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译 思羽
她在海滩上找到了亚历克斯,他正望着他制造出的风暴。
“你好,卡雅。”他没有转身,她从这轻柔的招呼中也解读不出任何东西。
“亚历克斯。”卡雅答道,走到他身旁后停下脚步。她转头瞥了眼他染成金色的刺头发型,植入物文身像蛇一样爬行在他的脖子左侧上,微微闪现蓝光,“你瞧上去不错。”
他转过身,借着海浪上空骤然亮起的闪电,她从他眼眸深处里看见一模一样的蓝光,“考虑一下。”
“考虑一下。”她赞同道。对于她开枪射中他的子弹,她依然做着噩梦,想到他沉甸甸的重量压在她臂弯里,他的鲜血浸透她的长裤。正如她的治疗师喜欢提醒她的,那是完全必要的措施:他已经摧毁了一个国家。她尝试不要让它影响她的思绪——就算缺少界面,亚历克斯也擅长解读他人。
“不管怎样,”他回过头继续望着风暴,“那不正是所有一切的要点?”他的手指向海滩和两人身后静寂的海边小镇。
“你不生气吗?”一直存在一种忧虑,担心他意识到这一切是模拟仿真并见到她后,他会有消极反应,可他看起来并没有心烦意乱。
“不,你做了你不得不做的事。”
“那么为什么制造出风暴?”
“为了获得你的关注。”大海突然平静下来,云团移开,露出一轮满月。卡雅寻思,他对系统的控制到底有多深入。“情况有多糟糕?外面的情况?”
照他的记忆,模拟世界旨在反映出他的物理形态,为他支离破碎的灵魂提供一处安宁的场所让它慢慢康复,由一道防火墙将他控制在内部,将数据挡在外面。他无从知道他之前有什么遭遇,也不知道世界遭遇了什么事。
“我们阻止了你。”卡雅寻思他是否还记得,“抢在造成过于广泛的破坏之前,关闭了黑客程序。安全措施收紧,社会秩序得到恢复,经济逐渐复原。你也一样。”
他扮了个鬼脸,“恶意软件呢?”
“我们尽可能清除了你系统中的恶意软件。有足够的证据表明你那时并非按照你的自由意志行动,所以你不会被指控叛国罪。”
“但是?”他的语调尖利。
“但为了让你不用坐牢,我们不得不用上很多花言巧语。”有传言说会把他关进用法拉第笼围住的塑料囚室,那么就算他完全康复,他也会一点一点地发疯。
“你转而为我建造了瓶中世界。”
“这是折中方案。是自由的假象,那么你能以自己的节奏慢慢康复。”
“现在我康复了吗?”
她停下好一阵,感觉他的注视目光落在她身上。这是真正的考验,也是尽管她曾望着亚历克斯的眼睛朝他开了四枪,他们还是派她过来的原因。因为“我们尽可能”还不够好。他们试图拯救他时,亚历克斯有些部分已经粉碎,病毒与他紧紧纠缠在一起。现在,卡雅伫立在这片沙滩上,说不清楚面前之人有多少是她认识的亚历克斯,又有多少完全属于别的东西,某个绝对不能任由它自由漫游的玩意。
“你怎么看出这是个模拟世界?”她问道。
他允许她变换话题。“这儿太安静了。”他说,“太完美了,太利落了——甚至连死亡区里都有某个能用手动界面的地方。然后在待了大约六个月后,我意识到我记不起我是如何到这儿的,也记不起我为何来这儿。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卡雅点点头,“你在康复中,尚未完全康复。过程会漫长又痛苦。在他们考虑让你干办公室工作之前,你首先会面临数年的生理与心理评估,更不用说让你重新出外勤了。”
“理应如此。”
“你不用经历那些评估。你可以待在这儿。”
“我想要恢复人生。”他看着她,她再次瞅见他眼眸深处闪现的蓝色光芒,“我会竭尽所能全力以赴。”
“好吧。”卡雅其实并没指望他会留下来。她做了个手势,一道逃生门出现在海滩的半道中,“我会在另一边见你。”
两人的沉默持续了尴尬的半刻。她想要拥抱他,为已发生和即将发生的事说声对不起,但她不能与他发生实质接触。
她望着他走下海滩,然后闭上双眼,脱离数据接口。与亚历克斯的界面不同,她的交互界面只允许手动连接。她丝毫不怀疑,假如他真心想干,他早就能通过模拟世界骇入她的内部,但没有跳出警示信息。
亚历克斯躺在她面前的一张医院病床上,处于人工昏迷状态,面色苍白,包着绷带。病床的另一边,开发人员开口要说话,但卡雅伸出一根手指按住嘴唇。亚历克斯昏迷不醒,这并不意味着他听不见。她走向开发人员,那儿的一台显示器展现出另一张病床,上面躺着另一个亚历克斯。她戴上第二副耳机。屏幕上的这个亚历克斯竭尽全力想要恢复意识,身体动起来。他嘶哑地叫着要喝水,看着另一名卡雅泪流满面地与他打招呼,然后被一名脚步轻快、有条不紊的医生赶走,卡雅从始至终一直听着。
他们欣喜地看到新的模拟世界被接受了,开发人员关掉平板,他们安静离去,并在出去后合上房门。
他们穿过第二道门——那儿的法拉第笼像气密舱一样紧闭着——后,取回他们的无线设备,签名离开这处设施。到了外面后,卡雅深吸一口带有雨水味道的黏稠空气。
“你觉得他在那儿会快乐吗?”开发人员问道。
“我们在瓶中为他构建了世界。”卡雅说,“一个更大也更好的世界。希望他永远不会发现。”
远远地响起隆隆的雷声。
资料来源 Natu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