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通讯员 雨凡
夏日的清凉,是最美好的吻。
很久很久以前,人们过夏都是追着凉走。因为彼时,没有空调,也没有电风扇。
凉在哪里呢?凉首先在风中。于是,寻风。至今,我仍记得我妈寻风的情形。做好饭后,她从蒸笼一样的厨房里出来,一边用毛巾擦着汗,一边抬头眺望院子东南角的那棵老榆树,仿佛风就躲在上面似的。看了半天,老榆树的叶子一动不动,只有鸣蝉嘶嘶的叫声。无奈,我只好去寻树荫了。
树荫下的凉,是微弱的,但有总比没有强。吃晌午饭时,大家嫌屋里热,就端着碗来到路边大柳树下吃,边吃边聊天,像聚餐。小孩子也不甘寂寞地跟去,可惜手小碗大,常出事故。于是,大柳树下就出现了石桌。这石桌,不仅用以吃饭,还可下棋。午后,两人埋头对弈,楚河汉界,杀得风萧萧兮易水寒,浑然不知今夕是何夕。
傍晚,起风了。风在村头大路上快乐地奔跑。人在风中散步,如鱼在水中游泳,有着说不出的惬意。大路两旁是树,树上常有准备蜕变的知了,捉去用油一炸,便是很多人喜爱的美味,我不敢吃,只喜欢将它盖在碗底下,等它蜕变。
晚上睡觉,我喜欢睡在院子里,有风。但我妈不爱,她怕蚊虫,也怕露水。于是,我弄辆架子车,绑在树干上,独自睡在上面数星星。夜里做梦,梦见自己腰带佩剑,衣袂飘飘,独行天涯。
我家院里草木葳蕤,蚊虫也多,且一个人睡,我到底还是有些怯的。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去外婆家。外婆会用两张高粱篾子在干净的院中铺个大铺,一堆女孩子就在风中讲故事、猜谜语,叽叽喳喳。
后来,家里建起平房,我又经常跑到屋顶上睡觉,上面的风比院中的大。屋顶被太阳晒了一整天,很烫,像铁板烧。但因为有风,也不怕,多翻几个身就是了。
多年后,我读到日本小林一茶的俳句时,觉得特合彼时的情形:凉风——在梦中,一吹十三里。
夏天的凉,还在水中。从压井中压出一盆水,浸入西瓜。傍晚从外面回来,拿刀剖开,“啪”一声,凉甜的气息迎面而来。那感觉,飒爽。
每当夜幕降临,外婆村里有很多人喜欢去河中洗澡。靠近村子的那个池塘,是女人和孩子的地盘。一天,表姐妹们去时,我也跟去了。但我是个旱鸭子,不敢下水,可又很羡慕。最后,在大家的鼓励下,我终于下水了,谁知脚底一滑,顿时失控。表姐用力拉我,我还是起不来。现在我才明白,那是不懂水中站立的方法。好在当时小姨在我身边,她迅速把我捞起。
野水中的凉,多少让人有几分敬畏与恐惧。这恐惧,一直持续到小女儿学会游泳后,她天生喜水,且非要让我和她一起乘风破浪,我拿出了十二分的勇气,才在心底冲破了对水的禁忌,但敬畏一直在。
诗人杨万里曾写过一首诗《夏夜追凉》:夜热依然午热同,开门小立月明中。竹深树密虫鸣处,时有微凉不是风。没想到,这到晚上了,竟然还和中午一样热,开开门,到月光下去站一会儿。远处的竹林和树丛中,传来一声声虫子的鸣叫,不时地会感到一阵阵清凉,但这并不是风。不是风,那是什么?闭上眼,去想想那个画面,竹林深幽,树荫茂密,虫鸣唧唧,月凉如水,那种寂静漫上心田,不由自主地就觉得凉了。
生于浮世,有时我们必须跟着它的脉动做一些喧嚣的事。但潜伏在身体中的那个灵魂,最好经常保持凉静。所以,我现在依旧在追凉,一个人读书、散步、旅行……有时,我觉得我爱这清欢的中年胜过青春。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