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叫魂》一书是美国哈佛大学教授孔飞所著,这本书所要解析和梳理的是发生在1768年的一个由民间产生,最后波及整个社会的谣言所引发的一系列事件。“叫魂”是一种被妖术术士们通过做法于受害者的名字、衣物或毛发就会使他发病,甚至死去,且偷取他的灵魂精气,使其为自己服务的妖术。在本书中,这最初是产生于民众间的一则荒谬的谣传,可这则谣言却像煽动的蝴蝶翅膀,迅速从江南的民间传往其他各个省份,在短短数月之内,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了一场席卷六合的权力游戏。
关键词:叫魂;谣言;社会危机;权力博弈
叫魂本是民间的一种巫术行为,与官方话语相差甚远,本来并不值得引起官方的注意。但是这种谣言之所以能够掀起轰轰烈烈的社会群体行动,其内部蕴含着深层次的社会原因。帝王、地方官僚、平民百姓,在各自心目中构建了不同的故事版本和行动目的,以指导自己的行动。作者孔飞力正是通过这三个不同阶层的行动,为读者全面呈现了乾隆时期社会各个阶层对于叫魂事件的反应,以及内部所包含的社会危机。
故事的开头是这样的:清代乾隆年间浙江省德清县有两座寺庙,一座叫慈相寺,另一座叫观音殿。慈相寺的和尚认为香火鼎盛的观音殿抢走了本属于他们的香火,所以心生妒嫉。1768年春,妒忌和欲望使得慈相寺的僧人产生了诬陷造谣的念头,他们通过一个徐姓俗人在县中散布谣言说本县有石匠在观音殿附近“做法”,敬香的人如果去敬香,非但难得庇护,反而会遭到法术的伤害。谣言的主角是石匠,这与德清县正在进行的修筑水门的工程有关。慈相寺的和尚通过揣测竞标失败者与他们怀有一样的沮丧和愤恨,因此会想方设法暗害胜过自己的对手。慈相寺的和尚便以石匠为故事的主角,捏造了他们剪人发辫,使人失魂为己所用的谣言。这样的谣言就像溅到油锅里的水,迅速引起了当地群众的强烈反应。这则谣言本身所包含的妖术内容,引起了德清县的民众对妖术、妖法的深厚心理恐慌和抵制,以至于他们后来对于游走在社会边缘的和尚、道士、游民群体,产生了强烈的恶意揣测和行为上的种种报复。
底层群众之所以对于叫魂这种妖术如此抵制,害怕自己成为妖术的受害者是因为他们不能分辨真实与谣言,鬼神迷信本来就是他们精神世界的一部分,他们的不安感使他们变得更加神经过敏,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排斥未知,这使得边缘人群的流民群体成为他们打击的对象。这种因未知谣言而引发的骚动,其背后隐含着底层群众难以掌握自身命运的危机感,以及对于社会权力的渴望,这其中深深的埋藏着这看似是盛世的社会危机。
乾隆时期由于没有大的战乱和自然灾害,经济发展十分迅速,人口大幅增长,流动人口剧增。有限的资源和土地,以及超过承载量的人口,使当时经济发展的成果非常脆弱,社会矛盾不断加剧。主要表现就是通货膨胀、物价疯长,地区之间的经济发展失衡,贫富悬殊加大。生活刚刚达到安定水准的家庭,一旦有困难就可能沦为赤贫,人人都感受到了巨大的生存压力,人们之间的社会关系变得非常的紧张。在此基础上,当时社会上数量庞大的流民群体的各种行骗行为,导致了当地民众对于这一群体与日俱增的畏惧和憎恶。“叫魂”这一谣言的兴起,如同导火索激发了广泛的社会群体的对抗行为。潜在的由流民群体的妖术行为所带来的恐惧心理与对抗意识,迅速在整个社会蔓延。这说明了这种对抗的心态是社会底层民众所饱含的普遍情绪。
作者所要讨论的问题不是由叫魂所引起的社会恐慌,而是由妖术所揭示的丑陋的社会现实,即想要通过这种恐慌的表象来揭示社会内部所生“毒瘤”的丑陋与不堪。作为现代中国的前奏,叫魂大恐慌向中国社会的观察者们凸显了一个特别令人难过的现象。社会上到处表现出以冤冤相报为形式的敌意,叫魂案从一开始就带有这种令人不快的特征。在叫魂幽灵的发源地德清,慈相寺的和尚们为把进香客从与他们竞争的那个寺庙吓跑,而意图挑起人们对妖术的恐惧,更有甚者他们虚构了一个容易为人所相信的故事来加害于自己的竞争对手。这是一场戏中戏,每一出都用民间的恐惧来做文章,除了丑恶的嫉妒,还有无耻的贪婪。地方的各级官员为了勒索钱物,满足自己的贪婪,也编造出了可信的罪证。
一旦官府认真发起对妖术的清剿,普通人就有了很好的机会来清算宿怨与谋取私利。孔飞力认为这是扔在大街上的上了膛的武器,每个人——无论恶棍与良善——都可以取而用之。在这个权利对于普通民众来说向来稀缺的社会里,以叫魂罪名来恶意中伤他人成了普通人的一种突然可得的权利。对任何受到横暴的族人或贪婪的债主逼迫的人来说,这一权利为他们提供了某种解脱;对于害怕受到迫害的人,它提供了一块盾牌;对想得到好处的人,它提供了奖赏;对于嫉妒者,它是一种补偿;对于恶棍,它是一种力量;对于虐待狂,它则是一种乐趣。作者感叹“我们在这里所能瞥见的是否是一个已被人口过度增長,人均资源比例恶化,社会道德堕落所困扰的社会,所遭遇到的一种道德报应?”虽然是疑问的口吻,但我们清楚地知道这并非是一个难以肯定的事实。在这样一个备受困扰的社会里,由于腐败而不负责任的司法制度,没有一个平民百姓会指望从这一制度中得到公平的补偿。
在这样一个世道里,妖术既是一种权利的幻觉,又是对每个人的一种潜在的权力补偿。其实每一个言之凿凿的老百姓都知道叫魂这样的事实其实从来没有发生过,但人们仍然普遍的去相信任何人只要有适当技巧,便可通过窃取别人的灵魂而召唤出阴间的力量,这是一种既可怕又富有刺激的幻觉,与之相对应的则是真实的权利——人们可以通过指控某人为叫魂者,或以提出这种指控相威胁而得到这一权利。施行妖术和提出妖术指控所折射反映出来的是人们无权无势的状态,对一些无权无势的普通民众来说,皇帝的清剿给了他们慷慨的机会。任何人——无论贵贱都可以被指称为叫魂犯。就像我们所知道的那样,历史上任何的神话、传说、民间信仰等不论听起来多么离奇而脱离实际,其表层话语的内部都深深地潜藏着作为社会底层最没有反驳之力的民众,求而不得的某种深层次的未达成的诉求。民众在叫魂指控中所表现出来的病态心理和道德危机,暗含了这个时代底层人民生活的艰难和他们对于安平喜乐的渴望。因为上层权力机构对社会危机和民众疾苦的不作为,所以那个被安上名为“叫魂”的兽冲出了牢笼,引发了这场声势浩大而又显得可笑的闹剧。
与此同时,官僚群体在这一事件也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他们在皇权与平民之间进行斡旋,既是叫魂事件的助推器,也是这一事件得以平息的刹车。作为知识阶层,官僚团体本来不会轻易的相信所谓妖术,但是他们担心民间人们对于妖术的恐惧对地方治安可能带来影响,也担心这一事件对他们的乌纱帽产生威胁。除过底层的小吏们的敲诈勒索,官员们一开始的态度是漫不经心的,认为是民间的迷信思想作祟,但是皇帝的重视使他们不得不对此事件认真对待,上演了一出名为争相捉妖记戏码。
皇帝与官僚集团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在乾隆看来妖术带有不同寻常的目的,他对叫魂事件的处置方式源于其长久积存在内心深处的多种焦虑:一是满族政权在中国统治的合法性,受到持续挑战的焦虑;二是对满族贵族不断汉化,从而沾染汉族官员腐败、柔弱气质,逐渐失去自身优势的焦虑;第三是各级官僚维护政府的正常有效运作,从而使君主权利面临被架空危险的焦虑。这三种危机如同高悬在乾隆头顶的三把利剑,令他坐立不安,焦虑不已。因此他把妖术的剪发与江南士大夫阶层从来没有消灭的反清意识联系起来,并且这种妖术危害的是皇朝同上天力量之间的脆弱联系。妖术与谋反在乾隆心里被联系在了一起,所以在他得知地方上的叫魂事件后,就立刻发动了对于这一妖术的清剿,这使得他一开始就对叫魂危机反应过度,尤其是事件中剪辫子所象征的排满反清意义更使他大为惊恐。另一方面,这一事件正好提供给乾隆一个机会,使他整顿官僚体制、官员认命以及张扬自己至高无上的权威。虽然这并不是皇帝的初衷,但客观上事件的发展确达到了这样的目的。在皇帝的举措中,我们可以看出他的个性特征、满汉之间文化的冲突、中国传统专制表现形式与其存在的问题,以及皇权与官僚体制的常规运作之间的张力等等。
作者在文中中揭示了一种潜在的心理。作为整个社会主体部分的民众,那种来自生存的巨大压力以及无权的焦灼,使得社会上到处表现出以冤冤相報为形式的提议,社会民众的心态日积月累层层堆积。加之位于权利金字塔尖的皇帝对于汉化、集权被分散、政权可能被推翻的焦灼,以及作为“夹心”的官僚阶层一方面向皇帝表忠心,小心翼翼的在皇权下谋求生存,另一方面也在巧妙与其周旋的情态最终造成了一种来自社会各阶层的大释放大爆发。
诚然,“叫魂”这一事件的发生有其特殊的历史背景,但是其反映的深层意义对于今人仍大有裨益。任何一个貌似看起来荒诞不羁的事件,推动其产生的必定是引人深思的问题。网络化的现代生活里,“叫魂”一般的事件和谣言仍在上演,我们应该饱有清醒的认识,去深思网络暴力横行的、荒诞不羁言论四处传播背后是否也潜伏着某种社会问题,而我们又是否能为此做些什么。
参考文献:
[1]孔飞力.叫魂———1768 年中国妖术大恐慌[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9.
[2]刘昶 .“盛世危言”——< 叫魂 > 读解 [J]. 史林 ,1999(2).
[3] 牛静 . 妖术谣言的演变与盛世之下的信任危机——对《叫魂》的解读 [J]. 国际新闻界 ,2013(7).
作者简介:
秦志霞(1994—),女,回族,籍贯:甘肃平凉,研究生,研究方向:社会人类学,单位:西北民族大学,单位所在省市:甘肃兰州,单位邮编7300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