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廷湘
(四川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成都 四川 610064)
刘邓潘“彭县起义”是四川近现代历史上的一件大事,也是中国共产党的武装力量推翻国民党大陆统治,创建中华人民共和国历史上的一件大事。对刘邓潘“彭县起义”的研究及对其历史意义评价的著述已较多,亲历者、研究者站在不同视角提出了众多见解。笔者研读各家之见后,感觉对此问题仍有一定解释空间,因此,拟提出一些一己之见,供各位学者参考。
对“彭县起义”历史意义的众多评论中,笔者以为最值得一提的有以下三种:
(一)在大西南解放之初,第二野战军政委邓小平对刘邓潘“彭县起义”做过一个重要评论。他说:“西南战役之能获得如此胜利,是由于毛主席领导的正确,全国胜利形势的影响,以及人民解放军无坚不摧的力量;同时,卢汉、刘文辉、邓锡侯、潘文华诸将领军于12月9日宣布起义,亦起了良好的配合作用。”①邓小平对“彭县起义”意义的评价高屋建瓴,既全面又准确。结合当时的形势看,“彭县起义”对人民解放军进军大西南,取得西南战役重大胜利起了“良好的配合作用”是一个精准评价,但邓小平的评论未具体说明在哪些方面,在何种程度上起了“良好的配合作用”。这给学者研究留下了很大的阐释空间。
(二)1988年,为《成都文史资料》1988年第4辑作序的陈明义将军对“彭县起义”作了较为具体的评价:“彭县起义,是在我军围歼国民党胡宗南集团及川境其他残敌的紧要关头率先义举。它打乱了蒋介石预谋与我军最后‘川西会战’的部署,动摇了国民党反动当局建立所谓‘陆上基地’的根基。它帮助我军关闭了胡部逃窜西昌的大门,加快了解放全西南的进程,减少了人员的伤亡和城市的破坏,对整个西南战役的速胜,起到了良好的配合作用。”②这一评价无疑亦是正确的。其中肯定了两点十分具体的作用,一是打乱了蒋介石“川西会战”的部署,动摇了国民党建立“陆上基地”的根基;二是阻断了胡宗南部逃往西昌的大门。胡部逃西昌并非目的,而是经西昌逃云南,再从云南逃往国外。[1]34因此,第二点实际上是说起义帮助人民解放军关闭了胡部经西昌逃往云南再逃出国境之路的大门。上述两点具体作用当然存在,但进一步讨论在何程度上起了作用,起了多大作用尚值得进一步讨论。
(三)“彭县起义”的领头者刘文辉对起义所起作用亦有具体评说,他主要从起义军在军事上所起作用立论。其言,“彭县起义”后,“我们西康的阻击战,前后经历了三四个月,有不少官兵为人民解放事业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但是由于我二十四军还是一支未经改造的旧部队,缺乏坚实的群众基础,所以总的说来,这个仗还是打得不好的,起的作用是微不足道的。因为我们接触的敌人主要是一些残破之师或漏网之鱼,在效果上也不过是给敌人行动上增加一点困难,迟滞一点短暂的时间,最后还是等上我人民解放军到了才把敌人消灭。就是在起这点微不足道的作用的过程中,我军本身的安全也曾遭遇过多次威胁,而在每一个危险关头,都是我人民解放军及时赶到才转危为安。因此西昌的和平解放,应当归功于共产党,归功于人民解放军,而我们自己努力中实在是说不上的”[2]59。刘文辉的评说自然有自谦成分,在语气上的自谦更为明显,但是,他的评说总体上是符合实际的。
讨论“彭县起义”对打破蒋介石“川西会战”部署,动摇了国民党建立所谓“陆上基地”的根基的意义最要紧者是看蒋介石“川西会战”的部署本身有多大实际意义。从历史进程看,蒋介石所谓的“川西会战”实际意义不大。蒋介石希图在逃台后建立“陆上基地”是要保住西南地区,仅守川西并无多大意义。1949年8月,蒋介石依靠的主将胡宗南、宋希濂建议“第一步先控制西康和川南,俟共军向西南进攻时,实施第二步。应立即以主力转移至滇西之保山、腾冲、龙陵、芒市一带。另一部转移至滇南。如将来再受共军压迫,则以主力退入缅甸”。胡、宋之意显然是完全避战逃走,最终逃出国境,以保存实力,对保守“陆上基地”不抱希望。蒋介石坚决不同意胡、宋主张,提出一套坚守西南的方案。他认为:“(一)两广恐难保持,在大陆上必须保有西南地区,将来才能与台湾及沿海岛屿相配合,进行反攻;(二)如果在大陆上完全放弃了,则国民政府在国际上将完全丧失其地位;(三)西南地区形势险要,物资丰富,尤以四川人力物力均很充足,必须努力保持这一地区,成为复兴的根据地。”[3]338蒋介石不知是故意如此,还是真不知时势已发生根本改变,仍然按选择以四川为中心的西南为大后方抗日根据地的思路作出决策。按抗日战争时期的形势看,蒋介石至少要保住包括四川、贵州、云南在内的整个大西南才可能保住他想象中的“陆上基地”。而当时解放大军已开始对蒋军风扫残云,蒋军则毫无斗志,局势与抗战时期全民族同心抗日、军民同仇敌忾的形势已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蒋介石根本不可能长时间或较长时间守住西南。因此,蒋介石建立“陆上基地”决策显然只是一个幻想。而且,当时解放军对国民党残部不仅已成摧枯拉朽之势,蒋介石以残余兵力防守西南还中了解放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1949年9月,“人民解放军决定了从湘、鄂西和贵州遵义等方向迂回川东、川南的大西南进军部署。二野主力隐蔽地向湘西开进,新华社还公布刘伯承、邓小平率部经徐州、郑州西进,并在郑州召开群众大会,准备进军四川的报道,制造解放军主力将由陕入川的假象,同时还采取佯攻。蒋介石完全被迷惑住了”。因此蒋介石将重点防守方向放在川陕一方。“11月1日,解放军突然向蒋介石布防薄弱的前黔、川、湘地域发起进攻,迅速击溃宋希濂部。蒋介石始察觉我军意图,急令川北的胡宗南集团南撤,但为时已晚。15日解放军占领贵阳,21日解放遵义。蒋介石精心布置的大西南防线被截断。11月28日,解放军将宋希濂、罗广文部三万余人围歼于南川以北山区,胡宗南增援重庆之一部亦被歼于重庆外围,29日,蒋介石逃到成都,次日,重庆解放。”[3]341至此,蒋介石建立“陆上基地”的计划实际已经化为泡影。论者指出,“当人民解放军以凌厉攻势突破川东防线,近至重庆外围之时,蒋介石已经感觉到他所固守西南‘反共基地’的计划,就要泡汤”,“于是,蒋介石不得不考虑几个月前曾被他否定过的胡宗南、宋希濂两人提出过的计划,即把胡宗南的主力部队撤往西昌,如西昌不保,再向西退至滇缅边境地区”。但他并不明确宣告这一计划,而是私下打定主意,“一方面,对自己嫡系部队胡宗南部,让其全部撤往西昌,以保存实力,另一方面,对于目前尚驻守在川西平原的非嫡系部队,以及一些从川东败退下来的残余部队,则利用其与解放军纠缠,以掩护胡宗南部在川康边界从容部署”。[4]619这即是说,解放军二野1948年11月打下重庆、贵阳、遵义以后,蒋介石建立“陆上基地”的计划已经被彻底打破。这与“彭县起义”没有关系。此后,蒋的计划已改为胡、宋之前提出的方案,并进一步具体化为一方面让主力胡宗南部安全撤往西昌、云南,以便进而撤到缅甸,另一方面为掩护胡部撤退,令杂牌部队和川东败军在成都地区与人民解放军纠缠,这就是他嘴上所说的“川西会战”。因此,“川西会战”并不属于建立“陆上基地”的行动计划,而是迟滞人民解放军进攻速度,以利主力撤退的计划。正如傅岩在国防大学出版社出版的《饮马金沙:第二野战军解放西南纪实》一书指出,蒋介石“明白川西会战不可为而为之,他并非要在成都平原大打一仗”。其所谓“川西会战”的实际意图有三:第一,让嫡系胡宗南部“全部撤往西昌,以保存实力”;第二,利用在成都平原的非嫡系部队和川东败退下来的残余部队与人民解放军纠缠,以掩护“胡宗南的部队在川康边从容部署”;第三,在胡宗南部退往西昌前,“彻底解除刘文辉、邓锡侯等地方实力派的兵权,改编其部队”。“川西会战”只是为了稳住第二类部队,且不使第三类部队察觉其意图的“表面文章”。[5]233为了实现这一企图,蒋介石从重庆到成都后,鼓动刘文辉、邓锡侯等参加“川西会战”,并肯定“川西会战”“胡宗南集团定能胜敌”。[1]41
傅岩的论断确属精到。从当时的战争形势看,蒋介石军队已溃不成军,其尚有战斗力的部队就只有胡宗南集团15万人,宋希溓防守东线的10万大军已被打垮。而进军大西南的人民解放军有第二野战军、第四野战军一个兵团,第一野战军第十八兵团,兵力数百万,且兵锋正盛,锐不可当。蒋介石易守难攻的川东防线被摧枯拉朽般突破,胡宗南部也挡不住贺龙部第十八兵团,国民党军退到成都地区后,尽管各种杂牌军和破败残兵尚有90多万,但面对乘胜而来的解放大军可谓不堪一击。“川西会战”形同以卵击石,不可能成其为一次有实际意义的战役。
“川西会战”本身只是虚晃一枪,刘邓潘起义打破“川西会战”部署的意义就非常有限,更不具有动摇国民党建立“陆上基地”根基的作用。在这一方面,起义的实际作用只是打破了蒋介石借题发挥以解除刘、邓、潘兵权的意图。
胡宗南退往西昌的目的是要再退往云南,以便不利时退到国外,仅退到西昌也没有重大意义,只是延迟被消灭的时间而已。要讨论“彭县起义”对关闭胡宗南部退往西昌的意义,可以从两个方面切入。
其一,从时间维度讨论。刘邓潘“彭县起义”的具体时间可以有多种定义。1949年12月11日,刘、邓、潘及各路人士齐集彭县龙兴寺商定起义决策,起义实际己经正式确定;12日,二十四军代军长刘元瑄在雅安举行起义誓师大会,同日西康省代主席张为炯通电全省各县宣布起义,这是正式公告起义[1]1。而邓小平在评论起义时,又说过“刘文辉、邓锡侯、潘文华将军于12月9日宣布起义”。①这几个时间没有错对,前两种只存在实质起义与宣布起义的差别。邓小平之说则是以云南卢汉起义之日[6]为“彭县起义”之日。卢汉起义和“彭县起义”同属二野进军大西南期间发生的起义,可以统称为西南义举。邓小平做出论定是起义刚过之后的事,不可能记错,他认定“彭县起义”与卢汉起义同日发生很大可能是出于两次起义同属“西南义举”的考虑。但两大起义的具体日期是有差别的。
1949年12月9日,卢汉“软禁了张群,并借张群来昆为名召集在昆明的蒋介石集团的主要军事特务头目李弥、余程万、李楚潘,……沈醉”等开会,“当晚将其全部扣押,起义部队随即出动,解除了蒋系驻昆明军事机关、部队的武装,正式宣布起义”。但卢汉扣押的第八军军长李弥和第二十六军军长余程万所部“两个军和几个宪兵团及陆军总部一部分直属部队拒不起义,接受蒋介石的命令,向昆明进攻,12月13日推进到昆明外郊”。“第二野战军第5兵团第49师,急进云南策应起义”,很快进抵“滇东曲靖地区”。“敌军攻昆明不下,又惧怕被解放军围歼”,“先后撤退,昆明保卫战胜利结束”。卢汉云南起义完全成功。[7]发生在12月11日的“彭县起义”在12月9日的卢汉起义之后,而卢汉一经起义,胡宗南部经西昌退往云南、再退往缅甸的大门从根本上说已经关闭。因此,从时间上看,“彭县起义”在关闭胡宗南退往西昌问题上的意义也就比较有限了。
其二,从兵力角度讨论。重庆解放后,麇集在成都地区的国民党各类军队有90余万,[8]1949年12月13日蒋介石逃离成都后,成都地区有一定战斗力的“总兵力为32万余人,其中胡宗南集团15万人,其他国民党军约17万人。胡宗南为集中全力向康、滇方向突围和防止解放军对其部队割裂,一面以其主力第五兵团守新津,第18兵团位于新津、成都之间,构筑工事抵抗解放军的进攻;一面将成都以北地区之第7兵团撤至德阳、三台地区,并将第16兵团置于什邡、广汉,把15、20两兵团残部置于彭县地区,向主力靠拢”[5]255。胡宗南部15万人基本未受过重创,为精锐之师。全部国民党军队基本齐集于成都及周围地区,兵力集中。而刘、邓、潘所部仅有5万多人(有说3万直属部队)[9],装备也不如胡宗南部,且兵力分散,难于形成集中作战有力阻敌逃往西康之势。刘邓潘起义所以选择在彭县发动就证明了这一事实。据刘文辉说,12月7日,他和邓锡侯决定立即出走,他们商定,下午一时各人在家里动身,从北门出城,在城隍庙会齐,再到梁家巷乘车去崇义桥,然后继续向彭县前进。所以要朝这条路线走,由于东面和北面都有胡宗南大军把守,要西走雅安,王陵基部队又早已在邛崃、大邑一带布防,正和我24军部队对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要想安全地越过敌人警戒线是很困难的。只有西北角敌人尚无战备,出城不远即为邓锡侯所属黄隐部所控制,可以自由进出,同时这里离成都不远,既便于掌握已经联系好的川西地方武力,又便于向蒋介石军队进行策反工作,因此我们选定彭县作为起义的地点。[2]43刘文辉作为起义的主要当事人,他的记述应属实情。从刘文辉的记述中,可以看出,当时刘文辉起义主力24军处在邛崃、大邑一线,正与拥蒋的四川省主席王陵基的部队对峙,只能对付王陵基部。不仅根本无力阻击胡宗南部,而且他本人也不可能越过王陵基封锁线前往西康。另一起义主将邓锡侯所部则处于成都北面成彭之间,尽管能给刘文辉、邓锡侯出走彭县发动起义提供便利,但更不可能参与阻击胡宗南部西撤。由于实力悬殊,且兵力并不集中,刘、邓、潘部队不可能成为关闭胡宗南部退往西昌的重要力量。围歼胡宗南等部国民党军主要靠解放军二野部队和贺龙部第18兵团。
事实也是如此,1949年12月12日刘、邓、潘正式宣告起义后几天,解放军第二野战军和贺龙部第18兵团很快推进到预定位置,形成对国民党军的围歼之势:
第二野战军“第16军16日攻占乐山,次日控制乐山、夹江、峨眉三角地带,同时抢占洪雅”,“19日,在沙平嘴全歼宋希濂部残余3400余人,在峨眉西南金口河俘虏宋希濂”。
“第10军13日由荣县出发,次日解放井研”,“15日攻占青神,并强渡岷江向西北进发,17日解放丹菱,眉山”,“19日,进占蒲江”。
“第12军15日解放人寿,17日强渡岷江,次日攻占彭山”,“19日攻占邛崃”,“20日攻占大邑”。
“第11军14日经乐山西进,次日攻占简阳,随后进至新津东西之籍田、普新场、太平场地区”。
“第18军13日到达宜宾,随后向乐山、眉山前进,作为预备队的第50军,于20日已全部进至遂宁、射洪地区”。[4]628
与此同时,贺龙领导的第18兵团中路第60军14日占领广元,18日解放剑阁,20日占领梓潼,21日解放绵阳。右路第62军于18日占领青川,22日攻占江油、中坝。左路第61军15日由汉中出发,19日在南江地区歼国民党3300余人,21日进占巴中。在人民解放军的猛烈追歼下,各路国民党军争相逃命,至21日,人民解放军将川中国民党军包围于成都地区,追击作战告一段落。[4]629
当时,尚处于德阳、成都和新津一带的胡宗南部已完全陷入二野大军的包围之中,逃往西昌之路已被彻底封死。直到12月22日,胡宗南才在新津紧急召开军长会议,作出军事部署:为了便于尔后能继续作战,保持主力,避免胶着,实行背进,决心牺牲一部分,以顾全大局为着眼,即以两个兵团(罗广文部第15兵团、陈克非部第20兵团)向解放军后方重庆地区挺进,以吸引解放军主力回头,而使其“主力向西康背进,以确保安全”。按照这一计划,“第15、20两兵团由罗广文统一指挥,于24日开始向重庆方面移动”,以吸引解放军第二野战军主力回援,保障其主力向西康突围。[5]255-257胡宗南这一计划根本未得实施,其本人即飞逃海南岛,余部也陷于崩溃状态。
从以上史实看,刘邓潘起义对切断胡宗南部逃往西昌的直接作用不大。1949年12月11日,即刘、邓、潘正式宣告起义的前一天,周恩来电告在刘文辉部工作的中共负责人王少春时曾说:“现卢汉已在昆明宣布起义,蒋胡匪军南退,当有极大顾虑,可能会更加迅速窜入西康。刘文辉、邓锡侯既已失去先机,未能集中部队于西昌拒胡。……你应加紧督促刘部随时准备行动,……如果蒋胡以大军压境,而我二野一时又难以到达,则应向雅安以南撤退,节节抗拒胡军南进,以利我军追击与截击。”[1]47
从周恩来的电报看,也明确指出刘邓潘起义前未曾或者说来不及把主力集中于西康地区以准备阻击胡宗南部退往西昌。起义后,由于受到客观条件限制,也未能如周恩来所说把主力撤往雅安以南布防。因此,“彭县起义”以后,当胡部向西昌方向退却时,刘文辉部第24军处境极为不利。刘文辉对此作了以下的记述,“胡宗南部于12月13日向我成都武侯祠驻军发动了进攻”,“到第3天晚上,胡部第三军竟以数倍于我的兵力,附以大炮坦克,向我们这支部队发动了疯狂的攻击。该部队在敌人的重重包围中奋起应战,激战至翌晨8时,终以众寡悬殊,阵地为敌突破,我大部官兵牺牲,一部分被冲散,一部分被俘”。“胡宗南部向我成都守军攻击的前一天,已在西昌向我当地守军发动了进攻”,1949年“11月下旬,胡宗南部旅长朱光祖率领的一个加强团空运到西昌以后”,使“西昌警备部以为有恃无恐”,其早期本准备起义,此时“又改变了主意,当我们的起义通电发表后,宁属各族代表人物纷纷表示拥护,伪警备部则使用反革命两手,一面对西昌的和平解放表示同情,一面纠集其全部兵力,对我军形成包围态势。我武培英副军长鉴于争取敌军起义已不可能,敌我又优劣异势,乃决定主动撤退,先调刘文虎营在罗锅巷子掩护,自己率领主力于12日晚上,以最迅速的行动冲击敌人的包围圈,在突围中曾在安宁河西岸展开激烈战斗,予敌以重创,使之不敢追击。在这一战役中,我军死伤官兵300余人,高级参谋薛奉元,营长刘文虎阵亡,刘石泉失踪。我们以为固守西昌的敌人已成瓮中之鳖,对西昌整个战局影响不大,就依照预定计划将这部分部队转移至富林,加强乐西公路阻击战”。在成雅道、乐西道、丹康线的阻击战中,刘部24军向中共游击队学习游击战术,配合人民解放军阻击胡宗南、王陵基等部起了一定作用,但作用有限。刘文辉对此曾评论说,他所部24军在阻击胡宗南部时“打得不够好”起的作用是微不足道的。而且,“就是在起这点微不足道的作用的过程中”,24军“本身的安危也曾遭遇到多次威胁”,还有赖“人民解放军及时赶到,然后才转危为安”。因此,从整体看,“西昌的和平解放”,24军的贡献并不十分重要。[2]57-59
上述史实显示,刘邓潘起义军事上对关闭胡宗南集团退往西昌大门的作用不大。刘文辉本人所说他的部队起义后阻击胡部的效果也只是给敌人行动上增加一点困难,迟滞一点短暂的时间,最后还是等人民解放军到了才把敌人消灭。不仅如此,二十四军本身的安全也是在人民解放军到达后才得到保障。因此,西昌的和平解放,应当归功于共产党,归功于人民解放军。刘文辉这一评说难免有自谦成分,但总体上的确是符合实际的。
刘邓潘“彭县起义”对当时的军事格局影响较小,但政治影响却颇为巨大。蒋介石尽管对刘邓潘等四川实力派早不抱任何希望,对起义的发生本应不感到意外,但“彭县起义”的发生,尤其是在云南卢汉起义后两三天之内发生,仍然对蒋介石产生了巨大的精神震撼,以致他竟然害怕重演“西安事变”,在“彭县起义”后两天即慌忙逃往台湾。[1]51其实,尽管刘、邓、潘发动了“彭县起义”,但即使一般人也不会认为当时的成都形势有如当年的西安。尽人皆知,西安事变发生时,西安完全处于事变发动者张学良、杨虎成手中,捉蒋介石无任何障碍。而成都当时完全处于嫡系胡宗南集团控制之下,刘、邓、潘部队不仅力量单薄,而且主力远不在成都,驻武侯祠一个团自身尚处险境,不可能有发生西安事变的可能性。但蒋介石却一听卢汉和刘、邓、潘相继起义,竟然惊惶失措,立即乘机逃走。足见起义对其产生的精神冲击有如天塌地陷。其手下大将顾祝同似乎比未经任何战阵者更惶恐万状,于12月16日慌忙逃离成都。手握重兵的胡宗南则不顾一切地将十几万大军扔给部下李文即于23日偷偷逃往海南岛。[1]52顾祝同、胡宗南也算得上身经百战的将军,此际竟这般胆小如鼠,狼狈逃窜,亦呈明刘邓潘“彭县起义”造成的震撼已致国民党上下有泰山压顶之感。
与此同时,在“彭县起义”影响下,国民党中央军内部发生了剧烈分化,引起了一个不小的起义潮。史家对此时的起义状况作了如下记述:1949年12日11日,“第22兵团司令官兼第72军军长郭汝瑰,率部第72军三个师在宜宾起义”,他管辖的“泸州、宜宾、乐山、自贡、资中4个专区,一个市43个县”同时解放。胡宗南准备牺牲掉的“第15、第20两个兵团很快就‘牺牲’了,不过不是被解放军歼灭的,而是在第15兵团司令官罗广文、第20兵团司令官陈克非率领下,于24日分别在安德、郫县宣布起义”。接替胡宗南指挥撤退行动的“第5兵团司令官李文及成都防卫总司令兼第三军军长盛文,在罗广文陈克非部‘异动’后,急令各部队停止行动,并于24日重新部署,分数路突围”。24日下午,国民党军开始向西突围,“其先头部队开始在邛崃以东之高山镇、固驿镇一带与解放军第12军接触,正值此时,第7兵团司令官裴昌会率部1.8万余人于25日在德阳宣布起义”。第18兵团司令官李振率部65军在成都按兵不动,“李文只好以其所能指挥的7个军向西突围,并以第27、36、90、57等四个军由成都,经崇庆向邛崃进攻,以第1、3、69等三个军沿新(津)、邛(崃)进攻”。[4]626-635李文尽管是胡宗南部的代总指挥,且是胡部最坚决跟蒋走的大将,但也于1949年12月27日下午2时宣布所部“全部放下武器”,人民解放军“共俘虏李文以下官兵5万余人”。[5]262李文作为蒋系死硬派,其起义后,仍不改变立场,不久钻空子逃脱去了台湾。但是,即使是这样的蒋系干将,在当时的形势下也不得不走上起义之路。这与“彭县起义”有密切关系,更与人民解放军的作战方针紧密相关。
争取国民党军队起义,以避免给西南,尤其是给天府之国造成巨大战争创伤是人民解放军的既定方针。二野在突破蒋介石湘鄂川黔防线,占领重庆后,向川西地区的国民党军政人员发出了四点忠告:“一、国民党军队应立即停止抵抗,停止破坏,听候改编。凡放弃抵抗,听候改编者,无论其属于中央系,地方系,一视同仁,指定驻地,暂维现状,而后即依照人民解放军的方式实行改编,所有官兵,按级录用。凡愿意放下武器者,一本自愿原则或分级录用,或资遣回籍。”“二、国民党政府机关经济、文化、教育工作的人员,应立即保护机关学校财产、用具、档案,听候接收,无论其属高级、中级和下级人员,本军均一本宽大政策,分别录用或适当安置。”“三、国民党特务人员,应即痛改前非,停止作恶,凡愿改过自新,不再作恶者,均不咎既往,从宽处理。”“四、乡保人员,应即在解放军指示下,维持地方秩序,为人民解放军办差事,有功者赏,有罪者罚。”并号召:“西南国民党军政人员们:早日进入和平建设,恢复多年战争创伤,这是全国人民一致的愿望,你们不应再做无谓的抵抗,徒然增加自己的罪孽。如能立即觉悟,投向光明,为时还不算晚,还有向人民悔过的机会。”[5]236-237第二野战军发出四点忠告之时,人民解放大军已进入成都平原,并形成了对国民党军的大包围态势,但为了争取和平解决,人民解放军未立即发起进攻,而是一面向国民党军队讲明形势,争取起义,一面紧紧压住国民党军的防线。国民党阵营则在解放军大军压迫下勉强维持一个防守长链。此链条承受巨大压力,紧张到极点,只要一个环节断裂,就会马上形成连锁反应,节节溃败。刘邓潘“彭县起义”和云南卢汉起义在三天内相继发生,就是国民党西南地区这条防守长链的关键环节之一彻底断裂,引起国民党整条防线节节崩溃,其作用是不言而喻的。
蒋介石嫡系大将们有如多米诺牌倒塌式的连续起义,正是表明刘、邓、潘与卢汉几乎同时起义产生了连锁反应,引起了国民党残留阵营内部的剧震与裂变。这种裂变使30多万国民党军队放下武器,实现了成都政权的和平易手,使千年古都免遭战祸破坏,避免了已悬在成都平原广大民众头顶的兵豩之灾,化解了成都历史上少有的一场浩劫。因此,完全可以说刘邓潘“彭县起义”具有改变历史的重大意义。
刘邓潘“彭县起义”与云南卢汉起义同时发生的历史意义重大,可从多角度加以总结和评判。笔者从微观视角加以讨论,认定刘邓潘“彭县起义”的政治意义远大于军事意义。起义在打破蒋介石退台湾后建构“陆上基地”和阻止实力未受重大影响的胡宗南部退往云南,不利时退到国外计划的作用并不直接也相对较小,而其产生重大政治影响,导致蒋、胡集团的精神恐慌,引发蒋介石嫡系部队一旬之内相继起义,实现成都和平易手,免去成都及川西平原兵火之灾的功绩则意义非凡。宋、元以降,每遇政权更替,四川、成都屡遭兵火洗劫,严重时人口仅存4%。刘邓大军进军西南,占领重庆以后,麇集成都及周围地区的国民党中央军主力与残部尚有兵力90余万,其中32万装备精良。四川实力派中王陵基、杨森、唐式遵等部亦铁扞拥蒋。川西会战一旦真打起来,成都必然再次重演历史上多次上演过的巨大悲剧。刘邓潘起义造成的巨大影响使数十万蒋军相继起义,确实具有消弭四川重现灾难历史的重大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