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 明, 张 征, 吴 波
(1.中共六安市委党校,安徽 六安 237000;2.六安职业技术学院,安徽 六安 237000;3.中共安徽省委党校(安徽行政学院),合肥 230022)
城乡关系历来是经济、政治、社会等领域研究的重点课题之一。在传统的话语体系中,城乡关系是我国社会结构性的深层问题[1]129,主要是指城乡之间要素流动和功能耦合的状态[2]。作为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升级版,乡村振兴战略旨在通过调整“城市偏向”传统政策导向,破除城乡经济社会“二元结构”体制机制壁垒,逐步缩小城乡之间差距,实现城乡之间互融互通、相辅相成、相互促进的融合发展态势。在乡村振兴视域下,城乡关系可概括为蕴含在城乡之间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生态、空间等,复杂、动态、相互作用的共生关系集合。实现城乡融合发展的关键和难点在于塑造新型城乡结构关系、利益关系、益贫关系[3]。在新型城镇化与乡村振兴“两轮驱动”实现“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的进程中,科学认知国内外城乡关系理论沿革、政策演进,对新时代建立健全城乡融合发展体制机制和政策体系尤为重要。对现实的认识高度应当源自对历史挖掘的深度,基于此,系统梳理和归纳国内外城乡关系研究理论与实践,期冀为城乡融合发展研究提供一个更广阔、多维、新颖的视角和更牢固的理论基石。
城乡关系历来是经济学重点关注的方向之一。早在1776年,亚当·斯密在经济学“圣经”《国民财富的性质及其原因的研究》中对城乡关系有过深刻剖析,斯密将城乡看成是由于产业分工差异而形成的互利的两个市场,城乡之间存在“自然顺序”内在的良性循环,城乡差距源自外在政策干预。斯密还以地理、贸易、制度、文化变迁等为变量,论证其与城乡关系的作用机制。
国外城乡关系研究从学术流派来看,可分为以莫尔、马克思恩格斯为代表的“城乡关联”理论,以刘易斯为代表的城乡“二元结构”理论,以麦基等为代表的城乡协调发展理论,呈现合—分—合的学术逻辑;从学科领域划分来看,可大致分为以莫尔和马克思恩格斯为代表的空想社会主义与科学社会主义城乡关系理论,以刘易斯、费景汉、拉尼斯等为代表的发展经济学城乡关系理论,以杜能、霍华德、麦基等为代表的城市经济学城乡关系理论。
空想社会主义城乡关系理论。早在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空想社会主义学家托马斯·莫尔的代表作《乌托邦》就在意图构建理想社会的同时,对城乡一体化的雏形作了描述:城乡之间在劳动分工、空间规划、要素流动等方面高度自由融合。19世纪初期,随着资本主义经济的不断扩张,城乡之间矛盾愈发凸显,以圣西门、傅立叶、欧文为代表的空想社会主义家在深刻批判资本主义的同时,把消除城乡对立目标纳入空想社会主义所规划的理想社会蓝图。在傅立叶设想的理想社会中,城市与乡村是在分工、劳动、教育等方面无差异化的两个社会空间集群。欧文设计的“公社”布局合理、环境优美、绿化良好、空气清新,既有现代化的生产和生活设施,又有农村的自然风光,城乡之间交融为一个和谐的整体[4]。区别于早期以莫尔、康伯内拉等为代表的空想社会主义者,圣西门、欧文等空想社会主义者主张未来社会发展的基点应该是现代城乡社会分工。
马克思、恩格斯城乡融合发展思想。马克思、恩格斯城乡融合发展思想源自对空想社会主义城乡关系理论的批判继承。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共产党宣言》《资本论》等系列著作中阐述了资本主义城市产生与消亡的规律。马克思、恩格斯论述了城市范围的扩大与经济的繁荣,以及乡村工业凋敝与贫穷的对立关系,得出工业发展与区域布局对城市可持续发展至关重要的结论[5]。马克思、恩格斯把城乡发展演变历史趋势概括为:乡村孕育城市—城乡分离与城乡对立—城市统治乡村—城乡高度耦合—城乡融合一体化。与城乡关系变迁相伴随的是社会形态的改变。马克思、恩格斯城乡融合发展思想逻辑为:资本主义条件下,生产力和生产关系是决定城乡分离与对立格局的重要变量,由此引发城乡差距过大、分工固定化、劳动方式畸形发展、乡村衰落等城乡分离和对立问题。但资本主义工业的发展为消除城乡差距奠定了基础。要消除这些弊端,就要建立社会主义制度,走城乡一体化、城乡融合发展之路。马克思、恩格斯的城乡关系思想从总体上说是沿着城乡分离—城乡融合的历史路线前进的[6]。
W.A.刘易斯城乡“二元”模型。1954年,城乡经济学家威廉·阿瑟·刘易斯(William Arthur Lewis)发表著名的《劳动无限供给条件下的经济发展》一文,城乡“二元”经济模式的概念由此诞生,成为城乡关系研究具有里程碑意义的重要节点。刘易斯对城乡“二元”经济模式作了经典阐释:在资本和资源匮乏的发展中国家,劳动力却大量存在,劳动的边际生产率很小甚至为负数,存在隐蔽性失业等劳动力无限供给现象,这是造成城乡“二元”经济的内在原因。由于资本主义部门(以现代工业为代表)的劳动边际效率远高于非资本主义部门(以农业为代表)的劳动效率,资本主义部门对剩余劳动力具有天然的“吸附效应”。农业等非资本主义部门劳动力的非农转移也是逐步瓦解城乡“二元”模式的过程,终点是经济由“二元”演变为“一元”。刘易斯认为这是一种良性循环,但后人对刘易斯观点的批评主要集中在他将农业假设为低效率甚至无效率的部门。二元结构理论的提出是城市偏向的理论策源地,成为城乡关系研究的转折点[7]。
费景汉—拉尼斯“二元”模型。1964年,费景汉(H.Fei)和拉尼斯(G.Ranis)对刘易斯“二元”模型进行了假设修正,完善了农业剩余劳动力转移的二元经济发展思想。他们将农业剩余劳动力划分为不增加农业总产出的人和不增加农业剩余的人两大部分。工农之间劳动力的转移需要经历三个阶段,即:边际劳动生产率为零的农民向工业部门转移;边际产出不为零的农业人口转移至工业部门后,引起农产品价格上涨而导致工业部门成本增加;社会劳动力在农业与非农部门之间竞争性配置。与刘易斯模型相比,费景汉、拉尼斯认为工业和农业两个部门平衡增长对避免经济增长趋于停滞是很重要的。
哈里斯特和托达罗模型。1970年,哈里斯特(Harrist)和托达罗(Todaro)拓展了发展中国家产业间的劳动力流动理论。他们研究了20世纪60年代后期发展中国家农业人口转移规模与工业部门吸纳能力之间不匹配问题。在许多发展中国家,农业部门的劳动边际生产率大于零且城市存在大量失业现象,但农村劳动力的非农化转移依然在加速。对这一现象的合理解释是即使存在长期失业,但城市的预期工资水平依然远超过农村工资水平。
乔根森“二元”结构模型。乔根森的“二元”结构模型是建立在对刘易斯、费景汉—拉尼斯“二元”结构模型假设批判的基础上。乔根森假设经济模式分为以农业为代表的落后部门和以工业为代表的现代部门,农业没有资本积累,生产取决于变动的劳动和固定的土地两大要素,工业生产取决于变动的劳动、资本和固定的土地三大要素。乔根森否定了农业部门存在边际生产率等于零或小于零的剩余劳动,因为随着技术的不断进步,工业工资和农业工资均处于上涨趋势,人口增长是经济增长的内生变量,剩余劳动无从谈起。农业剩余的产生促使部分劳动力向工业部门转移,转移规模与农业剩余规模相适应。
“杜能圈”农业区位理论。1826年,德国经济学家、地理经济学创始人约翰·海因里希·冯·杜能(Johann Heinrich yon Thtinen)在著作《孤立国同农业和国民经济的关系》中提出,农业生产方式空间布局配置的“杜能圈”概念:排除自然条件差异,农业生产方式配置与城市距离呈线性关系。在城市周围会集聚不同农业作物、不同农业形态和不同农业组织的同心圆结构圈,这是区域经济学和城乡经济学研究城乡关联的一个理论基础。
霍华德“田园城市”理论。1898年,英国著名城市学家埃比尼泽·霍华德(Ebenezer Howard)在著作《明日:一条通往真正改革的和平道路》(后改为《明日的田园城市》)中指出,城市对人口的“磁力效应”导致人口集聚,同时产生诸多城市问题,因此,要统筹城市与乡村生产、生活、生态空间,建立兼具城乡特点的城乡结合体“田园城市”。霍华德对“田园城市”的空间布局、人口规模、功能设施、组织机构、交通基建等作了详尽图解规划,一旦超过阈值就应该兴建新的“田园城市”,数个“田园城市”又围绕“中心城市”布局,错落有致分布。值得一提的是,霍华德的理论在把城乡看成没有围墙、协调发展的“联合体”的同时,深刻阐释了城乡经营管理、土地产权所有、城市收入渠道等,对后来的城乡规划研究影响深远。
埃列尔·萨里宁“有机疏散”理论。1943年,芬兰学者埃列尔·萨里宁(Eliel Saarinen)在著作《城市:它的发展、衰败和未来》中针对大城市过分膨胀所诱发的各种弊端,从土地产权、土地价格、城市立法等多个维度阐述在城市规划中对大城市进行有机疏散的可行性与必要性。有机疏散理论的基本原则是日常活动区域的集中布置原则和偶然活动区域的分散布置相统一。城市是相互分离又相对独立的区域组合而成的有机整体,有机分散的城市结构既要满足人类集聚的社会属性,又要兼顾人类生活的自然属性。有机疏散理论是在霍华德“田园城市”等城市规划理论基础上的继承与发扬。
麦基亚洲城乡一体化发展模式。20世纪80年代,加拿大学者麦基(T.G.Mcgee)研究发现,东亚、东南亚国家工业化过程中存在着既非城市又非农村的城乡交接带和发展走廊的特殊空间布局形态,麦基用“Desakota”来表述这种城乡区域界限模糊、兼具城市性与农村性双重属性的空间模式。从形成机制看,“Desakota”区域是城市工业化外延和乡村非农产业扩展等经济活动作用在空间上的外在呈现;从空间布局看,“Desakota”区域呈现出工业、农业、住宅、服务业等多元化交错利用特征。
纵观发展经济学研究成果,刘易斯模式和费景汉—拉尼斯模型的论证是假设农业剩余劳动的存在,哈里斯特和托达罗模型的研究假设条件是城市剩余失业,乔根森模式则假定存在农业剩余。发展经济学在研究城乡关系时普遍存在着一个技术“弱点”,就是预先设定城乡之间存在天然的差距,但并未追溯差距的根源,对未来理想的城乡关系也无法提供科学解决方案,这与亚当·斯密的“自然顺序”观点大相径庭。城市经济学在研究城乡关系时,通常把城乡看作一个有机整体,侧重研究城乡的空间分布规律和城乡之间的内部耦合关系,探究产业结构、人口布局、城市规划等之间的内在联系,特别是城市在产生、成长、城乡融合整个发展过程中的经济关系及其规律。
国外城乡关系研究可高度归纳为三种基本理论范式:一是城市中心扩散范式,理论的实践基础是工业化兴起导致城乡之间原本平行的两个区域在政策干预下形成的城乡要素之间的虹吸效应,城乡矛盾逐渐激化,强调在强化城乡地域系统极化作用的基础上充分发挥扩散效应。二是乡村自主发展范式,托达罗农业综合发展模式开创了乡村自主发展研究范式,该范式是对城市中心扩散范式批判反思的产物,缺点是在强调系统之间独立性的同时,忽视城乡之间不可割裂的经济社会文化等联系现实。三是城乡协调发展范式,该范式是对前两种范式的借鉴与“调和”,主要包括空想社会主义学说、马克思和恩格斯城乡发展理论、Mcgee的Desakota模型等。
推进城乡统筹发展,消除城乡二元结构,实现城乡一体化是一个历史过程[8]。目前传统的“乡土中国”不断解体,“城乡中国”成为转型期中国社会结构新形态[9]。纵观国内城乡关系研究成果,不同学科背景的专家从不同维度详尽阐述,研究主题既有交叉又各有侧重,从研究内容看,既有城乡关系的概念界定,也有发展现状、演进历史、效度评价等内容。
影响变量、作用机制与实现路径分析。蔡云辉研究城乡关系与近代中国城市化耦合关系,认为近代中国联系性加强与对抗性加剧同时并存的城乡关系,不仅弱化了城乡关系中联系性加强所产生的对城乡发展的积极拉动作用,而且导致乡村残破和城市畸形发展,以及近代中国城市化发展的低速缓进[10]。高云虹和曾菊新指出城乡网络化模式是统筹城乡发展的可行选择[11]。李泉认为乡村新型工业化是中国城乡区域实现良性互动及促进城乡和谐发展格局的关键途径与基本动力[12]。陈钊等使用政治经济学模型分析,认为城乡分割的经济政策演变是倾向城市居民利益的决策结果。要改变这种从城市利益出发、由城市单方面制定人口流动政策的局面,从城乡分割到城乡融合的转变才能够实现[13]。黄祖辉建议从城乡联动的户籍制度改革、协调推进工业化城镇化与农业现代化、国民收入分配关系调整等方面推进一体化进程[14]。孙文华和方心清在总结国内外城乡关系演变轨迹基础上,归纳出城乡发展一体化并耦合于国家现代化进程和城市内二元结构两种指向,得出唯有经济发展动力从投资驱动向技术驱动、创新驱动的跨越,才能实现城乡协调发展[15]。王松德认为国家政策是影响城乡关系的首要因素,纠正城市偏向是国家政策调整的首要问题[16]。李文宇基于空间经济学理论构建城乡关系模型,从规模经济、拥挤效应、生活成本效应、城乡一体化效应等因素层面研究城乡分割的内在机制,并预测城乡最终将走向融合[17]。蓝志勇等提出构建扁平化、专业化、分工合作化的央地关系和府际新关系,是中国走出城乡二元结构,既提高城镇化质量又同时推动农村现代化发展的有效途径[18]。孔祥智建议从建立城乡统一的劳动力市场、改革征地制度、增加财政支农资金投入、建立普惠型的现代农村金融制度等方面健全城乡发展一体化体制机制[19]。党国英认为城乡一体化的实现必须以城市化为引领[20]。姜长云认为构建城乡融合发展政策体系要从推动“三农”政策转型、发挥规划引领作用、高度重视农民工融入城市入手[21]。杨发萍基于历时性与共时性的研究逻辑,建议东部、中部、西部地区的城乡关系要以非农化耦合和均衡性发展作为突破口,城市群、城连乡、城+乡地区的城乡关系要以自主性生活为切入点,实现对现阶段不同空间梯度城乡关系的解构与重构[22]。
城乡二元结构问题。李迎生认为从根本上说,二元社会格局的彻底改变有赖于经济社会的加速发展与综合国力的极大增强[23]。宋洪远认为调整城乡二元经济结构的根本途径,是通过工业化和城市化实现农业人口向非农产业转移,在对农村经济改造基础上使其进入市场化与现代化轨道[24]。廖欢和严小龙探究不发达国家城乡二元结构外生性起源问题,在此基础上剖析我国城乡二元结构的生成机理[25]。涂妍和王明亮将产业看作城乡区域要素自由活动的有效载体,城乡统筹发展的关键是实现城乡产业融合[26]。奚建武和唐亚林从二元社会结构的梯度转移着手,认为存在城市居民、城郊原住民和外来农民工相互关系的复合型二元结构现象[27]。桂家友和文军提炼上海浦东消除城乡二元结构模式的内在特征,并与经典二元结构理论模式和国内典型模式比较[28]。高伯文拓展了城乡二元结构的外延,认为其不仅仅表现为城乡间经济差距,更体现在经济社会制度、政策多向度的不平等[29]。康金莉根据市场环境与制度环境变迁,将我国城乡二元经济结构定义为市场诱发型(20世纪初)、制度约束型(20世纪50年代)和混合型(20世纪80年代)三种,并从“三农”视角深入研究不同类型二元经济模式的成因、结构特征与经济社会影响[30]。贺雪峰将当前城乡二元结构看成是农民主动选择的结果[31]3。
城乡融合度评价。曾磊等运用层次分析法构建用以反映区域城乡关系发展特征及程度的评价指标体系,静态评价全国各省市区城乡关系发展状态,结果表明区域经济联系与城乡关系呈正相关,城市化水平与城乡关联度无相关关系[32]。漆莉莉选取中部六省为研究实体,运用主成分分析法与层次分析法相结合的方法,测度城乡在经济发展、社会发展和人民生活质量中的融合关系[33]。完世伟采用频度统计法、理论分析法和类似多元统计分析中因子分析确定主因子的方法,构建城乡一体化评价指标体系,运用网络层次分析法对城乡一体化评价各指标及准则层赋权[34]。冯云廷采用关联强度与协调系数两个指标相结合的方法,综合评价新型城乡经济关系,并从市场化、工业化与城市化内在逻辑关联的角度阐释我国新型城乡经济关系的地域分异[35]。赵民等从提升城市经济和城市功能、缩小城乡发展差距、发挥乡村地域功能三个维度,构建城乡发展一体化状况评价指标体系[36]29。
武力、谢志强和姜典杭以国家制度安排为逻辑主线,将我国城乡关系政策历程划分为农业支持工业、农村支持城市的以重工业为优先发展导向的城乡分割的二元经济体制(1949—1978),以农业支持工业、农村支持城市的以经济体制改革为导向的城乡分割制度结构(1979—2003),工业反哺农业、城市带动乡村的新型城乡关系(2004年后)三个阶段[37-38]。邱国盛对比了近代上海和北京由外力楔入与城市发展动力机制差异而引发的城乡关系分异[39]。韩俊在总结我国城乡在交易制度、要素流动、权利机会、劳动力转移、政策体系等方面特征基础上,将我国城乡关系划分为改革开放前的扭曲阶段、改革开放至2008年的改善阶段[40]。赵洋认为,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城乡关系经历了城市领导农村、城乡分治、城乡统筹三次主题转换[41]。吴丰华和韩文龙将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城乡关系发展细分为四大阶段:城乡关系趋好阶段(1978—1984)、城乡再度分离阶段(1984—2003)、城乡统筹发展阶段(2003—2012)和城乡全面融合发展阶段(2012年至今)[42]。
唐琦等认为城乡之间的经济社会联系不能等同于单纯的要素流动关系,而是一种基于区域功能耦合基础上的一体化交易合作关系[43]。党纤纤和张定青认为城乡系统具备自组织理论非平衡态和“竞争—协同”机制条件,符合远离平衡态开放系统的自组织演化规律,最终会形成城乡融合的高级循环系统,我国乡村规划要从产业规划、人居系统、聚落状态等层面明晰[44]。杨桓选取空间这一特定参数对城乡关系展开研究,城乡空间的分异与融合伴随着城市和乡村发展的全过程,城乡二元体制不仅体现在公共管理与服务体制二元化,更表现为政治、地理、经济、社会维度空间的二元化[45]。
朱海龙将城乡发展矛盾困境总结为城乡差距大、“农村病”“城市病”等现象,背后的原因是政府在资源配置制度、户籍制度、城乡区隔制度等一系列政策制度使然[46]。张汝立通过对新中国成立以来城乡关系不平等格局的历史性考察,指出欧美国家城乡关系格局是自然演变的结果,而我国城乡关系格局的形成中政府人为干预特征异常明显[47]。厉以宁提出双向的城乡一体化有利于破解农业发展中存在的体制、资本、技术和物流要素问题[48]。黄永涛和李万鹏认为城乡二元结构对社会进步起制约性作用,突出表现在资源流动、微观主体激励、经济社会整合、生态环境等方面[49]。徐学庆和苏炳臣将我国城乡失衡现象缘由归结为户籍制度、改革步伐、公共产品分配等方面的制度安排[50]。陈世伟和陈金圣用系统论方法剖析城乡融合中农民市民化存在的户籍制度、就业、社保等角色转型困境[51]。桂家友认为农民工群体的产生动摇了二元体制的根基——户籍制度,推动城乡间生产要素和管理方式的流动,有利于推进城乡一体化发展[52]。张文明认为新型城镇化背景下的城乡关系实际上是强调如何处理好处于不同阶层与空间上的人的关系,试图解决市民与农民在权利上的分层制度[53]。文军与沈东认为国家、社会和个体的三种不同力量及其相互作用,使得当代中国城乡关系呈现“规训”“偏向”与“重塑”三种不同的面相[54]。高静和王志章考察了制度安排诱导下的乡村文化在城乡关系从对立到融合发展过程所经历的时空变迁[55]。
杨小军和刘诗阳基于公平与效率视角审视我国城乡关系演进,我国城乡关系经历了计划经济时期效率与公平的双重损失、市场化进程中效率优先目标下的公平损失、统筹城乡发展新阶段寻求效率与公平均衡三个阶段[56]。蔡玉胜将构建新型城乡关系面临的难题解析为农民权益、农村公共资源与基本公共服务、人力资源与生产要素[1]130-131。张兆曙提出我国城乡关系存在改善操作政策增量化与实际差距扩大化的悖论,究其原因,是二元结构范式在理论上对城乡关系的过度简化,导致相应的政策实践偏离农民收入空间逻辑和实现机制的后果[57]。赵民等以苏州城乡一体化实践为研究范本,在剖析目标、机制与模式基础上,提出其他地区应实现城乡居民生活水平提高、产业关联和互动进一步强化、城乡特色风貌进一步凸显的新型城乡工农关系[36]29。
纵观国内城乡关系学术脉络,学界关于城乡关系研究的重点主要集中在城乡关系内涵界定、城乡关系政策演进、城乡关系发展现状与应对策略、城乡统筹发展水平评价等方面,研究视角较全面且系统,成果颇丰。经济学视角下的城乡关系多侧重于剖析影响城乡关系的内外变量,并在此基础上实证分析,以阐明对城乡关系演变的作用机理。较为关注工业与农业产业的关系,如何从产业角度破除城乡二元经济结构,以及如何运用定量分析方法评价城乡之间的关联效度。历史学视角下我国城乡关系是由几个重要时间节点串联而成的国家意志组合,学者对各政策演进阶段时序划分具有高度契合性,国家关于工业农业、城市乡村的政策调整是学者划分的重要依据。地理学多从城市与乡村空间区位的角度开展城乡关系研究。社会学语境下的城乡关系研究多是以城乡关系映射的各类问题为切入口,考察城乡关系失衡条件下在就业、文化、权利、制度层面的表征,市民与农民的关系是研究重点。
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城乡关系演进可细分为城乡相对平等、城乡关系扭曲、城乡关系改善、城乡关系再度分离、城乡统筹、城乡一体化阶段。从1949年到1953年,城乡之间发展并无过多的政策干预,城乡是要素自由流动的两个平等、开放、互动系统。1953年开始,城市、工业优先发展的政策偏向成为处理城乡关系的客观诉求,农业、农村服务于工业城市的政策安排是当时我国落后生产力条件下实现工业化和城市化所必须付出的制度成本,所有关于户籍、人口流动、要素流动等行政主导二元管理体制的安排,都是为了给工农产品价格“剪刀差”,满足工业化资本原始积累提供政策配套。从1953年到改革开放前夕,中国制度约束型城乡二元结构的强化与典型化源自将优先发展重工业畸变为片面发展重工业,制度根源在于城市的全面所有和农村集体所有两种差异化的、不平等的公有制。从工农业产值纵向看,1978年工业和农业的总产值分别是1953年的12倍与3倍多;从横向看,1978年工农业总产值比高达7.5:2.5。改革开放率先从阻力较小的农村寻找突破口,通过自发式的内生变革,农村经济活力初步释放,特别是农村基本经营制度的确立和乡镇企业的蓬勃发展,农民生产的积极性和生产效率迅速增长,计划经济体制的各种束缚逐渐松绑,城乡关系逐渐改善。1984年,党的十二届三中全会通过《中共中央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标志着我国改革的重点由农村转向以城市为重点的整个经济体制。由于城市对各种资源的天然“吸附效应”,加之农民负担加重,农村劳动力转移,农民工群体与市民在社保、教育、基本公共服务、医疗保障等方面的不平等待遇都助推了城乡差距的进一步加大。到2002年,城乡居民收入比为3.11:1,创历史之最。直到党的十六届四中全会提出工业反哺农业、城市支持农村,我国长期以来“重工抑农、重城抑乡”的固化政策偏向开始转变,中央层面关于城乡关系处理的认识进入新的拐点,城乡发展迈入统筹阶段。2007年,党的十七大提出城乡经济社会发展一体化格局,城乡一体化发展战略的提出和实施是我国从城乡二元结构走向城乡一体化发展的飞跃[58]。即使到今天,城乡经济社会二元结构的一些体制机制壁垒仍在逐步破壁中,城乡经济二元结构在性质上具有复合属性,呈现内卷化发展特征。历史地看,城乡二元经济社会结构应理性地视为我国由传统农业国向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蜕变所必须经历的。
城乡关系的内涵处于不断演变与拓展中。学者普遍意识到城乡关系是城乡之间权利、资源、知识等各种要素相互作用和相互制约的系统。城乡关系诞生的逻辑起点是随着社会化分工后的城市而产生的,城乡之间是动态耦合关系,表现为相互作用、相互制约,城乡关系是城市与乡村之间政治、经济、阶级、文化等各种子关系的集合。影响城乡关系演变态势的变量可分为内部变量和外部变量。内部变量是指城乡之间在经济、文化、社会、生态等不同维度的势能落差而自发形成的城乡要素相互流动格局,而外部变量中处于支配地位的是国家意志,即国家根据战略发展需要形塑城乡关系的同时,根据城乡关系走向“被动”调整关于城乡关系的制度设计。
我国城乡关系研究呈现以下三个特点:一是自刘易斯提出城乡二元结构概念后,城乡之间空间意义上的关联及由此引发的经济社会政策研究日益收缩,学者研究更多是偏向城乡两个不同开放系统之间在劳动力转移、政策切换、要素流动等方面的相互作用机制和政策效应。二是存在着对城乡关系认知框架“学术惯性”偏好,学者在研究国内城乡关系的理论阐释与政策取向时,习惯性地将视角锁定在城乡二元结构框架下静态分析中国二元经济社会,虽然部分学者强调城乡关联与融合,但其理论基础依然是城乡二元结构,在一定程度上忽视了中国二元结构的特殊性,特别是宏观层面由不同社会制度而产生的制度供给张力的不同。此外,微观层面,中国现阶段的农民权利保护型城乡二元结构是建立在“以代际分工为基础的半工半耕”主导型家庭生计模式基础之上[31]3,与其他国家有显著差异。三是学者研究领域的交叉性、多元化。学者研究的深入与城乡关系实践密不可分,城乡关系研究维度由最初的经济、空间、社会等单维度到经济社会和地理经济等“复合维度”,再到政治、经济、文化、生态等“多元融合维度”,研究边界日益模糊,交集日益复杂紧密,构建综合性分析框架尤为迫切。
虽然国内学者关于城乡关系研究成果颇丰,但存在一些不足:一是研究多从国家制度安排、演进逻辑等宏观视角剖析,以微观视角对某一地区城乡关系演变的实践研究微乎其微,特别是对地方特色模式研究体量较小。二是学者更加重视对城乡关系失衡的时间空间格局研究缺乏内在机制的深入挖掘。三是研究主要聚焦在城乡关系概念、现状、历史的理论阐释,缺乏深入的定量和实证等互动机制研究。四是研究更多聚集在城乡之间经济与社会关联,而城乡之间在生态、政治、文化等方面的联系及其相互作用对城乡关系走向的研究还有待加强。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乡村振兴战略的提出旨在改变过去城市偏向、重工业偏向和市民偏向的制度逻辑,最终实现由“异质性”二元结构向“同质性”一元结构嬗变。
无论是从顶层设计还是理论探索与具体实践来看,城乡融合发展将成为我国未来城乡关系的演变态势与根本走向。因此,对城乡融合发展的基础理论研究尤为迫切。
城乡融合发展理论阐释。城乡融合发展内涵丰富,其中,城乡空间结构融合是载体,经济结构融合是基础,基础设施融合是依托,公共服务融合是条件,生态环境融合是保障[59]。城乡融合是将城市与乡村看作动态的、联系的、相互作用的统一整体,而城乡交流的媒介是人、财、地等生产生活要素。
城乡融合效度评价研究。城乡融合效度评价是从理论与实践上甄别城乡融合在城乡关系演进中所处态势与优势的基础,区别于以往二元经济社会结构视角下采用城乡居民收入、时序、区域等维度构建的评价指标体系。要素“强流动”语境下城乡融合的效度考量,应从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生态等多元维度构建表征向量。城乡融合效度评价指标的确定要能够反映城乡相互融合的动态性、过程性、差异性。城乡融合发展的动态标准与绩效评估应成为重点研究对象。
城乡融合发展机理逻辑研究。城乡融合发展内在机理具有历史与现实的逻辑性。城乡融合发展的历史逻辑是中国传统价值观中“和”与“融”的价值思想;理论逻辑是马克思主义城乡关系思想和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现实逻辑是新时代中国社会矛盾的根本性变化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
城乡融合发展的现实路径。城与乡是互相强化嵌入的社会化的多元综合体,嵌入主体间呈现互相依赖、相互适应的关系。未来应着重从城乡融合的制度供给、经济、人口、社会、生态、治理、文化、时空融合等方面探讨城乡融合发展路径。其中,制度规划是引领,经济融合是动力,生态融合是底线,治理融合是保障,社会融合是主线,人口融合是核心,时空融合是外形,文化融合是根本。此外,我国城乡融合发展的最大障碍在于区域差异化突出,推动我国城乡融合发展需要差异化探索城乡融合发展路径,推动城乡融合模式创新[60]。
城乡融合发展实施机制。促进城乡融合发展,要突出“12个三”实施机制的建构。即:全面强化“三大地位”,党的领导主体地位、政府顶层设计的主导地位和市场配置资源的决定性地位;紧密“三大结合”,乡村振兴、新型城镇化与脱贫攻坚战略;坚持“‘三农’优先”的制度供给;积极构建农业产业、生产、经营“三大体系”;不断推进农村“三产融合”发展;完善农村土地“三权分置”制度;推动农村集体经济的“三变改革”;推进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新型职业农民转化、“三农”工作队伍优化的“三化变革”机制;打造田园综合体、特色城镇、新型乡村社区“三大融合地”;健全自治、法治和德治相结合的“三治协同”治理体系;强化看得见山、望得见水、记得住乡愁的“三生(生产、生活、生态)”统筹;按照我国全面建成现代化的时间节点(2020—2035—2050),采取“三步走”战略,针对不同地区,差别对待,精准施策,因地制宜、因时制宜、因局(格局)制宜,有效有序推进城乡融合发展。
城乡融合发展与乡村振兴战略关系研究。乡村振兴这一世纪战略是在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发生转化的时代背景下,党中央为实现农业农村现代化而规划的宏伟蓝图,乡村振兴与新型城镇化“双轮驱动”并行不悖,两者的高度契合点是城乡融合发展战略。城乡融合与乡村振兴战略相互支撑,城乡融合和乡村振兴的过程是城乡空间动态均衡的过程[61]。乡村振兴对推动区域协调发展,解决农村“空心化”、农民“兼业化”、农业“低效化”等具有重要现实意义,城乡融合发展既是路径也是重点与难点。实现城乡融合的乡村振兴是我国实现全面小康社会的关键,能够有效促进资源要素双向流动,推动农业生产规模化和农村生活现代化[62]。乡村振兴与城乡融合在科学内涵上具有高度一致性,即通过统筹城乡发展空间、促进城乡统一规划、完善城乡融合发展政策体系等不断缩小城乡之间发展的差距,实现城乡全面融合与均衡发展战略目标。从乡村振兴与城乡融合相互作用机制看,城乡融合发展是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重要载体、基本逻辑与基本路径,乡村振兴是实现城乡融合发展的价值旨归。乡村振兴战略实施的一个内在逻辑前提是坚持农业农村优先发展的战略偏向,实现地域内“人口—资源—社会—生态—文化”五重均衡。要实现乡村振兴20字总要求,从城乡之间要素合理配置、城乡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城乡空间发展规划一体化等方面构建城乡融合发展的体制机制与政策体系不可或缺。
城乡融合与国家治理体系、治理能力现代化关联研究。城乡关系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在城乡发展中的生动阐释。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指出,要实施乡村振兴战略,完善农业农村优先发展和保障国家粮食安全的制度政策,健全城乡融合发展体制机制。新时代的城乡关系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在城乡发展进程中的生动写照,突显了我们党城乡治理理念不断深化和与时俱进的鲜明品格。城乡融合发展是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有效抓手与重要目标。城乡融合发展既是经济问题,也是社会治理问题,同属于国家治理体系的范畴。在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现代化进程中,正确处理好城乡关系、工农关系,一定程度上关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实现的成败。城乡融合的过程即是城乡均衡发展过程,城乡融合发展既是城乡治理的手段与路径,也是城乡发展的战略目标与价值旨归。在城乡治理现代化进程中,有效的城乡融合发展是实现治理能力现代化的重要抓手和集中体现;在统筹城乡过程中,需要达到目标与获取的结果就是要实现城乡融合发展。城乡融合发展既构成了国家治理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又承担着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重要抓手的职能,成为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检视仪”。
虽然中国城乡融合发展的体制已见雏形,成效也逐步显现,但是城乡关系发展中还有诸多尚未破解的问题[63]。特别是在城乡户籍制度权益附加、城乡二元经济结构、城乡基本公共服务、乡村生态环境保护和基础设施建设等方面,依然存在着制度壁垒与沟壑。以户籍制度改革而言,尽管当前我国已放开除特大城市以外的户籍落户政策,但附加于户籍之上的城乡人口在就业、社会保障、教育等方面的权利依然呈现出不均衡和不平等。加快城乡融合发展急需破除城乡户籍制度之上的附加权益,加快推进农村一二三产业融合进度,不断深化农村土地产权制度变革,统一城乡发展规划,努力实现城市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
新中国成立以来,随着我国工业化和城镇化进程的不断推进,城市在资金、土地、人才等要素配置方面具有天然的“虹吸效应”和“极化效应”,与城市对乡村的“输出效应”呈现巨大鸿沟。可以预期,未来我国的城镇化依旧会沿着较为平稳的增长率持续推进,这一过程也是农村人口、土地、资金等要素流入城市的过程,而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则是为了将更多的资本、技术、人才、信息等城市市场经济要素,自由、均衡、双向地配置于农村,以期能够实现城乡人均综合发展效益等值化和城乡空间均衡化的战略目标。
从研究视角和方法看,城乡融合发展是一个主体明确但作用机理复杂的政策体系建构过程,其研究视角和方法应该是多层面的,但已有研究多基于在单一学科角度,运用经济社会学理论来探讨城乡融合发展问题尚不多见。此外,运用跨经济学、社会学等多学科交叉的综合研究方法值得尝试。经济行动本质上是一种社会行动,经济社会学是揭示经济社会协调发展规律的科学。城乡融合发展应深植于政治、社会、文化、生态之中,应用经济社会学等复合理论研究城乡融合发展问题,既是一个全新视角,也是理论的实践应用与检验。
城乡关系是人类社会发展中最基本的关系之一,事关我国现代化进程与质量。城乡融合是在乡村振兴与新型城镇化时代背景下解决我国乡村发展困境的长期性、战略性破题举措,与以往的城乡统筹、城乡一体化等政策一脉相承,但是关注焦点不仅仅局限于农业增产、农民增收问题,而是要依靠正确处理政府与市场的关系,改变逐渐固化的城乡发展机制。通过城乡之间制度轨道与生产要素双向开放、双向流动,转变过去农村附属城市、农业依托工业的政策偏向的发展定位,在保留城乡各自特色的基础上不断放大自身优势,实现城乡功能互补、协调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