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静, 郭明阳, 刘德芳, 晏姣, 刘涛, 李莞, 刘碧莹(指导:吴辉)
(1.中国人民解放军西部战区医院,四川成都 610083;2.广州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广东广州 510405)
交泰丸具有交通心肾的功能,适用于心肾不交、夜寐不宁等症。最初提及交泰丸“交通心肾”的组方思想的是明代韩懋的《韩氏医通》,原文提到:“火分之病,黄连为主……佐官桂少许……能使心肾交于顷刻。”该书虽未提及交泰丸之名,但已明确指出其组方思路和适应病证。而明确提出黄连、肉桂同用,治心肾不交,名交泰丸者,则是清代的王士雄。王士雄在《四科简要方·安神》篇中说:“生川连五钱,肉桂心五分,研细,白蜜丸,空心淡盐汤下,治心肾不交,怔忡无寐,名交泰丸”。王士雄正式提出了交泰丸之名,并对于具体用药的剂量提出了经典的配比。交泰丸原方配比以重黄连轻肉桂的特点用于心火亢而肾水不升的心肾不交证,通常用于失眠等症。近现代所著方书及文献也均从“心肾不交”的理论出发,探讨交泰丸的临床应用。然而笔者认为,交泰丸以大辛大温的肉桂配伍清热降火的黄连,实则还有少火生气之意。以下基于“少火升气”的理论特点,进一步剖析交泰丸的组方思想和临床应用。
“少火生气”始于《素问·阴阳应象大论》:“壮火之气衰,少火之气壮。壮火食气,气食少火。壮火散气,少火生气。”李中梓《内经知要》曰:“火者,阳气也,……人非此火,不能生养命根”。故“火”乃为人体之气中属阳的部分。那何为“少火”?明代张景岳曰:“少火生人之元气,是火即为气。此气为正气,……若正气有余,便是人生之元气。人生元气生于命门。命门者,精神之所舍,而为阳气之根也。故命门之火旺,则蒸糟粕而化精微,所谓人非此火不能有生者是也。是火即是气,……为生人少火,立命之本也”[1]。即“少火”为气,为人之立命之本。清代医家李用粹在其所著《证治汇补》中提出:“火乃天地间真阳之气,天非此火,不能生物,人非此火,不能有生,故凡腐熟五谷,化精气神,皆赖此真阳之火,名曰少火”。李用粹进一步解释了少火的作用:腐熟五谷,化生精气神。
故“少火”是指人身之平和而不偏不亢的正常的元气,其气生于命门。而命门与肾脏相通,保存在肾脏中的命门之火是为立命之本。故而饮食入胃,经脾气散精,上输于心,滋养君火,肾水上济于心,君火下通于肾;三焦乃元气之别使,元气寄行于三焦而循行至五脏六腑、肌肤腠理,以维持脏腑机体的正常生理功能。正如《医学正传》所言:“少火生气,谓滋生元气”。此外,滋生少火生气的元气受肾中真阳的影响。而少火生气则是对于人体正常之元气的气化作用的总结。人体只有在“少火”的正常作用下才能对脏腑的气化功能产生激发和推动作用,所谓“少火之气壮”。而“壮火”则是病理的、过亢的阳气,阳气过亢则热,热则耗气伤津,故言“壮火食气”。
2.1 基于少火生气理论探析交泰丸组方思想
2.1.1 寒热共用,少火生气 肉桂大辛大热,温补命门之火。若单用肉桂之品,则大温命门,犹如壮火。《黄帝内经》有言:“味厚者是为阴,薄为阴之阳;气厚者为阳,薄为阳之阴。味厚则泄,薄则通,气薄则发泄,厚则发热。”若单用气厚之肉桂,则使其热而散气,加用黄连削弱肉桂之厚气,则使其气薄,阳中寓阴,以维持正常阳气的生理功能。“万病皆损于阳气”“有阳则生,无阳则死”,交泰丸的配伍紧守此理,为防单用肉桂而有助热耗气之过,故其方少佐肉桂而配伍苦寒泻火之黄连,以黄连折肉桂过辛过温之火势,犹如猛火减薪,使其徐徐燃之,故而可使壮火变为少火,以防壮火食气,耗损阳气之弊。
2.1.2 升降相应,心肾互调 明·周慎斋在《慎斋遗书》中提到:“心肾相交,全凭升降,而心气之降,由于肾气之升;肾气之升,又因心气之降”[2]。交泰丸中,黄连大苦大寒,主入心经,清心降火除烦,使心阴免受煎灼,得以下润于肾;肉桂辛甘大热,主入肾经,引火归元,能助肾中阳气,益命门之火,蒸肾中之阴得以化而上奉心阳。黄连性寒入心,肉桂性温入肾,寒温并用,上下交通,心肾同调。
2.2 基于少火生气理论的临床组方“少火生气”的代表方剂是肾气丸,其方药组成特点是将少量补火助阳的桂枝、炮附子加入至大量养阴补精的熟地黄、山茱萸、薯蓣、泽泻、茯苓、牡丹皮中,以达到精气互化之效,而非峻补元阳,实则是使肾气化生[3]。《医宗金鉴》引用柯琴之语:“此肾气丸纳桂、附于滋阴剂中十倍之一,意不在补火,而在微微生火,即生肾气也”[4]。柯琴指出肾气丸中大剂量补阴剂中配伍少量的肉桂、炮附子,意在于生发肾气,而并非在于补阳。出自《金匮要略》用治上燥下寒的栝楼瞿麦丸,其方中温通之品仅用炮附子一枚,而配伍栝楼根二两,茯苓三两,理同肾气丸,达少火生气之效[5]。以使肾阳复而气化行,达到水道利、津液上达的目的。
善用少火生气之法的,还有国医大师邓铁涛教授(以下尊称邓老)。邓老在益气温阳时善用五爪龙配伍桂枝以代替黄芪,认为二者相配益气补虚功同黄芪却不温不燥、补而不峻,并配伍养阴柔肝之白芍以达少火生气之效[6]。广东地处岭南湿热之地,不少患者诉服用大剂量黄芪后可出现口干舌燥。若黄芪已运用较大剂量而仍需加量时则可选用五爪龙代替部分黄芪,同时配合选用麦冬、石斛等养阴之品制黄芪温燥之性,避免壮火食气之弊端。再者,邓老在运用附子治疗相关病症时,多取3 ~5 g小剂量,并配伍补阴之品[7]。
患者刘某,男,71 岁,2019 年4 月5 日初诊。患者自诉反复舌体溃疡并头晕2年余。患者2年前无明显诱因出现舌体溃疡,疼痛明显,间断于社区门诊采用复合维生素口服、西瓜霜含片及含漱康复新液治疗,但症状反复,并出现头晕不适。2019 年3 月26 日于外院完善相关检查:血常规、血脂、肝肾功能均未见明显异常,正常心电图。头颅CT 结果示:(1)左侧基底节区腔隙性脑梗;(2)脑血管硬化。刻下症见:神清,精神一般,形体中等,舌边溃疡,疼痛明显,色淡红,阵发性头晕,头晕呈昏沉感,伴少许恶心,觉口中黏腻不爽,饭后易呃逆,便溏,每日2 次,双下肢乏力,脚掌昼夜均易出汗,纳眠可。查体:神清,精神一般,形体中等,舌淡嫩,苔中稍剥,舌根微黄腻,脉沉,血压102/67 mmHg。西医诊断:(1)口腔溃疡;(2)腔隙性脑梗塞。中医诊断:(1)口疮;(2)头晕。辨证:脾气亏虚,浊气上犯。治法:健脾益气升清。方药如下:炙黄芪15 g,升麻15 g , 炒白术20 g, 炒党参20 g,当归15 g,陈皮10 g,柴胡10 g,法半夏15 g,茯苓20 g,生甘草15 g,干姜10 g,生姜3 片。处方5 剂,每日1 剂,水煎取汁300 mL,分两次早晚饭后半小时温服,并嘱忌油腻生冷。
2019 年4 月12 日患者二诊。诉头晕、便溏、口中黏腻不适较前缓解,但仍有舌边溃疡,脚掌出汗。查体:舌淡嫩,苔白,中间稍剥,脉沉细。此时患者辨证以“脾肾亏虚,浊气上犯”为主。治法:健脾升清益肾。方药:炙黄芪15 g,升麻15 g,炒白术20 g,炒党参20 g,当归15 g,陈皮10 g,柴胡10 g,法半夏15 g,茯苓20 g,生甘草15 g,黄连6 g,肉桂6 g(后下)。处方5 剂,每日1 剂,水煎取汁300 mL,分两次早晚饭后半小时温服,并嘱忌油腻生冷。结局:上方再服5 剂后,患者舌边溃疡痊愈,其余诸症均较前明显缓解,1个月后回访,患者诉口腔溃疡未再复发。
按:患者年老病程长,脾虚日久,脾虚则失其升清功能,故见头晕伴口腔溃疡等症;脾虚失其健运功能,导致清浊不分,故出现便溏、口中黏腻等症。因此,初诊予健脾益气升清为法,但脾虚日久累及于肾,且患者本就有年老肾气亏虚,而肾气乃诸气之根。张景岳言:“人生元气生于命门。命门者,精神之所舍,而为阳气之根也”。故此例患者,除补益脾气外,尚应益肾之气,以一比一的黄连配肉桂,取少火生气之效,以元阳之气调动一身之气。基于“少火生气”的组方思想,患者坚持服药10 剂后,口腔溃疡未再复发,临床效验显著。
综上所述,交泰丸一寒一热、少火生气,一升一降、心肾同调,配伍精炼,药味少。原方虽为重黄连而轻肉桂,掌握了其组方思想和配伍特点后,临证无需固守原方药量配比,应结合患者阳与气之主次轻重,灵活调整肉桂和黄连的剂量,则可取得更好的临床疗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