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虎,王 晶
■文学
弗洛伊德三重人格理论视域下的《逛山》土匪类型生成研究
王俊虎,王 晶
(延安大学 文学院,陕西 延安 716000)
贾平凹系列小说集《逛山》是继莫言《红高粱家族》之后土匪题材小说的又一力作,至今仍是当代土匪叙事文学研究中不容忽视的存在。《逛山》中的土匪,有本我失去控制而“兽性”泛滥的恶匪苟百都,有自我力量脆弱最终崩溃沦为悍匪的五魁,还有自我力量过于强悍而自我阉割的官匪天鉴,也有散发着神性光辉秉持超我理想最终幻灭的义匪白朗。他们是普通人眼中避之不及的土匪,但在为匪的前因后果中,他们实际上也是在弗洛伊德三重人格力量中挣扎的平凡人。土匪们身上所展现的兽性、人性、神性色彩实际上是他们心灵战场中本我、自我、超我三重人格力量交锋格斗的表征与体现。
贾平凹;《逛山》;土匪;本我;自我;超我
贾平凹1993年出版的土匪题材系列小说集《逛山》是继莫言《红高粱家族》之后当代文学土匪叙事画廊中的又一力作。“逛山”“吃粮”是陕南当地土匪的代称。贾平凹以故乡历史中曾出现过的“逛山”们为原型,进行四次不同的故事新编,产生四个寓意不同的土匪故事《美穴地》《白朗》《五魁》《晚雨》,刻画四个个性迥异的土匪苟百都、白朗、五魁、天鉴。《逛山》分别叙述这些个性鲜明的土匪们“为匪”的经历或“脱匪”的过程,贾平凹采用了大量的心理描写来刻画土匪们的心理活动,他们或疯狂或沉静,或压抑或放纵,是一个个复杂的矛盾结合体。土匪们时而兽性泛滥,时而又回归人性,时而还散发出神性的光辉,本我、自我、超我三重人格时而分崩离析时而又紧密结合,交织汇合成复杂的“匪性”。弗洛伊德在其著作《自我与本我》一书中曾提到人格由本我、自我、超我三部分构成。这三部分运动、平衡、交织制约人的行为,影响人的命运。用弗洛伊德三重人格结构理论剖析《逛山》中的一个个土匪们,分析他们迥异的人格特征,体会匪性的复杂多变,进一步揭示造成土匪命运悲剧背后的人格因素。
根据弗洛伊德的理论,本我、自我、超我处于动态平衡中,但实际上,三者难以保持绝对的平衡。任何一方力量的过于强大都会导致其它两方力量失衡。弗罗伊德将本我原始的冲动称之为“力比多”,力比多是人格发展的动力。他曾在书中指出“人格获得的能量是一定的,人格中某一系统获得能量后,就意味着其它系统已经丧失能量”[1]。本我是无意识的,几乎包含了所有原始冲动、本能和欲望,本我始终遵从“快乐原则”。换言之,只要能使自己达到快乐的状态,本我驱使下人可以抛弃一切原则,成为无所束缚的“自由人”。在这种快乐原则的诱惑下,本我占据人格中的绝大部分,自我和超我被本我排挤驱逐,人的动物性占据上风,人就完全沦为“兽”。《逛山》第一篇《美穴地》中的苟百都,就是这样一个无法控制本我欲望而完全丧失人性异化为“兽”的十足“恶匪”。
苟百都本是地主姚掌柜雇佣的长工,“长工”历来是被压榨、被欺凌的弱势群体。苟百都是姚家的长工,通常情况下,他应该是饱受欺凌的弱者,是作家也给予同情和关怀的弱势小人物,然而在贾平凹笔下,苟百都却一反常态。他不仅仅是被姚掌柜剥削的长工,他还是姚掌柜的帮凶,甚至最终发展成为比姚掌柜更加凶狠、残忍的逛山头目。实际上,苟百都的人性之恶在其做长工时就有所体现。苟百都虽然在姚家做长工,但从心底他从未敬佩过他的主人,反而是满怀嫉妒、鄙视、诅咒,时常在深夜意淫女主人四姨太,幻想和其春宵一度。苟百都身上还体现出“阿Q精神”的某些部分——向更弱者泄愤,在欺凌更弱者的过程中获得精神满足。在受到姚掌柜一家的压迫后,苟百都面对着比自己更弱的“西门家的”时,不仅恐吓索要走她的一只鸡,更连刚下的鸡蛋也不放过。柳子言为姚家踏好吉穴以后,苟百都更加愤愤不平,对于姚家的兴旺表现出极大的愤恨“你掌柜的有吃有穿,老的咳嗽弹出屁来,却占个好娘们儿,还想世世代代床上都有好×……”[2]13愤恨不平之下,苟百都捣毁姚家祖坟、破坏龙脉,一不做二不休上山吃粮做了土匪。如果说做长工的苟百都还因自我的约束行事有所收敛,那么做了土匪的苟百都则彻底放弃自我约束百无禁忌。他任凭本我欲望做事,言行之间只求自我愉悦,更加肆无忌惮。打家劫舍、横行乡里,完全沦为只剩“兽性”的怪物。
在本我欲望的驱使下,苟百都完全失控,随心所欲,全靠本能欲望行动。面对昔日的乡亲,苟百都一言不合就拔枪相见。在过去的主人姚掌柜面前,苟百都将心中的不满全部倾泻而出。他与姚掌柜称兄道弟借此来羞辱这位过去的主人,更在堂前肆意杀狗敲山震虎,见到四姨太后更是色胆包天强娶回家做压寨夫人。成功抢到四姨太后,苟百都甚至等不及回家进洞房,在回家的路途中光天化日之下在马背上强逼四姨太成就龌龊之事。此时的苟百都已经完全丧失为人的羞耻心,他甚至因此而得意扬扬在柳子言面前炫耀。抢亲后的苟百都并不止步于此,坐拥娇妻之后,他更想拥有一份富足家业,为此他强掳柳子言为其踏吉穴,柳子言满足其愿望之后不仅不感激柳子言反而欲杀之而后快。在本我欲望的疯狂驱使之下,苟百都一步步走向变态,为了祖坟能有好风水,他甚至泯灭人性的将老母亲推下山崖。欲壑难平,苟百都在欲望的驱使下完全异化为兽。当刺客被他震撼归顺于他时,苟百都非但不招贤纳士反而鄙视刺客不够凶狠不敢杀人。此时的苟百都,本我完全失去控制。当人完全异化为兽,欲望泛滥得不到控制,强大的本我将自我、超我完全摧毁,失去两极平衡的人格必然崩溃。生而为人却失去人性,兽性驱使下苟百都遭“天谴”的结局既出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苟百都的悲剧是本我失控的悲剧。
弗洛伊德曾表示,一仆不侍二主,实际上自我的处境却更加艰难[3]。自我同时服侍着三个主人,并且要不断地在三个严厉的主人外部世界、超我、本我之间做和事佬。艰难之处在于,这三个主人的要求往往背道而驰,自我在其中周旋,一不注意便万劫不复,人格失衡分崩离析。《五魁》篇中的五魁,自我时时刻刻都在外部世界、本我欲望、超我理想三重要求中苦苦挣扎,最终失去自我崩溃。《晚雨》中的天鉴在本我欲望和外部世界的双重挤压之下艰难的持有自我,最终不惜阉割本我欲望,却也难逃一死的悲剧。自我力量过弱会失去自我,自我力量过强也会导致其他人格力量失衡,土匪们在多重力量中挣扎,进退两难,自我无处安放。
老实厚道的五魁恪守农民的本分,即使做了多年的驮夫也始终规规矩矩。尽管五魁背过无数个新娘,自己始终没有新娘他也并不像其他人那样抱怨,五魁从心底里认为自己能力不够还不配娶妻。这样老实忠厚的五魁在遇见柳家新娘时心中却荡起了一丝涟漪,一颗本分心乱了分寸。“五魁对于她美的爱怜而生就出了自己童身孤体的悲哀”[2]97。本我刚有了靠近柳家新娘这一念头,五魁就立刻受到自己良心的责问“什么马配什么鞍”,旋即自我反省贫穷的自己不配拥有柳家新娘这样的好女人。
柳家新娘被劫之后,五魁冒死闯入白风寨搭救,这一行为表面上出于这样一个英雄主义的动因:柳家新娘这样的好女人落在土匪手里是一种罪过,他五魁必须承担拯救女人的责任。实际上,柳家女人被劫五魁完全不需要担责,但在超我道德要求之下五魁由农民化身为孤胆英雄勇闯白风寨。然而,在超我道德原则要求掩饰之下,促使五魁付出实际行动的其实还有内心的本我欲望。因为暗恋柳家新娘,所以五魁将她划到自己的保护圈内,自觉将保护柳家新娘、使柳家新娘幸福变为自己的责任的一部分。因为暗恋柳家新娘,所以五魁用各种理由掩饰默默守护奉献,他将“使柳家女人幸福”作为自己的使命。正因如此,在柳家新娘归家后,五魁仍然时刻关心女人的生活状态,甚至不惜自降身价到柳家做长工,只为离柳家女人更近一步。以至于此后趁机放火带瘫痪的柳家新娘逃走、二人野山同居、认柳家新娘为妹妹、杀死四眼,五魁所有行动的出发点都混杂着本我与超我双重力量。一方面,五魁出于本我欲望暗恋柳家新娘;另一方面,五魁却又在高标准的道德原则面前感到自卑,他始终觉得自己配不上柳家新娘。一面是火热的爱恋,一面是冰冷的道德原则,每当五魁想要遵从本我欲望与柳家女人相好时,总会有一双看不见的超我道德原则之手冷酷地打醒五魁,警告他不可做出越轨行为。
五魁在冰火两重天中畏首畏尾,自我无处安放,人格逐渐变形。人格失衡的五魁在超我理想道德原则的要求下仍然时刻规训着自己,同时也以这样超高标准的道德原则来要求柳家女人。偶然发现柳家女人身上的 “女神”光环掉落之后,五魁深陷矛盾中,他时而觉得柳家女人不检点,时而又怪自己害了柳家女人。矛盾无处可解,五魁就将矛盾转嫁到四眼身上。逼死四眼,五魁觉得一身轻松,因为他人各格中的本我、超我、自我短时间得到了平衡。却不料柳家女人自杀,这给了五魁致命一击,本我欲望承载对象消失、超我的道德原则成为害死本我欲望对象的帮凶,脆弱的自我无法调解本我与超我之间的深仇大恨,五魁的内心世界轰然倒塌。崩溃的五魁沦为拥有十一房压寨夫人的匪首,走向与此前恪守本分、忠厚老实、禁欲截然相反的另一端。脆弱的自我一直企图在本我与超我之间周旋,却始终不得其法,五魁的悲剧是自我脆弱的悲剧,也是高标准超我理想主义迫害本我欲望的悲剧。
五魁因脆弱的自我而最终走向“悍匪”之路,天鉴却因强悍的自我而魂断官场。篇名《晚雨》本就意味深长,“巫山云雨”“淫雨霏霏”,中国文学传统中,“雨”和“欲”总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晚雨”与“晚欲”也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牵绊。《晚雨》篇中,竺阳县梅雨时节百姓们总是沉浸于欲望狂欢中,并不以为耻反而形成一种特定风俗,“雨”随即成为“欲”的象征。天鉴原是山中悍匪,机缘巧合之下冒充盐县令入竺阳县作官。表面上天鉴是因为小兄弟的“死谏”不得已为官,实际上,细读文本不难发现,天鉴做官完全是出于本我的需要。尽管心中不忍,但小兄弟的死无疑打消了天鉴做官的最后一丝顾虑,小兄弟的死使得天鉴从此正式化身为盐县令。为官后的种种不易使得天鉴多次有一走了之的本我冲动,然而每次天鉴本我欲望涌动之时总会有一只超凡脱俗的白狼闪现心头,天鉴在白狼的监视下平息冲动,因此得以坚定自我,白狼俨然成为天鉴超我人格力量的化身。在遇到王娘之后,一切都发生了转变。王娘是天鉴枯燥为官生涯中一抹不可多得的亮色,王娘的出现使得天鉴的欲望有了宣泄口。纵然是得到这样的人间极乐,天鉴也始终压抑着、隐藏着这种快乐,只是隐晦地将县衙后院门顶上的题字更换为“晚雨”。政务上遇到困难,天鉴也有过携王娘一走了之的想法,但在心头盘桓的白狼身影和小兄弟之死的阴影迫使天鉴始终不敢弃官而走。在做出一番政绩并在小兄弟坟前得到预示后,天鉴终于在本我欲望泛滥前找到镇定的灵丹妙药,他下定决心光明正大地求娶王娘。为了获得外部世界的认可,天鉴甚至装模作样一番休掉远在江南原本的盐县令妻子,找借口拒绝巡检的妹妹。天鉴的愿望即将实现时,王娘的旧事却将这一愿望彻底摧毁。求娶王娘无望的打击之下,天鉴无处抒发自己的欲望,最终举刀自我阉割以消除欲望。消除欲望的天鉴回到自我管控中,却变得理性而冷漠。随着本我欲望一起被阉割的,还有天鉴为官的初衷和良善,以及时刻监视天鉴的“超我”白狼的凝视。几年后王娘身死,天鉴娶了巡检妹妹,严禁城中雨季交合的风俗,将“严亭”扩建成竺阳花园。天鉴最终迷失在官场中沦为官场一腐吏,升了官却来不及上任却因阉割旧伤复发死于雨季。
相比于五魁过于脆弱的自我,天鉴超强的自我使得他不惜阉割本我欲望来获取内心的平静。过强的自我引发自戕行为,天鉴的结局引人深思。脆弱的自我会导致自卑,以他人为中心忽视自我需求;强悍的自我会引发自私自负,处处以自我为中心行事。五魁是前者,天鉴是后者。
根据弗洛伊德人格理论推演,本我泛滥会引发人异化为兽的悲剧,自我脆弱或过于刚强会引起人格失衡崩溃的结局,而过于强大的超我要求则会使人陷于追求完美的泥淖中不可自拔。《白朗》篇中,白朗时刻以超高标准、近乎完美的道德理想原则来要求自己,这使他身上不时散发出神性的光辉。过分之处在于,白朗不仅时时刻刻以这种近乎完美的道德原则约束自己,他还企图以此来规训其他土匪。在这种不近人情的道德绑架之下,昔日的兄弟纷纷远离,白朗却仍然责怪其他兄弟眼界太窄成不了大事业。追求完美自我理想的白朗失去了兄弟,陷于理想无法满足的苦闷之中。当他遭遇被劫一系列的变故以后,陡然在完美理想的迷梦中苏醒,追悔莫及,更添悲凉。
白朗与《逛山》中的其他土匪不同,白朗做土匪,属于盗亦有道的那一类。身为土匪,他并不滥杀无辜,也不近女色,劫富之后一定济贫,与官府作对出发点也是为百姓谋福利。白朗的种种义举,使得他比官府更受百姓爱戴。在“菩萨大王”声名远播之时,白朗的超我人格力量逐渐失控,具体表现在他日益严格的自我要求和对他人的严格要求上。白朗原是庙中和尚,在发现住持的淫秽行为后怒而杀之,他追求完美的倾向实际上在此时就有所展现。恪守清规戒律的信仰迫使他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因此在面对那些受住持压迫的女人时,白朗毫不留情的统统杀害,这种无差别杀人背后,支撑白朗的是内心完美的理想道德原则:只有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人才有权利活下去。在白朗的认知中,那些被住持玷污的、长时间藏匿于地下女子不再清白,不合适再露面于世,自己杀掉她们反而是给予她们解脱。落草为寇后,白朗依然坚持着这种近乎完美的高标准理想原则,不仅如此,连兄弟陆星火、刘松林正常的娶妻愿望在白朗看来也是胸无大志的短见薄识。白朗在这条高标准的道德原则路上一路狂飙,他因这种超乎常人的完美理想原则深受百姓爱戴而自觉“历史上多少名留青史的英雄豪杰也莫过如此吧?而哪一个英雄豪杰又是有着菩萨一样的花容月貌呢!”[2]53。短短自得以后他又迅速转入到大业未成的失落中“女人,女人,女人真的是英雄的罪恶吗?”[2]53扩大地盘的雄心伟业因陆、刘两兄弟的儿女情长而耽误,白朗暗叹两兄弟没出息之余不禁感慨“狼牙山寨还确确实实是些土匪了!”[2]55白朗此言一出实际上还有另一层意味:即他绝不将自己放入陆、刘两兄弟一样的土匪行列。实际上,白朗因心中异于常人的完美超我原则的约束,他的所作所为与土匪有云泥之别,他自身也从不将自己视为土匪,而是下决心要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在这种做大事的壮志因陆、刘两兄弟的出走难以实现之时,白朗第一次陷入迷茫中,并因此而得罪黑老七,致使被捉进地坑堡。
兵败寨毁,人被俘虏至敌营,白朗也依旧保持着自己的英雄气节。却不料遇见了曾经搭救过的姚家小妾。故人相遇,白朗却认不出自己曾经搭救过的女人,在女人几次三番的暗示之下,白朗才陡然明白眼前的黑老七夫人就是曾经的姚家小妾。一向视女人为洪水猛兽的白朗在此刻动摇了,黑老七夫人无微不至的关怀使他心动,白朗第一次对女人产生了欲望。这种欲望被白朗紧紧压抑在心底,白朗时刻提醒自己事业未成不能耽于儿女情长,却在女人主动碰触下自我防御一溃千里。现实中无法舒解的欲望洪流在梦境中却活色生香,梦中破戒之后白朗以庙中的规矩惩罚自己,尽管他此时已不再是庙中的小和尚,可他依然自觉遵循这种清规戒律。
在众人的帮助下白朗重回狼牙山,此时的他超我理想膨胀到了一个新高度,他深信是自己的超我原则赢得了女人的爱、征服了黑老七、获得了众人信服,从而得以重返狼牙寨。正当他为自己的英雄气度洋洋自得之时,却不料在行功宴上被众人曝出幕后众多无名英雄,超我的理想神话瞬间幻灭。白朗不禁反问自己“我胜利了吗?我是王中之王的英雄了吗?”[2]90白朗的信仰如同天元寺的石塔一般轰然崩塌,他不再神采奕奕。一直以来白朗都对自己完美的超我理想原则深信不疑,他信服这种严格的超我原则并身体力行,最终却发现这种原则的幻灭性。英雄不是超我原则成就的,英雄是盛名背后无数无名枯骨造就的。意识到女人、兄弟、百姓对自己的默默付出之后,白朗从超我理想泡沫中清醒过来,一时之间无所适存,避世隐逸于山洞中。此时的白朗终于做回了真正的自我,却得不到大家的认可。众人无法将眼前平凡的、衰老的隐士与即使做了囚徒依然英俊的白朗相联系,于是向这位避世的昔日英雄掷土块,愤怒的质问:“你怎么是白朗?不准你是白朗!”[2]93身为土匪却从不自视为土匪,而是时刻以英雄的超我原则神化自身。经年累月之中,近乎完美的超我力量已经变成一张面具,白朗时时刻刻戴在脸上,众人也已经习惯白朗完美的超我面具。一旦当白朗卸下这张面具,众人无法认可已经神化的白朗大王原本也是平凡人的事实,因此愤而攻击。英雄梦醒后的悲凉,是白朗超我人格幻灭的悲剧,也是世俗人间不容“英雄平凡”的惨剧。
弗洛伊德认为只有当本我、自我、超我三者的能量处于协调平衡的状态时,才能保证人格的正常发展,否则人格将处于分裂的状态[4]。实际上,没有人能时刻保持三重人格势均力敌,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求这种人格平衡。本我、自我、超我达到平衡时竭力维持平衡,三重人格力量失衡时努力恢复平衡。对于逛山的土匪而言,他们亦有自己的人格力量,也时时刻刻在心灵战场上进行人格力量的殊死决斗。《逛山》中的土匪,有本我失去控制而“兽性”泛滥的恶匪苟百都,有自我力量脆弱最终崩溃沦为悍匪的五魁,有自我力量过于强悍而自我阉割的官匪天鉴,也有散发神性光辉秉持超我理想最终幻灭的义匪白朗。他们是普通人眼中避之不及的土匪,但在为匪的前因后果中,他们实际上也是普普通通于三重人格力量中挣扎的平凡人。土匪们身上所展现的兽性、人性、神性色彩实际上是他们心灵战场中本我、自我、超我三重人格力量交锋的痕迹。苟百都、五魁、天鉴、白朗因各自的人格力量失衡而展现的种种或残忍、或偏执、或虚伪、或自满的个性特征不是个例,生活中的每个人都有这样失控的瞬间。重点在于,在失控之后如何重新协调自己的人格力量使之再次重返平衡。达到本我、自我、超我人格力量的平衡状态是弗洛伊德人格理论的理想状态,也是《逛山》四篇土匪寓言带给读者的启示,更是实际生活中每个人孜孜以求的理想人格目标。
[1] 倪海.论弗洛伊德人格理论及其贡献[J].理论月刊,2002(10):23-24.
[2] 贾平凹.贾平凹文集[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5.
[3] 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M].上海:商务印书馆,1988:285.
[4] 汪柳花.本我、自我、超我中挣扎的神父——从弗洛伊德的人格结构理论解读《荆棘鸟》中的拉尔夫[J].学术评论,2012(1):156-160.
A Study on the Formation of Bandits in Wandering the Mountai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Freud's Triple Personality Theory
WANG JUNHU, WANG JING
Jia Pingwa's series of novels "wandering the mountain" is another masterpiece of bandit theme novels after Mo Yan's "Red Sorghum family", which is still an important existence in the contemporary bandit narrative literature research. Among the bandits in wandering the mountain, there are Gou Baidu, the evil bandit who lost control of ID and overflowed with "animal nature"; there are five chieftains whose self strength is weak and finally degenerated into bandits; there are official bandit Tianjian whose self strength is too strong and self castration; there are also righteous bandit Bai Lang who exudes divine glory and upholds the superego ideal and finally disillusioned. They are bandits in the eyes of ordinary people, but in the causes and consequences of being bandits, they are also ordinary people struggling in Freud's triple personality power. In fact, the brutality, humanity and divinity of bandits are the representation and embodiment of the fight between ID, ego and superego.
Jia Pingwa; wandering the mountain; bandit; ID; ego; superego
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延安文艺与现代中国研究”(18ZDA280)
I207.42
A
1008-472X(2021)01-0096-05
2020-11-17
王俊虎(1974-),男,陕西大荔人,延安大学文学院教授,文学博士后,硕士研究生导师。
王 晶(1997-),女,陕西延安人,延安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著名作家作品研究。
本文推荐专家:
何满仓,延安大学文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教学与研究。
赵学勇,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延安文艺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