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池 郑朝彬、2 董天倩
(1.贵州省高校乡村振兴研究中心;2.安顺学院人文学院;3.安顺学院旅游学院,贵州 安顺561000)
2021年5月18日,贵州省高校乡村振兴研究中心揭牌仪式暨全国乡村振兴与农业农村现代化理论研讨会在贵州省安顺学院举行。此次研讨会上,来自中国社科院、南京大学、浙江大学、华中农业大学等科研院所与高校的8位专家作了主旨发言,分别从城镇化、农村组织创新、文化反哺、社区要素、农民职业化、县域经济、反贫困战略的文化取向、农业的社会保障价值等选题上交流了这些选题与乡村振兴的关系。
首先,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政法学部主任、学部委员、研究员李培林先生作了题为“新型城镇化与乡村振兴”的主旨发言。李先生的发言涉及乡镇振兴的战略意义、“以人为本”的乡村振兴、贵州异地扶贫搬迁经验与撤村并村问题。
乡村振兴是补齐我国发展短板——城乡差距的关键一招。直至目前,我国仍然是一个农民大国,农村人口的总量决定了解决好“三农”问题的重要特殊意义。在发展的新阶段,我们面临的最大发展软肋是城乡之间仍然存在着巨大的发展差距,在这个方面没有重大突破,就不能说已经实现了基本现代化。实施乡村振兴战略,其目的就是实现广大农村地区的现代化。
乡村振兴的关键要求是提高农民收入。提高农民收入,改善农民生活,要进一步减少农民,解决农村人地关系紧张的问题,避免“内卷化”,避免边际效应递减。改革开放几十年来,我国提高农民收入的有效途径,除了促进农业现代化,在确保粮食安全的前提下,搞多种经营和高效农业,提高土地经营收益。很重要的一个因素就是农村劳动力向二三产业转移,提高农民的工资性收入比例,工资性收入成为农民收入提高的关键性影响因素。
贵州减贫的重要经验就是异地扶贫搬迁。就地改善山区零散居住人口的生活条件,投入在公共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方面的成本太高,也不利于保护环境和绿色发展。而异地扶贫搬迁,实现乡村集约化发展,发挥了重要的提高资源配置效率的作用。
适当的撤村并村是乡村集约化发展的需要。关于撤村并村,前一段时间曾在网上有广泛的讨论。当然,站在农民的利益上,不能违背农民的意愿,政府拿到的土地和建设经费不能给农民补偿过少。但是,是不是所有的农村都需要振兴呢?乡村振兴是振兴每一个村落吗?搞学术研究不仅仅是在道义上要有“以人民为中心”的立场,更重要的是要有学理的科学严谨。为了提高农民收入,改善农民生活,乡村也要进行集约化发展,要节约农村供水、供电、供气、道路等基础设施建设和提供公共服务的成本。
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发展战略研究院院长、研究员邴正先生发言的题目是“农村组织创新与乡村振兴——以梨树经验为例”。邴先生的发言从社会变迁对农业经济地位的影响,农业现代化进程对农村组织的影响,讲到吉林省四平市的梨树经验,以及梨树经验的启示。
首先,必须承认农业在经济结构中的地位正在边缘化。当前的社会变迁对农村发展的第一个影响,从经济意义上说,即农业占有的地位正在边缘化,这从建国以来第一第二第三产业在经济结构中的占比变化趋势中可以看出来,这是一个历时性的变化。但是,绝对不能因此忽略农业农村的战略重要性,中国这样一个人口众多的国家,无粮不稳,缺粮则乱,农业的经济地位在降低,但战略地位必须一如既往地得到重视,我们要在这样的一个历史变化过程和现实语境中探讨乡村振兴的问题。
农业现代化的进程对农村组织的影响。现在的农业正经历从传统农业向现代农业、信息农业的发展转变,这个转变表现在机械化、专业化、组织化等三个方面:第一、农业生产方式应该向工业化转变,机械化就是一个代表,它主要是工业手段;第二,生产方式迈向工业化,农民的生产就必须专业化;第三,专业化要求在农业生产中引入工业式的社会组织方式,而个体农户并没有力量去承接工业事业,所以从根本上改造农村的生产管理模式和社会组织模式就提到议事日程。
吉林省四平市的梨树经验。所谓的梨树经验,就是新时代农业合作社的经验,主要有两个特点:一个是新机富农,农户通过带地入社、土地租赁和土地托管等形式加入合作社,加上农业机械在生产中的运用,解决土地经营规模化、机械化的问题;另一个是精耕细作,保护黑土地,维护好耕地资源品质。
根据梨树经验得出的主要结论:第一,农村组织方式要随农村生产方式的变革而变革,要大力推广和提倡新型的家庭农场和农民的合作社式的组织形式。第二,要通过文化旅游发展推动乡村的经济组织的发展,使乡村由封闭性转向开放性。现在很多农村非常缺乏适龄优质的劳动力,这就要求吸纳一定的外来人口加入农民的家庭农场或合作组织,只有“人”这个乡村振兴实体得到保障,乡村才能在新一轮的城镇化发展过程中实现乡村振兴。
南京大学社会学院原院长、教授周晓虹先生的报告题目为“文化反哺与乡村振兴”,报告从文化反哺的理念、“反哺”现象对百年以来中国农村发展的贡献进行梳理,提出乡村振兴需进城或在城的年轻人提供思路、智力与技术支持。
近百年的中国历史是年轻一代以其思想和行为改变乡村、改变社会直至改变中国的历史。我们这100年来,包括中国共产党在内的几代年轻人,以他们的思想、行为和态度到中国的乡村,包括那些穷乡僻壤的地方,动员民众,改变社会,改变中国。从毛泽东在湖南进行农村调查,张闻天在陕北杨家沟的调查,到大量知识分子到东北动员民众参与土地改革,到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到改革开放以后农村知识青年与普通打工仔。
中国的农村要振兴,很重要的一点是要缩小城乡差别,让农村对包括我们年轻一代在内的所有人有更好的吸引力,终结农民作为一种生活方式的存在,而变成一种新的职业,一种具有新思想、新技术、新的生活方式的职业。
浙江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副院长毛丹教授的发言题为“摆好乡村振兴的‘八仙桌’”,实际上是将乡村振兴的基本要素比喻为“八仙桌”的地平、四脚、台面和台面上摆的东西,以东部地区的乡村建设实践经验为例阐述诸要素及要素之间的相互关系。毛教授从东部发达地区乡村振兴的发展方向、取得的进展和主要问题、新农村建设的主要建议等方面作了交流发言。
东部一些发达地区的农村,粮食生产不再是整个农村农业的核心,甚至也不再以现代的工业技术、农业技术来提高农业产量。虽然适粮耕地仍以粮食生产为中心,但乡村的主要功能已经放在提供环境功能,提供居住功能,提供休闲旅游功能,提供生活体验功能上。从研究的维度我们称之为“后生产型乡村”,而在实际工作当中我们建议把它说成是“田园社区”建设。田园社区有两个基本特征,一个是居民的安居乐业,一个是对城里人有吸引力。这些地方搞乡村振兴就是摆“八仙桌”:“八仙桌”的地平就是国家的总的农村政策,现在实施的乡村振兴战略就是这个“地平”;它的四只脚就是乡村环境、乡村经济、乡村治理与乡村文化,乡村经济包括新农业、新业态以及村里的新集体经济;它的桌面就是村庄运行的基本制度规定;台面之后就是台面上摆的东西,摆东西要看人,实际上就是“新人才”。总之,新田园社区建设,需要从新的经济业态、新的农民文化,新的协同治理,新的生态环境的支撑,而隐藏在其背后最重要的因素是新的人才结构。
东部地区田野社区建设取得的主要成绩:第一是居住设施改进显著,第二是新的经济业态已经开始形成,第三是人口开始保持稳定,第四是对城市人口已经构成初步构成吸引力,第五就是地方政府托底的农村社区组织在治理上不断发明新办法。
目前,田野社区建设仍然存在很多问题,概括起来包括:第一,发展不平衡,很多地方已经达到农民安居乐业过好小日子的初级阶段,但距离直接吸引城里人来看来玩来住的高级阶段还有不小的距离;第二,新经济业态还没有完全成为一个网状的结构,不少地方出现同质化,效益降低;第三,农村新集体经济的形态没有大面积形成,一些通过项目支撑或地方政府托底的集体经济存在较为严重的举债现象;第四,新的治理尚非一种自觉治理,没有融入到具体的治环境、治经济、治乡风、治文化的内容中;第五,特别要强调的是“新人才”下乡的问题,目前还没有成规模,成为新的人群。
开展新农村建设,要围绕新环境、新业态、新治理、新文化、新人才做工作:围绕新环境要找到独有的优势特色;要明确一个主导业态,这个主导业态最好能具有农户与社区、农户和乡镇一个共生交集的点;要建设一个有约束力的村规民约,在新治理上往法制化的方向走;针对新农业文化要挖掘一套本身特有的文化的资源,移风易俗,进行新的村民培育教育,把差的风气改掉;最后是新人才,新人才去做新事情,创造新事业。
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发展战略研究院院长、研究员张翼先生的报告题为“城镇化与乡村振兴”,侧重于从中国农民的“终结”、农民的职业化或者说城乡融合发展的维度讨论问题。
“农民的终结”,借用孟德拉斯的代表作《农民的终结》的表述,当世界工业化的时候,传统农民面临向何处去的问题,现在的中国也面临向何处去的问题。站在农村来看中国农民,农民的终结就是一个非常大的问题。
人口流动在当前的背景之下,中国已经从定居化社会进入到一个迁徙化社会。在这个语境下,贫困问题变成全国性的问题,不一定在某一个当地来解决当地的贫困问题,在当地解决当地贫困的时代已经过去。现在,在跨领域流通的过程中,在全国一盘棋的战略上来解决中国农村的相对贫困问题的时代已经逐渐到来。
农村现在出现的问题,城乡差距与地域发展不平衡等,实际上是要让农民不是农民。我们的传统农民概念是小农以及小农的经验操作,现在我们要适当扩大种植面积,适当的集中,也就是农村改革的“第二次革命”,第一次革命是分地,第二次是把土地集中起来。现在就是通过自愿的方式搞第二次革命,整个东部地区大规模的集中土地实际上已经基本完成,现在中西部地区也正在逐渐展开。
现在,中西部地区的农业产业发展中有一个误区,各级干部强调农民种什么,但是不能把这些产品给销售掉。我们的干部在供给侧的结构性改革上没有做好理论的武装,存在农民越种地越困难的问题。要发展“供给侧”农业,解决供需矛盾,把整个市场通过集约化的经营垄断起来,形成大农业的一个发展趋势,短期之内走人口城镇化的道路是必须的。
我们现在必须将城乡二元发展的模式,改为城乡融合发展的模式。不是让农村去融合城市,而是让城市把农村融合起来,融合进来以后尽快推动进城务工人员的市民化。其实他们算不算市民,是目前碰到的最大问题,大城市装了很多人,也要让整个社会分享发展的成果。
关于未来的发展趋势,现在有4个判断:第一,未来30年当中将有一半以上村庄需要“终结”。第二,经济稳定增长过程中,经济增速的下滑会引起整个社会面临科技竞争的力度越大,生活差距拉大的可能性也越大,政府要重视社会政策的配置。第三,农民工的高龄化在未来是一个重大的发展趋势,这个趋势已经在发生的过程当中。最后,农村会按照新的15分钟或者是20分钟的交通圈等社会服务的生产圈,重新配置农村的人口,重新配置农村整个组织形态,重新配置农村与城市之间的关系方式。在教育进城、服务进城、商业进城的过程当中,我们必须跟得上。
中国社会学会秘书长、华侨大学特聘教授谢寿光先生认为乡村振兴的关键在“县域经济”。
中国乡村与乡村人口的大规模存在是做强县域经济的主要理由。现阶段及未来的时间里,会有撤村并村及村庄的自然消亡现象,但村庄永远不可能消失,有约4至5亿人仍会在乡村生活。基于县域的大小与县城选址,乡村振兴的关键在县域,相应地县域发展是乡村振兴的中心。借助技术上的一个名词,县域经济框架下“再造乡村经营”是根本,这是最重要的核心观念。县城到这些乡村都是在半小时到1小时的车程之内,在此范围内配置的教育、医疗等公共设施和资源能够辐射乡村,满足乡村需求。否则,想把人聚集在村庄里头是不可能的。因此,做好小城市,做好“半小时经济圈”,在这个范围里考虑村庄的保留或者撤并,考虑基础设施的配置,解决小孩上学、养老和医疗等问题。
乡村振兴的着力点在县域,所有大中城市是后台,县城是中台。发展好县域经济、县域社会,把现有的各项事业全部做起来,覆盖乡村,影响乡村。其中,最关键的是吸引人气,要有人来才行。我们要“再造”乡村精英,或者叫新乡贤,兵支书、大学生村官,都是很好的制度探索,还可以进一步改进、推广、提升。
发展县域经济,夯实乡村新业态,打工者和一些企业家,都有可供借鉴和推广的经验,应该借助我们精准脱贫里的一村一品或者一乡一品或者一县一品,坚持我们中国共产党的最重要的传统——实事求是,从自身的实际出发,千万不能搞一刀切,包括撤村并村或者异地搬迁,都应该因地制宜。在尊重农民意愿的基础上,用产业用市场的方式去引导,选择这些乡村的带头人,选择精英,领路人可能是最关键的所在。
兰州大学哲学社会学院教授陈文江先生作了题为“中国反贫困战略的文化取向”的发言。高校也是中国反贫困战略实施过程中的参与者,参与其中的同时,更重要的是作为思考者和研究者,能够为中国的反贫困理论作出贡献。
中国的反贫战略经历了一个完整的成熟过程,虽然在多数情况下,它是以社会政策的形态表现出来的,但是也表现出一种内在的理论特征。第一阶段,在土地革命时期,打土豪,分田地,实现耕者有其田。第二阶段,建国以后,通过实现工业化、农业合作化,提倡消灭富农经济,还有个体经济制度来实现共同富裕,这是在五六十年代倡导一种方式。第三个阶段,改革开放以后,采用的是提升整个区域发展能力,还有开发式扶贫的方式。
目前在国内理论界,把建国以来的反贫困总体概括成5个阶段:第一个阶段(1949—1977)是救济性扶贫阶段,第二个阶段(1978—1985)是开发式扶贫阶段,第三个阶段(1986—2000)是救济式和开发式并轨的双轨并行阶段,第四个阶段(2001—2012)是整村推进的多元扶贫阶段,第五阶段(2013—2020)是精准扶贫阶段。现在,我们谈乡村振兴,要缩小城乡差距,解决相对贫困,仍然有一个乡村振兴的文化价值问题。独具中国特色的反贫困战略,主要有四个方面的考量:价值目标、主体依托、机制保障和评价方法。
首先是价值目标。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坚定不移地走共同富裕的道路,这个是前后一贯非常明确的。
第二是主体依托。在反贫困的具体实践中,我们实际上依托的核心主体都是政府,我们下一步工作最关键的地方就是要坚持调动广大贫困群众自身的积极性、主动性、创造性,激发贫困群众的内生动力。
第三是保障机制。开发式扶贫采取了很多保障措施,如连片区扶贫、精准扶助、产业扶贫等,积累了很多非常重要的经验。这些经验,理论界还要有系统的思考和完整的解读,除了解读政策以外,还要有理论的总结、提升与储备。目前,精准扶贫已告一段落,学术界是需要做一点经验总结和理论提升工作的。
第四个是评价机制。反贫困战略实际上已经建立起非常有效的评价机制,精准扶贫绩效考核第三方评估里边包括成效评估主要是衡量政府的,还有老百姓的满意度评估。评估做得非常好,可是我们对系统的评估方式的研究,仍然是比较薄弱的。
华中农业大学农村社会建设与管理研究中心主任、教授钟涨宝先生作了题为“乡村,何以振兴?”的报告。对乡村振兴如何实施提出三点意见,首先是农业的定位,再是人口的集中,再是以土地改革为中心的农村资源要素的激活。
首先,对农业的定位要准确。乡村振兴五大振兴中,产业振兴是核心,人才振兴是关键。产业不兴旺,乡村不可能振兴,这是肯定的。在乡村振兴促进法中,第二章专门讲产业发展,产业发展总共有12条,说来说去都是农业咋整,农业怎么搞?这里面有个问题,乡村产业是不是只搞农业,是不是农业发展了,把它搁进了现代农业产业体系,就表明乡村就振兴了?个人认为,农业是乡村振兴的目标,不是手段。
农业在乡村振兴当中到底处于一个什么地位?农业随着社会的发展,是一个产业,但它更是一种事业。从我国三大产业的结构性变化趋势来看,现在农业在GDP中的占比已经不到7%,但有超过1/3的劳动力却是农业劳动力。靠农业的话,农民这么多人怎么可能致富?实际上是不可能的。现在学界特别是农业经济界,认为乡村振兴要把农业现代化,构建现代农业产业体系,以这个为手段。[1]其实,建立现代农业产业体系,它应该是目标,不是手段。无粮不稳,缺粮则乱,要把农业这个饭碗端稳,农业是一种事业,是国家战略,但并不是说靠农业来致富。农业是广大农户交易和生活的基本保障,部分农户可以靠农业实现富裕,但它很难成为几亿农民致富的产业。所以说,要通过实施乡村振兴来构建现代农业体系,而不是通过构建现代农业体系来实现乡村振兴。真正的乡村振兴,还是要从城镇化、城乡融合的实际上来看乡村发展。未来乡村要实现全面振兴,核心还是要为农民提供高质量的非农交易机会。
其次,人口要集中,实现真正的农民市民化。
第三,以农村土地改革为突破口,激活农村资源要素。农村有什么资源?最终资源就是土地。在前期城市化过程当中,土地城市化了,人口没有真正城镇化。那么要实施乡村振兴,要让土地与人口的城市化、城镇化同步进行。只有这样才能够把城市的现代科技、人才资源吸引到农村,实现真正乡村振兴。
前述各位专家在全国乡村振兴与农业现代化理论研讨会上的主旨发言各有侧重,而大体都将乡村振兴置于与推动脱贫攻坚有效衔的年度主题下,从整个城镇化的维度审视这一问题。与此相应,提出了乡村振兴要“以人为本”,要“再造”乡村精英,创新乡村组织以适应专业化生产需要,要保障农业的基础地位但也要正视它在三大产业中的结构性的地位,强调以城市融合乡村,实事求是地做强县域经济以覆盖、辐射乡村,增进乡村“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