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的行走
——王玫舞蹈近作观后

2021-11-22 02:42
新疆艺术 2021年2期
关键词:舞蹈艺术家

□ 戴 虎

2014 年10 月15 日,习 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指出:“艺术可以放飞想象的翅膀,但一定要脚踩坚实的大地。文艺创作方法有一百条、一千条,但最根本、最关键、最牢靠的办法就是扎根人民、扎根生活。”2014 年11 月,中宣部、文化部(现文化和旅游部)、国家广电总局、中国文联、中国作协五部委联合下发通知,号召文艺工作者广泛开展“深入生活、扎根人民”(简称“深扎”)的主题实践活动。自2015 年起,在中国舞协的组织下,众多舞蹈家响应号召到西藏、海南、河北、湖北、江西、内蒙古、广西等地采风,践行“深入生活、扎根人民”。

王玫就是这众多舞蹈家中的一个,她参与了其中三次“深扎”,并担任了2019 年《走四方——中国舞协“深入生活、扎根人民”采风创作活动五周年纪念演出》的总导演。

“深扎”的背景看似有着强烈的“盛世作乐”“以舞象功”的政治任务要求,然而,就“深扎”的本质而言,这场声势浩大的“行走”,其实是一个艺术家“采风问俗,记载宜详;品翠题红,篇章争丽”的“问道”,这一路行走包含着一个艺术家的艺术态度,更显示出一个艺术家的情感向度与技术选择。而这一切的最终标识,除了艺术家留下的那些未必有心“争丽”的文字,更鲜活的是他们“品翠题红”的作品。

舞蹈作品《希格希日·独树》剧照

一、传统舞蹈的“世界性”表达

舞蹈作品《希格希日·独树》,结构分为两部分。前半部分是王玫与舞蹈编导家何燕敏共同以视频演绎的“影视(像)舞蹈”。影像中两个主人公都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国顶尖级舞者,又是新时代顶尖级的舞蹈艺术家,在航拍的镜头下,在草原上,迎着朝阳,两个青春已逝的舞者就那么走着,一直走着,就像是在草原上的漫步,走过蜿蜒的车辙道路,走过迎风抖擞的白桦林,在泥土道路的中间,没有预设,没有大场面,两张木制的板凳,两位已年过半百的女性,就这样在板凳上舞蹈。她们一直在凳子上坐着,以脚下四种变化的舞步动作,串接起一段马背(草原)记忆。像是驰骋于风吹草低的大草原,马上的悠臂、两人之间的动静配合,似乎是马背上互相追逐的姐妹,或是的草原牧羊女向往草原的观光者,在马背上的兴奋、那躺下而不断延伸走动的双脚,像不舍更像是追逐、留恋,留恋草原、留恋青春、留恋马背、留恋朝阳、留恋行走。

舞蹈作品《希格希日·独树》剧照

之后进入舞台表演段落,名曰《独树》,音乐选择斯琴格日乐同名歌曲。天幕上黑白色调的雨云,云朵随风涌向天边……天边角落有棵树,简单的垂直灯光切割出矩形舞台空间,14 个身着蒙古长袍的青年男女,从舞台的六点以斜线进场,,没有常规舞蹈作品中的画面、调度、表情、动作,近六分多钟,始终是行走的脚步。歌曲四段唱词、三段间奏,因为舞者脚步方向不同、节奏不同、配合角度、姿态不同,赋予这看似“单一”动作“丰富”的表意性。

作品《欢乐颂》,以及五周年晚会的谢幕作品《藤缠树》与《希格希日·独树》同为王玫“深扎”后的近作,在这些作品中王玫传递出了他的“艺术态度”。

《欢乐颂》舞蹈原型是广西靖西地区秋收时分田间地头用于祭祀田地、祝祷风调雨顺的歌舞形式,当地名曰“矮子舞”,即女性装扮为“稻草人”,男性以红泥黑土在肚皮上画出夸张的人脸,头戴箩筐,装扮为“矮子”,以此幽默、喧闹的表演,祈祷收获、庆祝丰收。把民间原生态的传统舞蹈“艺术化”“雅化”,或者以其为“材料”进行二度创作,是中国民族民间舞蹈创作的一种经典“范式”,也因此创作出了中国舞蹈史上那些“经典”的艺术作品。

舞蹈作品的《欢乐颂》,其表达“锋面”显然不是朝着“艺术性”而是朝着“文化性”的努力与实践,也可以说这是王玫作为艺术家利用“舞蹈”表达的“文化主张”抑或是“态度与情怀”。山野之间,田间地头,在那看似“偏远”“蛮荒”“贫瘠”“落后”的山村中,与我们有着一样生命体的“他们”,以红泥黑土装扮、以秸秆箩筐为饰,以锣鼓声吆喝声,为“丰收”带来的生的希望而纵情欢乐,忘情于天地山水。这样一种来自“底层”的快乐,来自于历史的“幸福”,深深撞击着作为艺术家的“王玫”那颗敏感的心。原来“太阳底下无新事”,所有发自内心的欢乐,都是无界的、都会引起共鸣。

于是,创作者利用具有“普世”意义的音乐——贝多芬的《欢乐颂》,将那从田间地头抽离出的“服饰”,从生活中发现的“步伐”,还有那直击人心的“幸福”,融入王玫具有“世界性”追求的艺术表达中。

“世界性表意”,是王玫接手新疆班时就反复提出的,其主要观点是:“今天的舞蹈人,如何用自己认识(身体)表达当下。”其作品的直接诠释就是“传统舞蹈现代性编创”中,那群身着白衣在世界名曲《波莱罗》中,在凳子上以“维吾尔”舞蹈语言起舞的青年人,这其中的传统舞蹈动作,因为艺术家的重新认识和表达,获得了新的意义。一如《欢乐颂》中,那具有明确指向意义的“服装”“唱词”还有“欢乐”,都让我们感受到:是从传统走出的带有历史感的“他”。

舞蹈作品《希格希日·独树》剧照

二、舞蹈创作中的现代历史

假如《希格希日·独树》开凿出当代蒙古人舞蹈的“诗意行走”,那么我认为《欢乐颂》跳跃出了一个偏僻之地的“热闹脚步”。两者气质不同,却旨趣相携、技艺相应。

两个作品,都是九分多钟的表演时间,王玫仅仅采用一个动机——生活化地“行走(跳跃)的脚步”,就衍化出一幅令人惊艳的富有岁月意味的草原水墨丹青,一段令人轻松愉悦的“田园丰收图”。这样的手段其实对于王玫已经不是什么新鲜的高招了,《舞蹈编创的王玫研究》可以印证:“一系列物理式的时间计算、空间筹算、方向换算、重力运算的术语解释、示范分析,让一个在寻常人看来最讲主观感受(灵感)的舞蹈创作,有了一层充满科学精神的理性光辉。”细心的观众一定会注意到在《希格希日·独树》的编舞中除了王玫,还有两个人:胡尔班阿勒·赛力克、呼拉来·马合沙提。这两人是王玫2011年新疆班里的两位学生,但这两位并没有直接参与到这个作品的排练与呈现中,而是王玫采用了他们当年在课堂上的“动作”作业。换句话说,王玫利用这两位学生当年创作出的“动作材料”,烹饪出“独树”这道具有“历史情感”的草原大菜。

当然,一个客观的传播事实是,相对于大家对《希格希日·独树》的追捧与肯定,对于《欢乐颂》的评价则显得不那么积极。我想这其间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相对于“蒙古舞蹈”,来自广西靖西的传统舞蹈《矮人舞》显得“小众”而“异质”,而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原生”舞目,被“艺术地”表达在舞台上,需要一个被熟悉的过程。对王玫作品熟悉的人,会因《欢乐颂》想起《春天》里的矩阵,想起《流行歌曲浮世绘》中的“钞票横幅”,然而这些联想都不足以评价《欢乐颂》。编者曾言“:保护便是保护,编创便是编创,两者清晰分家。保护,从形式到内容,统统选择尽可能遥远的原始形式一动不动,并以其形式的‘绿水青山’成就未来的‘金山银山’;编创,就放开手脚去编,去创,尽管编创的对象是‘非遗’,但依旧可以天马行空,自由飞翔,并以其飞翔。

在王玫看来“作品比现实中的我们更加真实”。一个舞蹈艺术作品,不仅是让人认识到某个民族,某种历史,而且能“真实”地表达一个人(艺术家)对民族、对历史的情感与认识,并进而影响传统和历史。诗人沈苇曾言:“诗人不是用地域来划分的,而是由时间来甄别的。地域性写作既是地域的,更是人性的。地域性当然重要,因为人性的一半由地域性造就,但——人性要大于地域性。”将这其中的写作换做创作、诗人换做舞蹈编创者,或许就是我们理解王玫近作的一个维度。

作为晚会谢幕的舞蹈作品《藤缠树》,打动人的依然是那份“历史感”。那一个个摆放在舞台上的小凳子和一盏盏亮起的星光,还有大幕上一张张舞蹈先辈们“采风”的照片及五年来诸多艺术家“深扎”的现场图片,让我们想起那每一个小凳子似乎就是一位沉默于田间地头的“老艺人”,那每一盏星光,似乎就是那些让我们窥见舞蹈“真理”的引路人,吴晓邦、戴爱莲、贾作光、康巴尔汗、彭松、许淑英,潘志涛、马跃、池福子,张继钢、王玫、田露……

舞蹈作品《藤缠树》剧照

三、“深扎”中的行走自在

王玫是一个有着强烈“边地”视野的艺术家,她十分热情地参与“深扎”,正是其“天子守边疆”的情怀使然。九年前她就主动担任了当时北京舞蹈学院面向新疆招收的第二个本科编导班的班主任,并承担了主课,25 个来自新疆各地不同民族、不同文化背景、不同训练水平的学生汇聚在一起,被命名为“王玫的新疆班。”也就从那时起,王玫面对这25 个孩子心中有了十分清醒的艺术追求。四年间,王玫以几近“疯狂”“变态”的训练和磨制,使这帮年轻的孩子们脱胎换骨,她要引领孩子们迈向舞蹈的自由王国,当时这群孩子未必都能领悟到王玫这份苦心。五年过去了,新疆班学生已成为新疆舞蹈的中坚力量。2018年第十二届全国舞蹈展演在昆明举行,王玫新疆班的两位学生谢依代·塔依尔和迪·桑巴就带着入选作品(群舞:《水草·逐》,表演单位:新疆师范大学舞蹈系)参加展演。舞评家江东先生在作品点评分享会上予以好评:“相对于这个作品呈现出的良好艺术气质,我更乐意和期待两位‘后王玫’时代的新生代编导,带给我们的惊喜。”

从这角度我们回头再看《希格希日·独树》《欢乐颂》,那闲庭信步的游走,那笨拙跳跃的田野稻草人,其实并不是什么灵感乍现,而是作为艺术家、舞蹈教育家的王玫多年“向内求道”的艺术追求,是“采风问俗”,“记载宜详”的“品翠题红”,“深扎”的“独树”“后王玫”“篇章争丽”的“欢乐颂”。

在澎湃的艺术潮流中,真正的艺术家总是选择逆流而进,他们在艺术探索的道路上永不停息。提起《希格希日·独树》被那么多人喜爱,王玫总是淡淡地说一句:“那是因为有大人物的加持啊!”而深谙王玫艺术品格的人,自然不会苟同这个简单的解释。王玫的特立独行,其传奇般的学舞经历、创作历程,一直是舞蹈圈内人士的话题。为一个八拍或一个动作姿态,耗费半天甚至几天是她和她的学生们的工作常态,她对动作“细节”的较真,让亲历者对其有一种钦佩的“惧怕”,但也恰恰是这样的“执拗”,才有了“(后)王玫”逆流生长的惊艳态势。

采风是行走,旅行也是一种行走。退休后的王玫总在长时间地旅行,且总是以文字和图片的方式记录行走的脚步,阅读这些行走的足迹,就更能读懂王玫。蒋勋说:“任何一个旅游都值得,因为只要一对比,你都会回来检讨自己的生命意义和价值。旅游不只是看,更是找到自己内在最美的东西。外在的风景,其实是你自己的心情。所以出游绝对不只是向外的观察,而是向内的反省。”

“行走内省、向心求道”,是王玫近留给我们的思考。或许也正是这份自觉,让艺术家王玫拥有了一个逍遥自在的“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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