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时节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夜很黑,风吹得树枝刷刷地响。杨婷和女儿刚人睡,突然听到窗子被人当当当敲了三下。
杨婷一咕噜坐起来,神情紧张地问,谁?
外面有人对着窗户摁了两下手电筒,然后,压着嗓子说,开了门给你说。
你是谁?这么晚了,啥事情?杨婷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把门开开,进去我给你说。外面那人说。
杨婷望了望旁边熟睡的女儿,而后又把紧闭的风门子和屋里的角角落落迅速扫了一眼,突然大声说,她舅,她舅!赶紧起来!外面有贼呢,你没听见吗?
随后,就传出一个男人的咳嗽声。
外面那人身子一矮,蜷在了窗下。
黑暗中,树影在风中隐隐约约地晃动,一只什么鸟在远处叫了一声。
这时,屋里又一声男人的咳嗽,同时还夹带着铁器碰在炕沿上的声音。
夜风一阵紧似一阵地吹,呼呼呼的,四周死一般的静。
其实,屋里只睡着杨婷和她女儿,再没别人。好半天再不见外面那人露头,紧贴窗帘后面站着的杨婷将手中的斧头轻轻放在炕上,然后悄悄钻进被子,把女儿紧紧搂在怀里。母女两个大气都不敢出,竖着耳朵心惊肉跳地听着窗外的动静。
窗外,树枝在风中呜咽,院墙上的枯草也发出吱吱的声响。北方初冬的夜晚干冷干冷的,杨婷知道,外面那个贼坚持不了多久。
刚才,她确实吓坏了。情急之中,就憋足了气模仿男人的咳嗽声。没想到,这一招还真的起了作用。
开春的时候,杨婷的丈夫云子骑着摩托去镇上赶集,回来的路上,在北沟村的大东梁上被车撞死了。撞死的当天,杨婷就向派出所报了案。一个多月里,杨婷每天都去派出所追问,但派出所一直找不到肇事者。真是怪事情!杨婷跟派出所民警嚷,青天大白日的,一个大活人被撞死了,就没有留下丁点儿蛛丝马迹?就没有一个人看见?怎么可能呢!
杨婷带着女儿跪在云子坟前烧纸的时候说,云子,你放心,我一定要把那个人找出来,给你一个交代。可是怎么找呢?烧完纸往回走的时候,她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觉得确实无从着手。
那天,杨婷去村委会办事,看到村委会办公室外面的墙上贴着一张公家悬赏捉拿坏人的告示,她不禁心里一动,把那张告示反复看了好几遍。回到家,跟女儿合计了一下午,最后母女两个商定,也来个“悬赏找人”。
这半个多月来,杨婷见人就说,如果谁帮我找到撞死我男人的凶手,将来得到的赔偿费我分给他一半。同时,她还手抄了许多张“启事”,在村头路口的墙上、树上、电线杆上,都贴了个遍。可是,直到现在,还是一无所获。杨婷急得一晚上一晚上睡不着觉,偏偏在这时候,不知哪个鬼又给自己来了这么一出!
窗外,夜渐渐深去,除了隐约的风声,再没有别的任何声响,好像一切都进入了熟睡的状态。
女儿说,妈,我们花些钱,找人修个大门,贼就进不来了。
杨婷说,就是的,有个大门,晚上朝里锁上,就会安生些。
怀里搂着女儿,杨婷就更想念云子。想着云子在世时对自己和女儿的种种好处和呵护,于是就更加恨那个撞死云子的人。一晚上杨婷就这样搂着女儿想着,恨着,天快亮时才睡着。
第二天晚上,几乎和头天晚上同一个时间,就在杨婷似睡非睡时,突然,窗外又亮了三下手电光。
杨婷头发根子唰一下竖了起来,女儿急忙钻进她怀里。
谁?杨婷一边惊恐地发问,一边将睡觉前放在炕边的铁锨把攥在手里,并示意女儿拿起身边的斧头。
要想知道你男人是谁撞死的,就开了门说话。窗外,还是昨晚那个声音。
对方的话,让杨婷的心不禁一颤,她哗啦一下拉开窗帘。窗外,黑乎乎地站着一个人,看不清面目。
杨婷回头望了下女儿,又赶紧将窗帘拉上了。
再不开门,我走了。外面那人说。
你等一下!杨婷说着,伸手拿起枕边的手电筒,猛一下拉开窗帘,同时将一束手电光射向窗外。
那人依然站在那里。他用一件大棉衣将头和身子捂得严严实实的,脸也蒙着,只露出两只眼睛。快灭了手电,开门让我进去,要不我就走了!手电光里,那人眨了一下眼睛,压着嗓子急促地说。
杨婷灭了手电,使劲瞅着窗外这个无法辨识的人,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没敢开门。但他又不想放弃这个机会,窗外这个人,说不定真的知道云子是谁撞死的。于是,她身子朝前挪了挪,试探着说,他叔,你是谁呀?这黑天半夜的,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哪敢开门啊。
不要管我是谁,要想知道你男人是谁撞死的,就准备好三千块钱,过几天我再来。那人说完,轉身要走,杨婷急忙将他喊住。
杨婷说,我说过的话一定兑现,可你究竟是谁呀?你说给我,到时候我也好找你呀。
别的啥都不用说了,准备三千块钱,明晚你给我交钱,我给你交底。那人说完,一扭身隐入了黑夜。
你明晚一定来啊!杨婷敲着窗子大声说。
窗外是没头没脑的黑夜,好像把一切都扣在了锅底下。
第三天晚上,杨婷家的灯一直亮到天明,那人没来。
第四天晚上,那人还是没来。
第五天晚上,大约半夜时分,窗外突然亮了三下手电光。杨婷啪一下开了屋里的灯。
灯关掉,开门让我进去。那人在窗外说。
杨婷关掉灯,开了门。
那人进来后,随手关上门,站在门后,一只手抓着门把手,声音低沉且急促地说,三千块钱呢?有钱,我就给你说你男人是谁撞死的;没钱,我这就走!
屋子里一片漆黑,墙角有蛐蛐在叫。
杨婷说,我早就说了,谁帮我找到凶手,以后得到的赔偿费我分给他一半。可是他叔,钱我现在不能给你,现在给了你,万一你说的话是假的咋办?
我绝不会说假话。我也不多要你男人的命价,我只要三千。
他叔,你先说出那人,我再给钱,行吗?
既然信不过我,那就算了,我以后再不来了。那人说完,拉开房门要走。
这时,屋里的灯突然唰一下亮了。紧接着,从套间的门帘子后面跳出两个男人,门外也冲进来两个男人。四个人一起动手,三两下就将那人摁在了地上。
从门里门外出来的这些人,是杨婷叫来的娘家人。他们在这里已经守候了好几个晚上了。今晚,是他们商定守候的最后一个晚上。
当那人暴露在灯光下时,杨婷一眼就认出来了,他是北沟的李顺山!一个四十多岁老实巴交的庄稼汉。
原以为,只要把那人抓住,他说的话是真是假,用意是啥,都会弄清楚的。谁知,李顺山这时却只是抱着头蹲在地上喘粗气,怎么问都不说话。
杨婷觉得一直这样耗着也不是办法,停了停,她将李顺山叫进套间里,说,他叔,这事你要想清楚,眼下只有说真话才对你好,要不,等到天亮,把你送到派出所,看你给人家咋解释?你想,你一个大男人,黑天半夜的一次次跑到一个寡妇家来敲窗户,就算你全身都是嘴也说不清楚,咱山里人的秉性你是知道的,你受得了众人的唾沫星子吗?不如你把真话说出来,如果真能帮我男人伸了冤,赔偿费我跟你对半分,我绝不会亏你!
到这时,李顺山也清楚自己是驴娃子掉进窟窿里,只有一个出口了。
杨婷苦苦追寻了大半年的那个人,是北沟的聂喜。其实这早已不是啥秘密了,只是大伙都瞒着杨婷和她的亲戚朋友,故意不让他们知道而已。
李顺山知道这事是云子被撞死一个月以后的一天下午。那天下午李顺山到村头的小卖部去买盐,买好盐,跟几个人坐在小卖部门外闲聊,从中知道了这件事的原委。那天,聂喜开着小四轮和几个人一起拉沙子,下坡时,小四轮刹车失灵,撞死了骑着摩托迎面过来的云子。当时说话的人中,有两个就是跟聂喜一起拉沙子的人。这两人说,聂喜为了压下这件事,特意请他们几个知情人喝了顿酒,叮嘱他们不要把这事说出去。
本来,李顺山不想掺和这件事,只是老婆的病情又加重了,医生说得赶紧做手术。手术费得八千左右,他东借西凑地弄了五千,还短三千实在没处找去了。就在他难得抓耳挠腮的时候,出现了杨婷“悬赏找人”的事情。犹豫了几天,为了救老婆的命,最后他还是决定去挣这个不该挣的钱。但他绝不能光天白日地直接去找杨婷出卖真相,于是便瞒着老婆、瞒着父亲,谋划了自认为是两家方便、谁都不会知道、谁都不得罪的这种做法。原想如果谈成了,杨婷把钱给他一给,他把实情给杨婷一说,就没事情了;谈不成的话,最坏也不过是白跑两趟路。再说,他索要的三千块钱,与他打听到的类似车祸的赔偿费相比,也只是个零头。但事情一开头,他就心虚了。前几个晚上,他走到半路,又返了回去。今晚,他咬了咬牙,想最后再试一次,成与不成,到此为止。谁知,尽管自己小心了又小心,还是被人家抓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杨婷会叫来帮手。
看来,眼下只能如实说了。要不,被送到派出所,那个麻烦就大了。李顺山听着杨婷好言好语地劝说,心里也暗自拿定了主意。
好吧,算我倒霉!不过,求求你们,一定替我把好口风,千万不能说是我给你们说的,要不然,我就没脸在北沟呆下去了!李顺山说得期期艾艾的。
这个不用你安顿,我知道的!你放心说吧。杨婷说。
李顺山望了下杨婷,又犹豫了几秒钟,结结巴巴地说,是,是我们北、北沟的,聂、聂喜,开的小四轮,刹车失灵,撞了你男人。
啊?是他?杨婷尽管早有思想准备,但还是忍不住轻轻惊叫了一声。这个聂喜她是知道的,三十八九岁,也跟李顺山一样,是个老老实实的村民。细说起来,他们两家还是远房亲戚呢!
杨婷两眼死盯着李顺山,很认真地说,她叔,这是人命关天的事,你可千万不能掺假呀!
看你说的,我与聂喜无冤无仇的,诬陷他做啥呢?这个事情,好多人都知道,不信你打听去!现在我能走了吧?李顺山这时反倒一副豁出去的架势,声音越说越大,说完就要走人。
他叔!你先别急着走,咱们还有个手续要办一下!杨婷说着,走出套间。不一会儿,又回到套间里,手里拿着两张纸条,说,这上面我已经签了字,你也签个字,然后咱们各拿一份,如果你说的是实话,案破了以后,所得的赔偿费我跟你对半分。
李顺山迟疑着接过字条,只见上面写道:
有杨婷的娘家人作证,是北沟的李顺山说,撞死云子的凶手是聂喜。两家商定,如果事情属实,杨婷获得的赔偿费分给李顺山一半。
立据人:杨婷
×年×月×日
李顺山看完,将字条扔给杨婷,气呼呼地说,这不是我的意思!开始,我是问你要三千块钱,现在,我一分钱也不要了,只要让我离开你家,就算我燒高香了!
看你这是咋说的!我虽是个女人,也知道说过的话要算数。你写上名字后,拿着这张字据,只要你说的话是真的,将来就凭这张字据要钱。我已打问了,一旦案子查清楚,所得的赔偿费远比你要的三干块钱多!杨婷说完,又将纸条递到李顺山面前要他签字。
李顺山见拗不过杨婷,而自己只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就接过杨婷手里的笔,在两张纸条上写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急匆匆地踏人了黑夜。
临出门时,杨婷将其中一张纸条硬塞进了李顺山的衣袋里。
天上,启明星已升起老高了;村子里,谁家的狗在汪汪地叫。
翌日上午,杨婷来到派出所,说是北沟的聂喜开着小四轮撞死了她男人云子。派出所的民警瞅了她大半天,说,你得拿出证据,全镇所有的村我们都查过了,一点线索都没找到。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今天我们怎么能只凭你没根没据的一句话去抓人呢?
没办法,杨婷支吾了一会儿后,一咬牙,说出了李顺山,同时拿出了那张字据。临了,她说,我答应过李顺山,如果他说的是真话,你们可一定要替他保密啊。
派出所民警对杨婷最后这句话自然是不屑一顾。这天午后,一辆警车卷着山道上的沙尘,将李顺山和聂喜两人一起带走了。
过完年,聂喜的判决下来了。他因无证驾驶并肇事逃逸,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四年,同时赔偿杨婷五万余元。
宣判后,聂喜家只凑齐了三万元赔偿费。因此,聂喜还被关押着,说是要等交完所有赔偿费后才能出来。
这几个月来,杨婷既为找到聂喜这个该死的而欣慰,同时又为没能替李顺山把好口风而愧疚。她觉得很对不起李顺山。她希望那份赔偿费能够尽快兑现下来,好让她对李顺山做些补偿。没有钱,她就没脸去见李顺山和他的家人。
接到法院送来的三万元赔偿费后,杨婷对女儿说,一定要尽快兑现当初给人家说的话。
按照当初说定的,应该分给李顺山两万余元。尽管赔偿费还没有全部到手,但杨婷还是决定第二天就去找李顺山,把这三万块钱都交给他。
杨婷对有点不乐意的女儿说,这不光是一个人讲不讲信用、说话算不算数的事,咱们这事闹得全镇人都知道了,人家都瞅着咱们呢。只因为我没把事情处理好,才弄得你李叔在村上很难做人。听说他老婆有病,多给几千块钱,就算是对他们的一点救济吧。
最后,杨婷有点激动地拍着女儿的肩膀说,丫头啊,人比钱要紧,没了人,有多少钱也没用。
北沟和西槽子都坐落在东天山脚下。西槽子是去北沟的必经之路,中间隔着七八里山路。两个村子里的人虽说平日里没有多少来往,但年长日久,上来下去走的是同一条道儿,大多都相互认识。第二天,吃过早饭,杨婷就领着女儿上路了。走到北沟,已快中午了。
时令虽说已过了惊蛰,但山梁的背阴处还有一片一片的积雪没有消掉。离开犁播种还有段时间,山乡依然呈现着一副慵懒、悠闲的状态。
母女两个走进由两道山梁环抱的北沟,却不知道李顺山家的房子在哪。于是杨婷就走到村头小卖部前面,向几个打扑克的人打问李顺山家的住址。
谁?李顺山?没有,我们北沟没有那号锤子!
李顺山没有,倒是有个吃里扒外的李狗子,不知道你找的是不是这个人!
村上的人全都用这样的口气回答她。而且都是一脸的不屑、蔑视。杨婷负疚的心被深深地划了道口子。她低着头,拉着女儿快步离开了那个小卖部。尽管杨婷早就听说了北沟的人对李顺山的非难,但她绝没想到会到这种地步。
杨婷和女儿走到村中一块麦场边,见几个小孩在麦场上玩耍,她迟疑了一下,便让女儿上前向孩子们打问李顺山的家。
你问的是那个李叛徒吗?
不,不是李叛徒!是李狗子!
是李叛徒!我妈说,叛徒是最坏的坏蛋!
不!是李狗子!我爸说,狗子就是狗腿子,狗腿子才是世上最坏的坏蛋!
几个原本玩耍的小孩,只因杨婷女儿的这一问,相互吵闹成了一团。一个小男孩跑过来问杨婷,阿姨,你说叛徒最坏还是狗腿子最坏?
杨婷无言以对,她的心上直往外渗血。看着眼前的情形,她只好领着女儿顺着来路往回走。
经过村头那个小卖部时,有人问,杨寡妇,你打听李狗子做啥呢?显然,这些人已认出了她。
杨寡妇,赔了五万块钱,你男人肯定能活着从坟里爬出来了,是不是?
杨寡妇,晚上要是熬不住,就支应一声啊!不要光想着李狗子!
哈哈哈——
人群中溅出的流言,像粗野的山风,追着贼一样落荒而逃的杨婷母女。
回到家后,杨婷哭了。天亮时,她对女儿说,无论如何,要打听到你李叔的家,將这笔钱送到他手里。要不然,我们就太对不起他了!
第二天晚上吃过饭,杨婷拽着女儿,趁着夜色,循着白天打听好的路径,悄悄地避开人,朝李顺山家走来。
这是一个贫寒的家,一个破旧的没有大门的院子里,坐落着三间破旧的房子。就像别人说的那样,很好找的——北沟下尾巴子上,最穷的一家!
望着从窗户里渗出的黄黄的灯光,杨婷有些犹疑。就在这时,一个浑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的黑影,忽然从李顺山家的房后闪出来,悄没声地进了亮灯的房子。
杨婷差点吓出声来。她惊异地凑近房子门,听见从里边传出来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说话的声音。
回来了?女人问。声音很虚弱。
男人平静地嗯了一声。
没让村上人看见吧?
没有。
唉!你每天这样,贼一样的,两头不见日头地来回颠簸,这种日子啥时候才是个头呀!女人说着,便开始抽泣。
你再不要操这些心,好好养病。
唉!都怪我这不争气的身子,要不然,你也不会走到今天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步。算了,不说了,快脱掉衣服吃饭去!
给你说个好事情。男人的话语像小溪一样从门缝里流出,今天,我和砖厂的老板说好了,到这个月底,老板再预付给我些工钱,就够给你做手术了。
女人说,嗯,你快吃饭去。
男人说,到时候,治好了你的病,我就领着你们到别的地方去生活。只要人好着,离开北沟,我们一样活!
杨婷已知道屋里的男人和女人是谁了。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她回过头,见一个形容枯瘦的老人走到她跟前。
我是来找李顺山的,你是……
你是谁?找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干啥呢?老人气哼哼地说。
我是西槽子的,叫杨婷。
你走!我们李家没有你要找的那个畜生!你也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了。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是顾一下脸面吧。
老人的话,让杨婷分外凄惶。
爸,外面是杨婷妹子吗?让她进来,我有话跟她说。从亮着灯的屋子里传出女人虚弱的声音。
这么丢人的事情,还有啥好说的?老人说完,佝偻着背朝旁边那间黑屋子走去。
还没等杨婷走进门,就听里面的女人说,妹子,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姐,有啥话你尽管说,我就在门外听着。杨婷站在门外说。
妹子,大概我们家的境况你已经知道了。麻烦你再也不要来找李顺山了。那个李顺山早已叫北沟人的唾沫星子淹死了!我知道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李顺山的错,一切都怪我这不争气的身子!要不是为了我,我们家李顺山也不会干这种遭人唾骂的事。你今晚来的意思我知道,可我们再困难,也不能要你的钱,那是你男人的命换下的钱……
杨婷没有勇气听完屋里女人病恹恹的话语。它从怀里掏出那三万块钱,悄悄地塞进门缝里。然后,转身拉着女儿快步朝黑暗中走去。
夜色正浓,风呼呼地吹着。
已是夜半时分。回到家的杨婷连一口水也没喝,就躺在了炕上。躺在炕上的杨婷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人,咋能这样呢?这世道究竟是哪个地方出了问题,究竟是她错了还是李顺山错了?或者是她和李顺山全都错了?难道那么多的乡亲,都会错怪她和李顺山吗……
不知过了多久,杨婷觉得身上开始发烫,嗓子里像灌了辣椒水似的难受,头要命地疼。杨婷知道,自己这是病了。身边,女儿睡得正酣。杨婷为女儿掖了掖被子,准备下炕去倒些水喝。
这时,一个人影闪进杨婷家院子,向四周望了望,便蹑手蹑脚地来到杨婷睡觉的窗前,在窗户上轻轻敲了三下。接着,又将手电筒紧贴在窗玻璃上摁了两下。
谁?屋里传出杨婷惊恐的声音。
外面那人压着嗓子说,不要怕,你听我说,我们不能要你的钱,那是你家男人的命换的。钱我放在你家窗台上了。你保重吧!
听到这话,杨婷就知道窗外的人是谁了。她不敢开灯,只是一把撩起窗帘,想和外面这个人说几句话。
窗外,一个捂得严严实实的黑影很快就融进了夜色里。
杨婷透过窗子,凝视着外面漆黑的夜,听着凛冽山风的呼啸声,觉得身上一阵阵地冷。
·作者简介·
任乐,新疆作家协会会员,现居奇台。迄今已在《雨花》《西部》《时代文学》《湖南文学》《北方文学》《厦门文学》《伊犁河》《滇池》《绿洲》《短篇小说》等国内多家文学期刊上发表小说90余篇,多篇小说入选各类小说精品集,并有小说被《小说选刊》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