,其虽然一度表现过犹豫,但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北伐。《魏书·蠕蠕传》载:“会江南使还,称刘义隆欲犯河南,谓行人曰:‘汝疾还告魏主,归我河南地,即当罢兵,不然尽我将士之力。’世祖闻而大笑,告公卿曰:‘龟鳖小竖,自救不暇,何能为也。就使能来,若不先灭蠕蠕,便更坐待寇至,腹背受敌,非上策也。吾行决矣。’”[2](P2293)由此可见,在太武帝看来,与防备宋军相比,北伐柔然乃形势所需,不得不为。事实证明,太武帝的这一决断具有关键性,经过北魏此次军事行动,柔然受到沉重的打击,“国落四散,窜伏山谷,畜产布野,无人收视”,[2](P2293)其屡犯边塞的局面从根本上得到了改变。[4](P183)

二、元嘉初年刘宋政局与宋文帝的北伐意图

刘裕代晋建宋后,为了使刘宋王朝在自己身后能够稳固,做过一番周密的安排。在地方,通过分割强藩,以及宗室出镇重要方镇,异姓出镇次级方镇,以达到刘姓子弟控制地方而又互相制约的效果。在中央,则安排徐羡之、傅亮、檀道济、谢晦为顾命大臣辅佐少帝。②景平二年,徐羡之等人先后废杀庐陵王刘义真及少帝刘义符,迎荆州刺史刘义隆继统。徐、傅等人废刘义真、刘义符的理由都是二人“无德”、“多过失”,吕思勉先生认为他们的动机乃是“利令智昏,贪恋权势而不肯去”。[5](P301)

徐、傅等人的意图,在废少帝后的相关人事安排上显露无疑。《宋书·谢晦传》载:“初,晦与徐羡之、傅亮谋为自全之计,晦据上流,而檀道济镇广陵,各有强兵,以制持朝廷;羡之、亮于中秉权,可得持久。”[3](P1358)又据《南史·傅亮传》载,傅亮奉迎文帝后回都,“徐羡之问帝可方谁?亮曰:‘晋文、景以上人。’羡之曰:‘必能明我赤心。’亮曰:‘不然。’”[6](P443)由此可见,执政者徐羡之等人并不知晓宋文帝能力的强弱。如果宋文帝平庸无能,徐羡之等可继续专权,若宋文帝大权在握,通过在中央与藩镇的布局,也可使他们高枕无忧。对此,李延寿已经有比较清楚的认识,他在《南史·谢晦传》史论中说:“向令徐、傅不亡,道济居外,四权制命,力足相侔,刘氏之危,则有逾累卵。”[6](P545-546)可谓得其实。

即将继位的宋文帝,因少帝被害,对建康的局势甚为担忧,《宋书·王昙首传》的记载颇可反映当时的情况:

太祖入奉大统,上及议者皆疑不敢下,昙首与到彦之、从兄华固劝,上犹未许。昙首又固陈,并言天人符应,上乃下。率府州文武严兵自卫,台所遣百官众力,不得近部伍,中兵参军朱容子抱刀在平乘户外,不解带者数旬。[3](P1679)

可以想见宋文帝对建康执政者的极端不信任,对于这些杀戮兄弟,欲独揽大权的人,必欲除之而后快。在元嘉三年先后诛杀徐羡之、傅亮,平定谢晦起兵后,宋文帝的当务之急是以亲信充实统治集团,其在江陵时的旧人自然成为不二人选。我们知道,这一时期,高门士族常自强藩僚佐起家,[7](P43-46)宋文帝任荆州刺史时身边聚集的多为高门士族人物,如王昙首、王华、谢弘微等。尽管晋宋之际,高门士族社会日益腐朽,但他们毕竟具有深厚的社会基础,又曾为宋文帝藩府僚属,故能得到宋文帝的笼络与利用。王华,据《宋书》本传载,“太祖入奉大统,以少帝见害,疑不敢下。华建议曰……太祖从之,留华总后任。上即位,以华为侍中,领骁骑将军,未拜,转右卫将军,侍中如故。”[3](P1676)王昙首,“太祖为冠军、徐州刺史,留镇彭城,以昙首为府功曹。太祖镇江陵,自功曹为长史,随府转镇西长史。高祖甚知之,谓太祖曰:‘王昙首,沈毅有器度,宰相才也。汝每事咨之。’……及(太祖)即位,又谓昙首曰:‘非宋昌独见,无以致此。’以昙首为侍中,寻领右卫将军,领骁骑将军。以朱容子为右军将军。诛徐羡之等,平谢晦,昙首及华之力也。”[3](P1679)谢弘微,“太祖镇江陵,宋初封宜都王,以琅邪王球为友,弘微为文学。母忧去职。居丧以孝称,服阕逾年,菜蔬不改。除镇西咨议参军。太祖即位,为黄门侍郎,与王华、王昙首、殷景仁、刘湛等号曰五臣。”[3](P1592)这些人在宋文帝诛杀顾命大臣后,无一例外地获得了重用。

此外,在徐、傅当政时期受到排挤的士族人物,此时也多被优遇,如蔡廓、范泰、郑鲜之、颜延之等,[8]他们本就对徐羡之等人擅行废立颇为不满。如蔡廓,他曾告诫傅亮“营阳在吴,宜厚加供奉。营阳不幸,卿诸人有弑主之名,欲立于世,将可得邪!”宋文帝即位后,“谢晦将之荆州,与廓别,屏人问曰:‘吾其免乎?’廓曰:‘卿受先帝顾命,任以社稷,废昏立明,义无不可。但杀人二昆,而以之北面,挟震主之威,据上流之重,以古推今,自免为难也。’”[3](P1572-1573)再如范泰,《宋书》范泰本传载:“及庐陵王义真、少帝见害,泰谓所亲曰:‘吾观古今多矣,未有受遗顾托,而嗣君见杀,贤王婴戮者也。’”[3](P1620)他们本非徐羡之一党,又有较高文化修养,自然得到宋文帝的青睐。

那么,为什么宋文帝在清除异己后不久,未经过充分的准备,便匆匆兴师北伐?其目的何在?

上面我们说过,宋文帝周围多是以文义见长的士族人士,在江左政治社会氛围下,他们多不愿历武职,如《宋书·王昙首》载:“(王昙首)辟琅邪王大司马属,从府公修复洛阳园陵。与从弟球俱诣高祖,时谢晦在坐,高祖曰:‘此君并膏粱盛德,乃能屈志戎旅。’昙首答曰:‘既从神武之师,自使懦夫有立志。’晦曰:‘仁者果有勇。’”[3](P1678)在长期辅佐宋文帝并得到他信任的武将中,到彦之属佼佼者。因此,在宋文帝赴建康后,其与徐羡之等人之间,就在对到彦之的官职安排上发生冲突,《南史·到彦之传》载:“及文帝入奉大统,以徐羡之等新有篡虐,惧,欲使彦之领兵前驱。彦之曰:‘了彼不贰,便应朝服顺流;若使有虞,此师既不足恃,更开嫌隙之端,非所以副远迩之望也。’会雍州刺史褚叔度卒,乃遣彦之权镇襄阳。羡之等欲即以彦之为雍州,上不许,征为中领军,委以戎政。”[6](P674-675)徐羡之等人正是想把文帝唯一的亲信将领调开,以便在中央有更大的控制权力,文帝以到彦之掌握禁卫军权,既能防备徐羡之等人另有企图,又能让到彦之主持“台坊访募”,为讨谢晦做准备。[9]

对声望不足的寒微人士,通过让其立功,为进一步任用创造条件,在刘裕“造宋”事业过程中,不止一次这样做过。《宋书·刘敬宣传》载:“高祖方大相宠任,欲先令立功。义熙三年,表遣敬宣率众五千伐蜀。”刘敬宣战败后,刘毅欲以重法绳之,而“高祖既相任待”,故仅作“免官,削封三分之一”处理,不久任遇如初。[3](P1413-1415)又据《宋书·徐湛之传》载,徐湛之父徐逵之,尚高祖长女会稽公主,为振威将军、彭城沛二郡太守。时“高祖诸子并幼,以逵之姻戚,将大任之,欲先令立功。及讨司马休之,使统军为前锋,配以精兵利器,事克,当即授荆州。”[3](P1843)徐逵之战败见杀,刘裕大怒,欲被甲登岸与贼作战,诸将谏不从,后贼退走乃止。[3](P1347)刘敬宣,刘牢之之子,徐逵之,出身东海徐氏,二人门第不高,刘裕欲重用他们,都给予机会让他们立功。

与刘敬宣、徐逵之相比,到彦之出身更加寒微。到彦之出自彭城武原到氏,学者从到氏与刘裕先人同乡,推测到氏家族于永嘉乱后渡江,但门第更为卑微,[10]当是。史称到彦之“初以担粪自给”,[6](P679)可以想见其家境之贫寒,尽管其后来以乡里身份随从刘裕征伐,但无甚军功。因此,在缺少值得信任的将领,同时到彦之个人威望又不足的情况下,宋文帝急于让到彦之北伐,以积累声望和政治资本,以便对其进一步任用。《南史·到彦之传》所谓“上于彦之恩厚,将加开府,欲先令立功。七年,遣彦之制督王仲德、竺灵秀、尹冲、段宏、赵伯符、竺灵真、庾俊之、朱修之等北侵”[6](P675)云云,点明了关键所在。当然,除了提高个人声望外,北伐的好处还在于能扩充实力,刘裕北伐南燕时,所获的“鲜卑具装虎班突骑”及鲜卑步兵,成为抗击卢循的重要力量。[11](P152)此外,通过战争来物色一批可靠且富有军事才干的人,对宋文帝来说,也是一件急迫的事情。与其父刘裕不同,宋文帝缺乏实战经验,因此在战略上轻视北魏,以为能如刘裕一样一举消灭敌人,而此时的北魏,国力正处上升期,也异于南燕与后秦。在未做充足准备情况下,宋文帝希冀通过一次北伐,既能收复失地,又能培育亲信将领,这样的想法并不现实。

三、到彦之北伐及北魏的应对

在到彦之北伐前,刘宋有过二次试探性的进攻。据《魏书·世祖纪》载,神䴥元年(元嘉五年,428)十月,“刘义隆淮北镇将王仲德遣步骑二千余入寇济阳、陈留”,同年闰十月,“义隆又遣将王玄谟、兖州刺史竺灵秀步骑二千人寇荥阳,将袭虎牢。豫州遣军逆击走之。”[2](P74)王仲德此时系安北将军、徐州刺史,可能这二次行动宋军都没有成果,故《宋书》未载。此外,宋文帝先遣殿中将军田奇告太武帝拓跋焘“河南旧是宋土,中为彼所侵,今当修复旧境,不关河北”,拓跋焘大怒,谓田奇曰:“我生头发未燥,便闻河南是我家地,此岂可得河南。必进军,今权当敛戍相避,须冬行地净,河冰合,自更取之。”[3](P2331-2331)宋文帝之意,河南之地本为刘宋领土,为北魏侵占,理应收复,表明此次北伐的正当性,而“无关河北”似有承认北魏既有河北疆土的意味,而太武帝的答语显然是愤愤之辞,“我生头发未燥,便闻河南是我家地”的说法并无依据。

尽管太武帝认为宋军不足惧,但在北魏群臣固请下,但仍然采取了一些应对措施。神䴥三年三月“诏冀、定、相三州造船三千艘,简幽州以南戍兵集于河上以备之”,六月“诏平南大将军、假丹阳王太毗屯于河上,以司马楚之为安南大将军、琅邪王,屯颍川”,七月又“诏大鸿胪卿杜超假节、都督冀定相三州诸军事、行征南大将军、太宰,进爵为王,镇邺,为诸军节度。”[2](P75-76)

《宋书·索虏传》载,元嘉七年(430)三月,宋文帝下诏曰:

河南,中国多故,湮没非所,遗黎荼炭,每用矜怀。今民和年丰,方隅无事,宜时经理,以固疆场。可简甲卒五万,给右将军到彦之,统安北将军王仲德、兖州刺史竺灵秀舟师入河,骁骑将军段宏精骑八千,直指虎牢,豫州刺史刘德武劲勇一万,以相掎角,后将军长沙王义欣可权假节,率见力三万,监征讨诸军事。便速备办,月内悉发。[3](P2331)

此次北伐的将领,除了诏书提及的之外,可考的还有尹冲、赵伯符、竺灵真、庾俊之、朱修之、杜骥、姚耸夫、垣护之、申谟、沈庆之等。③到彦之、王仲德属刘裕北府集团成员,赵伯符系外戚,垣护之、申谟属刘裕伐南燕时归降后又迁往徐州的豪族,沈庆之虽出自吴兴沈氏,但其“躬耕垄亩,勤苦自立,年四十未知名”[6](P953),其余诸人也多是地位不高的武人。刘宋前期,因缺少流民补充和内部互相残杀等内外部原因,北府集团势力渐衰,而雍州势力此时尚未占据主要地位,④这也影响了北伐将领的选择。

当到彦之“自清水入河,泝流西行”,[2](P76)列兵河南时,太武帝命河南兵北撤,其原因是有多方面的。一,避开不利于魏军作战的时节,待“冬行地净,河冰合,自更取之”;二,河南四镇兵少;[12](P3881)三,“诏河南诸军收众北渡以骄之”,[2](P2136)在战略上迷惑敌方。与此同时,赫连定势力也在侵扰北魏,《魏书》称赫连定“与刘义隆连和,遥分河北,自恒山以东属义隆,恒山以西属定。”[2](P2059)太武帝欲先讨赫连定,北魏群臣又一次表示反对,《魏书·崔浩传》载:

世祖闻赫连定与刘义隆悬分河北,乃治兵,欲先讨赫连。群臣曰:“义隆犹在河中,舍之西行,前寇未可必克,而义隆乘虚,则失东州矣。”世祖疑焉,问计于浩。浩曰:“义隆与赫连定同恶相招,连结冯跋,牵引蠕蠕,规肆逆心,虚相唱和。义隆望定进,定待义隆前,皆莫敢先入。以臣观之,有似连鸡,不俱得飞,无能为害也。臣始谓义隆军来当屯住河中,两道北上,东道向冀州,西道冲邺。如此,则陛下当自致讨,不得徐行。今则不然,东西列兵,径二千里,一处不过数千,形分势弱。以此观之,儜儿情见,止望固河自守,免死为幸,无北渡意也。赫连定残根易摧,拟之必仆。克定之后,东出潼关,席卷而前,则威震南极,江淮以北无立草矣。圣策独发,非愚近所及,愿陛下西行勿疑。”[2](P821)

崔浩从宋军“东西列兵,径二千里”而认定其无北渡意,确是有远见的,由此也可证明宋文帝“无关河北”之言不虚,故其建议应以伐赫连定为当务之急。北魏碻磝、滑台、洛阳、虎牢诸戍相继弃兵而去,[12](P3881-3882)面对魏军以退为进的策略,到彦之等人非但没有察觉,反而沾沾自喜,惟王仲德有清醒的认识,他认为“胡虏虽仁义不足,而凶狡有余,今敛戈北归,并力完聚,若河冰冬合,岂不能为三军之忧。”[3](P1392)果不其然,自十月起,魏将安颉、叔孙建、长孙道生等便相继反攻,宋军大败。[2](P76-77)待虎牢、洛阳诸军相继溃败,到彦之欲焚舟步走,王仲德又谏曰:“洛阳既陷,则虎牢不能独全,势使然也。今贼去我千里,滑台犹有强兵,若便舍舟奔走,士卒必散。且当入济至马耳谷口,更详所宜。”[3](P1393)垣护之亦以为“况今青州丰穰,济漕流通,士马饱逸,威力无损。若空弃滑台,坐丧成业,岂是朝廷受任之旨”,劝阻到彦之不要轻易撤退。[3](P1449)到彦之并未采纳这些意见,安排杜骥守洛阳,[3](P1721)朱修之守滑台,[3](P1969)散败而归。元嘉七年十一月,宋文帝复遣檀道济、王仲德北讨,因不敌魏军,次年二月回师。[3](P79)

四、到彦之北伐失败原因及影响

从战场记载来看,宋军失利的原因主要表现为将领骄傲轻敌、考虑不周、临阵畏敌等。其实,到彦之本无突出的军事才能,其受命领兵北伐,不过是因为得到宋文帝信任而已。前引《南史·到彦之传》载:“及文帝入奉大统,以徐羡之等新有篡虐,惧,欲使彦之领兵前驱。彦之曰:‘了彼不贰,便应朝服顺流;若使有虞,此师既不足恃,更开嫌隙之端,非所以副远迩之望也。’”《资治通鉴》亦载此事,胡三省即指出“彦之此言诚合大理,而亦自知其才不足以制檀道济也。”[12](P3832)又据《魏书·崔浩传》载:“后冠军将军安颉军还,献南俘,因说南贼之言云,义隆敕其诸将,若北国兵动,先其未至,径前入河,若其不动,住彭城勿进。”[2](P821)似乎表明宋文帝北伐仅虚张声势,但从上面的分析来看,笔者颇疑此非宋文帝的命令,而是到彦之的要求。

当然,我们也不能否认,黄淮之间的平原利于北魏骑兵作战,以及在战斗力上,南方军队弱于习战的北方军队,都是魏胜宋败的主要原因。在战后将领处置上,宋文帝也表现出不公,因其北伐意图就是为了进一步任用到彦之,故对到彦之虽做“下狱,免官”处理,第二年又起为护军,[6](P675)但他却轻信杜骥之言,枉杀姚耸夫,[3](P1721)兖州刺史竺灵秀亦因弃军伏诛,[13](P2)赏罚不明自会损害人心,不利于长远发展。

北伐失败对刘宋的影响是巨大的。首先,刘宋立国仅十余年,远未达到元嘉后期“宋世之极盛”[3](P2261)程度,北伐失败造成刘宋国力削弱。据《宋书·顾琛传》载:“元嘉七年,太祖遣到彦之经略河南大败,悉委弃兵甲,武库为之空虚。后太祖宴会,有荒外归化人在坐,上问琛:‘库中仗犹有几许?’琛诡答:‘有十万人仗。’旧武库仗秘不言多少,上既发问,追悔失言,及琛诡对,上甚喜。”[3](P2076)元嘉八年三月,宋文帝下诏:“自顷军役殷兴,国用增广,资储不给,百度尚繁。宜存简约,以应事实。内外可通共详思,务令节俭。”当年闰六月再次下诏要求地方长官“咸使肆力,地无遗利。”[3](P80)其次,对宋文帝来说,北伐失败是惨痛的教训,促使他进行反思。《宋书·索虏传》载:“上以滑台战守弥时,遂至陷没,乃作诗曰:逆虏乱疆埸,边将婴寇仇。坚城效贞节,攻战无暂休。覆沈不可拾,离机难复收。……惆怅惧迁逝,北顾涕交流。”[3](P2333-2334)可以想见他当时悲痛的心情。尽管宋文帝并未放弃经略北方的追求,但在谋划决策时,不得不小心谨慎,这也是下一次北伐远在二十年之后的原因之一。

对北魏而言,由于魏军双线作战,既击退了到彦之、檀道济的军队,又彻底清除了赫连定残余势力。史载到彦之北伐后,司马楚之上疏称刘宋“民怨臣猜”,请求“扫清东南,齐一区宇,使济济之风,被于江汉”,“世祖以兵久劳,不从”。[2](P856)此时北方尚存若干割据政权,加之柔然不时侵扰,北魏战略重心依然在北方。此后,本着先近后远,先易后难的策略,北魏加紧统一北方的进程,延和元年至太延二年(432-436),共发动五次战役灭北燕,太延五年(439)又灭北凉,至此统一北方。这里不拟讨论北魏统一的详细过程,只想说明的是,在复杂的北方军事形势背景下,北魏在统一北方前并无大举南下的意愿,其与刘宋间的作战,也是被动之举。因此,在这一段时间内,宋魏之间基本保持着和平往来。不过,随着北魏北方军事活动的结束,南北和平关系也被打破。

结语

综上所述,宋文帝即位后,便有收复河南之地的意愿,元嘉七年其派遣心腹到彦之北伐,主要是为了提升到彦之威望,以便进一步任用他。但到彦之的才能不堪为将,在战时表现出骄傲轻敌、考虑不周、临阵畏敌等,这是北伐失败的主要原因。北魏在这一时期所面临的军事形势比南方复杂的多,纵观北魏的一系列军事行动,包括泰常七年南伐、太武帝即位后伐柔然、神䴥三年伐赫连定,制定决策时群臣内部均有争论,主要则在于对刘宋的顾虑。这种顾虑一是由当时北魏所面临的军事压力所致,二是因为南北双方互不了解,军事交往不密切。不过,对太武帝而言,宋军并不足惧,正是在太武帝坚持及崔浩的谋略下,北魏既消除了北方存在的主要威胁,又击退了刘宋的进攻。可以说,在宋魏军事进程中,一开始刘宋就处于劣势。

注释:

①主要成果有:陈金凤:《元嘉北伐新论》,《华中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0 年第4 期;杨恩玉:《略论五世纪中叶宋魏大战》,《东岳论丛》2005年第5期;王永平:《论刘宋文帝元嘉时期北伐失败之影响与原因》,《学习与探索》2014年第3期。

②参见鲁力:《刘宋初年的方镇格局与荆扬之争》,《魏晋南北朝隋唐史资料》第18辑;祝总斌:《晋恭帝之死与宋初政争》,《材不材斋史学丛稿》,中华书局,2010年。

③分见《南史》卷二五《到彦之传》、《宋书》卷五〇《垣护之传》、《宋书》卷六五《杜骥传》、《宋书》卷七七《沈庆之传》。

④参见章义和:《地域集团与南朝政治》第一章《晋末宋初的京口集团》、第三章《雍州集团的变迁》,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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