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奇清
爱秋天,盖因家乡的秋之白。
家乡有一俗语:“过了七月半,土地爹爹把花看”。这里的“花”,并非那些争奇斗艳的各种鲜花,如牡丹花、梅花、兰花、玫瑰花、芍药花……土地爹爹看的花,大约是世上唯一称作“花”而非花卉的植物:棉花。
棉花是棉株上结出的果——棉桃,在成熟后炸裂时显现出的白色毛纤维,其作用是保护棉籽。家乡连垅接畦碧绿的棉花地,一般从农历七月半开始,便有星星点点的白开始显露其间——这是家乡人说的“试花”。七月下旬直到八月,便是棉花怒放的日子,原野上一片银亮亮的,好像铺了厚厚的雪。到了九月,不少棉桃依然吐着絮,田野中仍有白色点缀其上。
杜甫言:“愛汝玉山草堂静,高秋爽气相鲜新。”秋日高朗,气候宜人,盖因秋之白,白得澄澈清明,令人身心舒爽,目之所及高而广。唐李贺言:“秋白鲜红死,水香莲子齐。”尽管家乡广有莲荷,可我尤爱棉香,并一直执拗地认为,家乡的秋之白是如大海波涛一般雪白的棉花渲染而成的。
“木落雁南渡”,再说说家乡八月的雁。银白色的天空上,几片白云悠悠。起初,似有丝丝点点的东西在远天闪现,在天际处缥缥缈缈。不大一会儿工夫,那丝丝的线和隐隐约约的点便成了一些影子。接着,起伏来了,那是大雁的翅膀在闪动;节奏也来了,那是逐渐明朗清晰起来的大雁的歌声。
一会儿“一”字,一会儿“人”字的大雁,这些家乡人眼中的书法家,在空中写字写得有些累了,或者说它们饿了、渴了,便会把自己这一滴“墨水”停落下来。在天空,大雁没能用那天之银白将自己的浓“墨汁”稀释得淡些;在地下,它们会把自己停落在水边,或凫游在水中,要用那白得澄亮的水将自己这浓“墨汁”弄得淡一些。对大雁的执着,我常常会想:没有必要这样,正因为有了你们的到来,使得秋白有了动感。
秋之白,是因了白的秋水。说到秋水,自然会想到江河海洋之水,白浪滔天,“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这样的秋水白得宏大,白得极有声势。但在家乡,白得最婉约而简朴的是溪水。溪水是不择地方的,村前村后,只要有窄窄的低处,或是一条小夹缝,它们就会从里奔窜出来。乡人说秋天的溪水是令人心旷神怡的一行行行书,也有人说它是一首有着独特风格的小令,曲折而明快,它们让秋之白又有所铺叙,又有所描绘。“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秋之河湖上,野鸭子等水鸟也来为秋白添加画面感,增加音韵……
“中秋月,月到中秋偏皎洁”。秋月也不失时机地为秋增添白色,便增加一份妩媚与沉静。月到中秋分外明,“湖光秋月两相和”,秋月让秋之白的各种元素融融泄泄,令天地更为和乐舒畅。
秋之白,能浸润人的心田,只因它不会错过分分秒秒。星月沉而日出,阳光白得更是耀眼,就像银,像锡,像一切发光的金属,发出灿灿的白。故而,秋天被古人称为金秋,金属合乐,秋是有着欢乐叮当声的日子。
但愿我之生命为“秋白”,没有太多令人眼花缭乱的春之花,没有太多飘浮躁动的夏之云,没有芜杂和喧嚣,没有过眼云烟般令人为之目乱的五彩;只有一片安宁静谧、纯朴与坚坚灿灿的白色,只有成熟生命的旷廓、达观与严肃,只有永不逝去的深沉、热切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