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子
1.
工业风与浓郁文艺气息杂糅的纺织谷,是喷漆发烧友钟情的墙壁涂鸦圣地之一。暮夏的热风纵情穿过纺织谷,大片大片的夏花如雨滴一般洋洋洒洒落入无人问津的院墻里。
白色瓦墙上,卡通版鳄鱼不爱洗澡,红色喷漆不断描摹着它口中的火球形状,随时喷向不远处落荒而逃的一只小小白兔。
就差最后几笔,这一幅耗时两三天的墙壁涂鸦便大功告成。
可是就在下一秒,四周原本寂静无人的空旷地带忽而传来一阵骚乱,少年如墨色的剑眉微微蹙起,不得不停下来环顾着四周。
蓦地,头顶忽而吹来阵阵大风,橘黄色相间的滑翔伞滑过头顶,就这么精准降落在无人的空地上。
少年低头看了一眼因这阵妖风而散落了一地的喷漆罐,又转望向橘黄色伞面上一只活灵活现的小锦鲤,了然于心道:“同学,你这是和我的喷漆有仇吗?”
闻及,少女抬起裹在黑色头盔下的一张清丽小脸,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哦,对不起啊。”
2.
“我的喷漆罐又不见了!”
算上这一次,这是鱼兆南本学期以来第三瓶无缘无故消失的喷漆罐,怒气冲冲的他将教室里有可能的地方来来回回翻了个遍。既然一遍找不到那就两遍,直到第三遍搜寻也同样未果后,他只得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正准备走回座位,却一不小心撞到了刚刚接水回来的谷芯蕊。
坦白说,虽然是高一新开学,但他对面前的这个少女并不陌生,不仅是因为他们之间的邻居关系,而是因为他曾在少儿频道的青少年滑翔伞锦标赛上,有幸看见过她滑翔的样子。
年仅十六岁的谷芯蕊有着一股冲劲,逆着风奔跑在广阔的草场上,继而又飞身滑入浩瀚的山海中,整套动作干净利落,看得出来她曾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系统训练。
这样的女孩浑身皆锋芒,叫人不敢直视。
“抱歉。”鱼兆南轻声说道。
就在他正欲匆匆走回座位时,身后的少女突然喊住了他,秀眉微微蹙起,不耐烦道:“喂!我听说,你是有东西丢了,对吗?”
喷漆罐丢失的事,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起,因为就连他爱好墙壁涂鸦这件事也鲜少有人知晓。
鱼兆南回过头来,淡淡扫过她眼底的不善,顿了几秒才问道:“你怎么知道?”
这个女生看起来……貌似很讨厌他。
“那个……我可以帮你找到。”谷芯蕊的眼睛飘向了不知名一处,暗自捏紧了校服一角。
讨厌他还要帮他,她可真奇怪。这是他对她的第二印象,他勾了勾嘴角,饶有兴致地回道:“那敢情好啊。”
没多久,面前的这个少女好似真有两把刷子,仅凭一段时间轴和一些神乎其神的口诀,成功在三个犄角旮旯里找到了喷漆罐。
从那之后,鱼兆南简直“佩服”她到五体投地,直呼她断然是学习了某些老祖宗传下来的法术,一有空就会逮着她分享一些秘籍与他。
躁动的青春期,稍有风吹草动便如火舌咬上野草。久而久之,班里免不了多了一些调侃二人的闲言碎语,四十双眼睛只要一看见鱼兆南有迹象靠近谷芯蕊,就会不约而同地爆发出一阵起哄声。
每每这时,谷芯蕊的脸便会黑到无以复加,直到有一天忍无可忍才理睬了一回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我不会法术也没有寻龙尺,我能找到你的喷漆罐只是因为我……”
“什么?”其实真相鱼兆南早已心知肚明,心底的小人笑着直打滚,面上仍然佯装好奇地问道。
少女撇了撇嘴,乌眸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周围,反复确认没人能听到她接下来的话后,她才很小声很地说道:“因为我有超能力,可以听到锦鲤说话。”
两人凑得近,近到鱼兆南可以看见她的眼尾处有一颗可爱的小小黑痣。
“原来如此。”他作恍然大悟状,笑着说道,“那这样好了,明天我们可以一起去月湖公园。”
“去那做什么?”她狐疑道。
“当然是,听你和锦鲤聊天儿啊。”
3.
翌日是周末,谷芯蕊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出房门觅食。
可千算万算没算到鱼兆南的好记性,彼时的他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与顶着鸡窝头的她四目对视。
“鱼兆南,你没事来我家干吗?!”谷芯蕊早就将昨天说过的话抛之脑后,瞪圆了一双水灵灵的杏眼。
话音落下,不等鱼兆南开口,谷妈妈举着锅铲就从厨房里探出了头:“谷芯蕊,你怎么说话呢?!你看看你那样子,还不赶紧收拾收拾和南南一起去月湖公园?”
“我……”谷芯蕊拒绝的话在嗓子眼里打了个滚最终还是咽回了肚子里,用恶狠狠的目光又一次瞪了瞪沙发上的少年,“是,我现在就和南南去月湖公园。”
她简直想不通,这世界上怎么可以有人讨厌成这样?
自打鱼兆南搬来,和她成为邻居之后,每一周的家庭会议说来说去都不会缺席的别人家孩子就变成了鱼兆南,上至他考到年级第一的数学,下至他考年级第五的英语,无一不是谷妈妈心中优秀学生的典范。
少年时期的讨厌向来没有道理,也因此,她开始讨厌起这个除了不会滑翔伞,什么都比她强的鱼兆南,讨厌他念起书来这么用功,讨厌他总是高高位居英雄榜榜首。
前去月湖公园的一路上,谷芯蕊一直处于一个易燃易爆炸的心情状态,偏偏一点眼力见都没有的鱼兆南话还贼多,每每路过一个路口都会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到啊?”
正午的阳光透过车窗落在少女白皙的面颊上,她伸出食指掏了掏耳朵,闭着眼睛不耐烦道:“闭嘴。”
“你怎么只会说闭嘴啊?”鱼兆南的语气听起来很是委屈,可他接下来的话愣是让她垂死梦中惊坐起,“那待会儿我们从月湖回来碰上谷阿姨,万一她问我们路上聊了什么,我就和她说谷芯蕊只会让我闭嘴。”
“你……”谷芯蕊气得不轻,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他一双无辜的眼睛,然后无可奈何地继续说道,“还有五分钟。”
闻及,鱼兆南过分漂亮的黑眸转而看向窗外,下颚线条流畅清晰,无论怎么看他其实都生得极好,他忽而轻轻喊了一声:“谷芯蕊。”
“又怎么了?!”她忍无可忍道。
“我不太合群,你是第一个和我去公园的同学。”少年说着,收回了疑似欣赏风景的视线,黑眸再次定定地落在了她的身上,“所以,你真的能听懂锦鲤说话吗?”
这两句话囊括了两个毫不相关的话题,跨度之大,一时之间,谷芯蕊不知该思考前者还是后者。
其实,她根本没有所谓可以听到锦鲤说话的特殊能力,她只不过是想捉弄他才把那三瓶喷漆罐偷偷藏了起来,但又狠不下心来眼睁睁看着他找得焦头烂额,所以才编造出了这么一个破洞百出的谎。
见她回答不上来,鱼兆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默默说道:“我突然不想去了,我突然想起数学习题还没做,下一站我们就下车吧。”
谷芯蕊愣了愣,明明心里松了一口气,却还是恶狠狠地说道:“爱去不去!”
4.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鱼兆南忽然临时变卦,但谷芯蕊更头疼的还是谷妈妈下令他们两个人一起写作业。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鱼兆南的家,也是她第一次看見那样高大而宽阔的图书架,上面排列着密密麻麻的古典书籍,烫金的英文字母险些晃瞎她的眼。
随堂数学习题对于鱼兆南而言简直就是小菜一碟,不消半小时,一份解题思路清晰、卷面整洁工整的卷子便新鲜出炉。做完作业后,少年随手拿过书上的一本书,伸着腰懒洋洋道:“今天的数学题好简单,我写完了,你还在写什么?”
“闭……关你什么事?!”谷芯蕊的笔尖差一点将脆弱的草稿纸划开一个大口子,皱着眉白了他一眼,“我在思考。”
明明这天的习题难度加大,一般学生最起码半个小时起步。
她暗戳戳地想,难怪班上的同学们都不大喜欢他,这么显而易见的凡尔赛文学谁会喜欢啊?
闻言,身后的少年忽而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浅淡的薰衣草香缓缓充盈着鼻腔,他伸手拿过她握在手里的笔,皮肤之间无意识的触碰却胜似打翻伊甸园的红苹果,他蹙着眉道:“所以,你思考到现在都没发现第一步就写错了吗?”
少女的心跳陡然快到无措,极强的自尊心又令她气急败坏地遮住了自己大片大片空白的卷面,凶巴巴道:“美女的事你少管!”
鱼兆南看了她一眼:“所以我才要管你。”
“你!”谷芯蕊气得够呛,索性不再多言,继续在这张比她脸还白净的卷子上瞎写瞎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少年靠坐在一旁的棕皮办公椅上,切钻水晶吊灯将他浅褐色的瞳仁折射出流光溢彩的色泽,他的手中依旧抱着那本封面印有《The Crowd(乌合之众)》的外文书籍,连一个余光都懒得施舍给别人。
面前的卷子依然惨白,谷芯蕊终是向数学投降,为了更好地聊到她的数学习题,开始顾左右而言他:“那个……你在看什么书啊?”
“一本心理书,中文名叫《乌合之众》。”察觉到她好奇的眼神,鱼兆南耐着性子接着解释道,“大致在讲,当一个人融入群体后,那么他的所有个性都会被这个群体所淹没,他不懂得有异议,久而久之也会降智。”
“难怪你智商这么高,所以可以教我写作业吗?”其实这整段话谷芯蕊都听得云里雾里,她只听懂了最后一句,继而顺势厚着脸皮问道。
少年仿佛早有预感,他先是低下头偷偷弯了弯嘴角,然后起身将书放回书架上,再踏着悠哉游哉的步调气定神闲地向她走来:“笔给我,纸拿来。”
某一瞬间,谷芯蕊错以为自己仿佛见到了杨过大侠的真人版,只可惜她不是小龙女。
那两道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难题,在鱼兆南的笔下简直远比1+1还要简单,他做题不喜欢拖泥带水,习惯性跳步骤,但是一想到她又要开始嘴硬装明白,他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将所有的步骤都写给她看。
在“少”字当头的女孩们心中,会写数学题可以是加分项,眼睛好看可以是加分项,会写数学题并且眼睛还好看的话其实可以酌情考虑加入一点附加分。
所以,这天的谷芯蕊悄悄在心里给鱼兆南打了个相当漂亮的等第。
5.
时间长了,谷芯蕊发现,这个叫作鱼兆南的少年根本没有想象中的讨厌,他学习努力认真就应该站在英雄榜的最顶端。
不仅如此,他还有着同龄男孩子鲜有的耐心,就一道连着讲了三遍的数学题,他都会不厌其烦地再为她讲一遍。所以,她非但开始不讨厌鱼兆南,还有点想和他交个朋友,可是他会想和她成为朋友吗?
细细想来,她除了擅长滑翔伞,好像就没有什么值得引以为傲的优点了。为此,苦恼的她特地询问了一两个男同学,他们告诉她,男生们都很喜欢和稍稍女孩子一点的女同学成为朋友。
这话把她着实气得够呛,可是一想到鱼兆南的样子也就默默压下了这通无名的怒火。
最近学校举办校庆表演,女孩子们都会穿着亮闪闪的蕾丝裙站在舞台上翩翩起舞,谷芯蕊说不出大道理,只是觉得那两个男生有一丝丝肤浅,这种想法一直到她穿上合身舞裙扭捏地站在镜子前时也是这么认为的。
那天的演出,是经过几周排练才得以放在校庆这样大的场合,演出非常成功,不少老师给她们的节目打了高分,可是谷芯蕊一点也开心不起来,闷闷不乐的她抱着礼服在回家路上遇到了鱼兆南。
少年穿着简单素净的白蓝校服,琉璃球一样透明干净的眼睛望向了她。
“你……觉得我今天的表演好吗?”谷芯蕊终于问出了这天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本来她参加这个演出就是为了告诉他,其实她也可以是有女孩子的那一面。
鱼兆南默了默,尽量放柔语气道:“好是好,我只是觉得那不适合你,相比起来,我还是更喜欢第一次见到你时,你穿着滑翔服的样子。”
毕竟这世上,不是每个女生都需要成长为一个模样。
闻及,扑面而来的莫名委屈好像滚滚浪潮拍打在礁石上,谷芯蕊瘪了瘪嘴,她越想越委屈,索性直接蹲在了地上,带着一丝隐忍的哭腔道:“那你怎么不早点说啊,我以为你会喜欢我像其他女孩子一样呢,我以为那样你才会想和我做朋友呢。”
其实,早在前去月湖公园的那趟公交车上,鱼兆南就开始把她当作的自己的朋友了。
只不过,她没问,他也没说。
少年无奈了,跟着她一齐蹲在了单元楼前葱葱郁郁的草地旁,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伸手轻轻擦掉了她眼角的泪:“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你对我来说不算是朋友呢?”
“所以啊,请坚定地继续做谷芯蕊。”
6.
和鱼兆南成为朋友的那段日子,是谷芯蕊高中以来最快乐的青葱岁月。既然是朋友,她很希望他能来观看她的滑翔伞比赛。
临上场前,少女笑着从风中跑来,食指和中指并拢着点了点太阳穴的位置:“等着我,等着我把奖杯赢来送给你。”
她是那样的张扬恣意,像是汇集了所有神明怜爱的山海少女,有且仅有再难得。
也因此,他才会本能地靠近,本能地笑着回答道:“好啊。”
从一开始起,他仅仅是觉得这个小姑娘还挺有意思,想整他又下不了狠心只得帮着他把那三瓶喷漆罐找回来。
本次青少年滑翔伞锦标赛,谷芯蕊获得了区域一等奖,获得的奖杯如约定作为礼物送给了鱼兆南。可是意外就发生在接下來的几天后,那时因种种原因,鱼兆南不得已只好暂且将奖杯存放在了教室后的个人木柜里,他原打算第二天便把奖杯带回家好好收藏起来,却没想过反被一些人钻了空子。
翌日的木柜空空如也,少年的面色一瞬间如冷若寒霜的冰面,不等他有更多的动作,那些人中的某一个人便急眼跳了出来:“啧啧,好学生的东西又丢了啊,既然你和谷芯蕊是好朋友,那你就让她帮忙再找一次啊。”
不知是谁说过,案发当场第一个说话的人很有可能是凶手。
但鱼兆南当然没有那么多闲情判案,他只是冷冷一笑,漂亮的黑眸渐渐藏有锋芒:“不是好学生还真是可怜啊,一旦金额达到两千元便已构成盗窃罪,难道你不知道吗?”
“谁……谁会偷啊!”
坦白说,那个奖杯确实价值不菲,但确切的价值谁也说不清楚,可谁在乎呢,只管有人心虚。
此话一出,参与这件事的男生们面面相觑,压根不知道无形之中犯下滔天大罪,随后便趁着下午大课间悄悄将奖杯归还。
看上去整件事已然回归原点,但谷芯蕊知道远远不是,她陷入了一种非常矛盾、拧巴的状态,害怕和胆怯令她无法将有关于那三瓶喷漆罐的真相告诉鱼兆南,同样也不想承认他们之间是由一个谎言开始。
如果现在的他们不是朋友,那她可以毫不避讳地承认,只可惜现在的她做不到。
粉橙叠加渐变的黄昏落在学校外的林荫道上,一路默默无言的谷芯蕊尝试了好久才开口说道:“下次他们再欺负你的话,你就告诉我,我帮你教训他们。”
“可万一,还是藏东西呢?”他掀了掀眼皮,语气平平道。
“谁会这么无聊啊?”她显然没了底气。
可是这一回的鱼兆南远没有那样好糊弄,不依不饶地追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帮我找到?还是听锦鲤的声音吗?”
剧烈的心跳声可以让所谓勇敢的人沦为不敢说出真相的胆小鬼,谷芯蕊低着头,只能看见夏末初秋交界的微黄叶子变成一点点破裂的碎片。
少年的眼底滑过一丝失望,他轻轻道:“谷芯蕊,你真的不打算承认吗?”
在外人看来的鱼兆南是个每天只会死学习的书呆子,但那只不过是他保护自己的另类方式,本质上的他仍然是一个睚眦必报的“坏人”。至于那一次中途未遂的月湖公园,他到底是忽而良心发现,及时挽救了她那一颗濒临破碎的自尊心。
但是,他希望她勇敢一点,至少可以勇敢地向他承认这一切。
即便而后有过多少次后悔,这一刻的谷芯蕊仍将自己放进了名为失语的黑屋子里,错肩而过时只抛下了一句话:“抱歉,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逃避虽可耻,但的确有用,可不料,这一逃避,就是三个月。
7.
对于鱼兆南而言,偷藏他的东西远比欺骗更叫他无所适从,那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一度成为他幼时的梦魇,以至于这种幼年阴影一直伴随至今。
可是,他为什么会对她一次次动了恻隐之心呢?
老实说,这个答案远没有拥有一套标准答案的数学习题更为简单容易,甚至难以回答超出他所可以解题的能力范围。
他只知道,自从那一天之后,他们之间有什么东西“啪”的一下摔的稀碎。
兴许,骄傲的女孩和固执的男孩,暂时仍无法学会磨平棱角。而后在学校里遇见,四目交汇的瞬息,两种不同频率的心跳声只有他们自己能听到。
这种悄无声息的改变,连谷妈妈都说不清所以然。
再然后,飞逝而过的日子将过往彻底分割,让许多无疾而终的话锁进日记本,时间如猛烈的飓风推着人一步步向前走,而转眼到来的文理分班更是为青春增添了一抹灰色。
高二之后,谷芯蕊去了文科班,鱼兆南则去了理科班。
一层天花板的距离是那个年龄所不能接受的最远距离,谷芯蕊不爱为赋新词强说愁,但还是无可避免地小小伤感了一把,她总是和好友趴在走廊边上看着另一侧的理科班:“你说,鱼兆南会和班里的女同学说话吗?”
好友翻了个白眼:“你去问他啊,你问我干什么?”
谷芯蕊一呛,眨了眨眼说道:“我这不是看你是百事通嘛。”
好友显然不吃这一套,一山更比一山高:“那你还和鱼兆南是好朋友呢。”
可惜现在不是了。一想到这个事实,谷芯蕊话到嘴边硬生生咽了回去,敛了敛眉眼道:“你说的也是,我晚上放学去问问他。”
然而到了放晚学的时候,她按计划偷偷跟着鱼兆南所在的理科班队伍一路走出校门口,一直跟到空空荡荡的车棚时却反被对方无可奈何地抓了个正着。
鱼兆南放下开锁的手,转过身来看向了她:“谷芯蕊,你很闲吗?”
见他神色不耐,谷芯蕊一口气不带喘的,说完了一整句话:“我的好朋友于小彤想问你以后想去哪里上大学?”
少年略微沉吟片刻,答非所问道:“于小彤是谁?我不认识她。”
自打分班之后,他再也没有和谷芯蕊外的第二个女生讲过话。
这一点,他归结为是班上女同学太文静。
谷芯蕊心里的小人突然开心到撒泼打滚,可是面上依旧风平浪静,这些天来她认真想过了他们之间关于三瓶喷漆罐的事,相比于没有面子,她还是更加舍不得失去这样一个好朋友。
那么朋友是什么呢?
谷芯蕊索性眼一闭心一横道:“好嘛,我承认我之前偷偷藏了你的喷漆罐,鱼兆南,对不起嘛,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吧。”
鱼兆南望着她,一时有些束手无策,抿了抿唇道:“我没有生气……”
“可是你当时很凶啊。”谷芯蕊回忆着他那天的表情,有板有眼的学着腔调,“谷芯蕊,你真的不打算承认吗?”
暮夏的热风吹过耳郭,他下意识地莞尔一笑,他忽而在她灵动的杏眼里发现了那个原本无解的答案。
“我们和好吧。”他听到自己说。
其实那个承认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时此刻,他们仍然可以继续说话。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于小彤就是他们班所谓的文静女同学,只不过很可惜,一直到临近高考,他们都没有说过超过五句话。
现在想来可能是,高中三年以来,他所有能说的话都说给谷芯蕊听了。
8.
他们高考的那三天,是难得的好天气,处处洋溢着盛夏的草木香。
考完之后,他们尚未走出考场便有位迎难而上的男同学拉着谷芯蕊一起去唱K,说是有话要对她讲,当时鱼兆南恰好也在一边,他不由分说便将她挡在了身后,面色格外和善道:“有什么话先和我说好了,我转达。”
男同学看了看谷芯蕊,又看了一眼鱼兆南,随后就临时改口说是KTV没包厢了。
谷芯蕊一脸茫然地目送着这位朋友仓皇而逃,也扭头看了一眼鱼兆南:“他害怕什么?你帅得很依旧啊,真是没礼貌。”
听着这话,鱼兆南格外受用,他挑了挑眉,摸了把自己的脸:“可能是自卑吧。”
“……”谷芯蕊不打算就他的颜值继续探讨下去,她突然好奇地问道,“你说,这个男同学会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呢?”
“让我想想。”
“你能想到吗?拜托,你估计只会解题。”谷芯蕊毫不留情地翻了个白眼,全然没想过给自己留条后路。
可是,就在他们聊天顿住的大片空白里,她的脑海里其实闪过了许多个冒着粉色泡泡的心动瞬间,那些七零八落的记忆片段最终都拼接成一个完整的故事,并在文章的最后点明了全文唯一的主旨,那就是——
她其实,是喜欢他的。
不是因为他的眼睛好看还会写数学题这种浅显的理由,也不是因为他为了保护她岌岌可危的自尊心而半路反悔不去月湖公园,而是因为他会鼓励她成为自己。
尚未点亮的灯塔被四处漂泊的船家抢先一步预判,鱼兆南快步走到了她的正前方,转身俯下了身子:“谷芯蕊同学,我其实……喜欢你呢。”
可是这句话,是那个男同学想说的话,还是她所希望的那种呢?
谷芯蕊的小脑袋瓜子一时间乱成糨糊,眨巴着眼睛想了好一会儿,除了惯性逃跑没有更好的办法。所以,她边跑边口不择言道:“我突然想起来数学作业还没做完,我先走了!”
9.
翌日不是周末,但是高考结束后的第一天,谷芯蕊势必不睡到日上三竿绝不起床,再然后,她迷蒙着睡眼,又一次在沙发上看见了鱼兆南:“鱼兆南,你没事来我家干吗?!”
不等谷妈妈开口,鱼兆南张口就来:“谷芯蕊,怎么说话呢?还不收拾收拾和我一起去纺织谷。”
犹记得那是某一年的暮夏,不骄不躁的热风穿堂而过,少女穿着滑翔防护服在纺织谷里第一次见到了这个叫作鱼兆南的少年。那时的她暗想,她一定要偷走他宝贝的所有喷漆罐。
可是呢,不是每个女孩都会游泳,但是每个女孩都有可能坠入爱河。
彼時的他们一起站在一面瓦墙前,新的一副墙壁涂鸦代替了鳄鱼和小白兔,墙壁上身穿滑翔服的少女隔着一片片随风翻扬的夏花与手拿喷漆罐的少年遥遥对视。
少年不知从何时起便悄悄握紧了她的手,漂亮的眼眸盯向她:“这件事我曾幻想过九百九十九次,但第一千次我正在和你经历。”
“所以,你以为,你还跑得了吗?”
闻及,她迷迷糊糊地想,这个夏天真是人生第一次,所有的暗恋都能变成热恋呢。
从公交站台到纺织谷恰好是高二时一节大课间的时间,那时候的少男少女们从不惧岁月长,所有难以明说的隐晦心意都将乘着暮夏的晚风吹到某某的窗前。
不过所幸的是,他都听得到。
编辑/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