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忆中的往事,总与河流有关。家乡那条自西向东的资江支流,那清幽透亮的蓼水总能让我魂牵梦萦、心回故乡。
我的家就在蓼水河旁边,每次上学都要乘坐渡船到对岸的黄家码头。我很羡慕那些敢站到船头的少年,他们用那根长长的竹篙左右拨弄,配合着浆的拨动加速前进,船头劈波斩浪,“哗哗”地翻滚着清澈的波浪。
他们的姿势如飞鸟,调皮的风窜进他们的衣袖和裤管,鼓鼓的,像张开的帆,又像吹起的气球,或许更像羽翼丰满、展翅飞翔 的鲲鹏。尽管羡慕,我却不敢站到船头去摆弄竹篙,因为我小时候体弱多病,母亲坚决不许我随伙伴们去河里游泳,我就成了旱鸭子一只,胆小得很。很多时候,我只能像只鹭鸶一样伸出长长的脖子坐在船舷上探头探脑。
也许是因了这条河的缘故,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小英雄雨来”的故事,大一些的伙伴翻来覆去地讲,我却百听不厌。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心里一直住着一个“小雨来”。有一年,老师要求晚自习,我下午回家吃完饭,7 点之前就要赶到学校。这天我吃饭慢了些,约好的同学怕迟到没有等我,等我急匆匆地赶到渡口,伙伴们一个个都走光了。那条宽大的渡船还在, 摆渡的老人却不知去向。此时,我孤零零地等在船上,希望有人过河,希望老人能及时出现……
可是,我在船上等了十来分钟都不见一个影子,天色渐渐暗下来,我估计是要迟到了,心里急得不行。这个时候,岸边的柳树林里窜出来一个玩铁圈的细伢子,约摸八九岁,大大的脑门上留了一小撮头发,虎头虎脑,很机灵的样子,让人立马想起电影《自古英雄出少年》中天地会总舵主的儿子二毛。
他在那里溜达了几圈,见我还傻傻地等在船上,就跳到船上来,问我是不是在等人。我说我不会摆桨,已经快迟到了。没想到他比我更急,说:“哎呀,那赶紧过河呀,迟到了老师会生气的!”说着就用力拔出竹篙,撅起屁股朝岸边用力一点,船就离开了码头。我心里松了一口气,终于能过河了,我满心欢喜地看着小“二毛”将竹篙左一下右一下地拨弄起来。
不一会儿,船到了河中心,河水越来越深,“二毛”越来越费劲,眼看河水 要没到竹篙顶了,“二毛”浑身冒汗,他 的小手微微地颤抖,手中的竹篙也变得越来越重,似乎快要舞不动了。我便说,到了河心是要摇桨了吧。“二毛”说: “姐姐,我还没学会摇桨哩。”这下,轮到我慌神了,我冲着他吼了一句:“你不会 摇桨干吗要把竹篙拔出来呀!”他见我生气了,便兔子一样窜到船尾去,嘴巴却嘟噜着:“别急,别急。我去摇桨,立 马就会好的!”他话刚落音,两只脚就已经立在船舷上了,用手把桨摇起来,船身似乎向前挺进了一下。但只有那么一下子,接着船就像瞎子一样在河心乱转。我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眼看天要黑了,我这时倒是忘记了迟到,我害怕 的是河里的水猴。
小時候,常听大人们说这条河里经常有水猴出没,藏在河的深处。想到这里,我不觉身子发起抖来,“二毛”见我如此害怕,便安慰说,“姐姐莫怕,有我在呢。”我嘴巴一撇,带出哭腔:“我怕水猴呢,它们会不会从河里冒出来咬我们呀?”“二毛”把细细的腰杆一挺,用手向前一挥,敬了个队礼汇报:“报告姐姐,我是专门抓水猴的。”搞得我哭笑不得。可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最后一丝麻麻的光亮也被夜色吞没了,一种深深的寒意伴随着浓稠的黑暗慢慢地浸袭全身,船还在河心像只没头的苍蝇。
突然,“二毛”对我说:“姐姐,你到船头用竹篙掌着点方向,我到水里把船推到码头去吧。”我立刻阻止他,晚上的河水很是清冷,我怎么能让他冒险呢? 此刻我也顾不得害怕,从没动过竹篙的我鼓起勇气,到船头撑竹篙去了。“二毛”配合我奋力地摇着桨,我在他的指挥下,左右拨动,终于,渡船一点一点地朝码头前进,前进……
我跳上岸的时候,看见“二毛”身上又是汗又是水,他额上的几根头发黏在宽大的脑门上,牙齿咬得格格响。我知道他冷,我把外衣脱下来给他披上,他却把我朝前推,说道:“姐姐快走呀,已经迟到了呢。”接着岸上有人跳上船去, 用竹篙点开了船,“二毛”也返身跳上了船,站在船头朝我挥手。
我看着“二毛”慢慢浓缩成一个黑点,我在黑暗中眼眶一热,泪水决堤而出……
而今,我已在另一座城市工作,每每面临艰苦与困难,就会想起“二毛”,想起他如“雨来”一样的勇敢机智,想起家乡的那条蓼水河。那些珍珠般的往事,似一朵开放在暗处的向阳花,默默地播种阳光,泛出夜的光亮和清辉。
(文/袁姣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