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吾尔族恰合恰克艺术初探——以新疆伊犁维吾尔族恰合恰克为例

□ 巴赫提亚·巴吾东

静静地伊犁河

新疆是一个神奇而又美丽的地方，新疆的各类民间艺术在全国、乃至于世界上都有相当的知名度，比如维吾尔的十二木卡姆、哈萨克族的阿肯弹唱、蒙古族史诗《江格尔》、柯尔克孜族史诗《玛纳斯》等，这些都是我国民间艺术的瑰宝。除此之外，新疆维吾尔族民间笑话艺术也独具一格。可以说有维吾尔族群众的地方一定少不了欢声笑语。妇孺皆知的阿凡提是其代表。由于地域、环境的不同，新疆天山南北的笑话艺术也有着各自不同的艺术特点。其中新疆伊犁的笑话艺术显得尤为突出。

伊犁是个美丽的地方，近几年成为国内热得发烫的旅游打卡地；因为美也就有了说不完的故事，因为富饶所以有无尽的妙言笑语。

维吾尔族不仅能歌善舞，而且非常风趣，幽默诙谐。他们的生活离不开“笑”。无论是遍布南疆灰黄沙漠间的块块绿洲，还是北疆郁郁葱葱的沟壑谷地，到处都能看到歌舞声乐、欢笑嬉戏的愉悦场景。无论在繁闹的集市，还是在欢快的庆典，无论聚会娱乐，还是婚嫁做客，即使是在严肃的场合、甚至是丧葬场合都可能产生出笑话。可以说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会发现意想不到的笑料，笑语喧哗。纳斯尔丁·阿凡提的笑话尽人皆知 。除此之外，维吾尔族历史上还出现过像喀什的赛莱恰砍（快嘴）、吐鲁番的毛拉·再依丁、伊犁的巴吾汗·库热（瞎子）、伊萨姆·呆乐都西（疯癫）等著名的擅长讲笑话的人。他们超凡的思维能力和精彩绝妙的语言为人们所传颂和效仿。维吾尔人的生活少不了笑，而在新疆伊犁维吾尔人的生活中笑话就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

笑是人的一种生理现象，是人精神愉悦的表现，能够让人欢愉大笑的言语、表演则是一门艺术。这种让人发笑的艺术在维吾尔族民间文艺中有着较为丰富的种类：Latipa（笑话）、Parang（话）、Lap（吹牛）Qakqak（恰合恰克）等。如果说笑话、吹牛（或者是大话）、幽默等多数民族都有，不足为奇，但是维吾尔族的恰合恰克艺术则是这种笑的艺术中的奇葩，它以其精彩和独特为当地群众所喜爱，亦以它的奇特而为民间文艺界所关注。同时作为一种仍然存活于民间的艺术门类，在当今其他民间艺术生存空间趋于萎缩或者说处于一种生态弱化甚至是消亡的时期，这种奇妙的恰合恰克艺术却在新疆维吾尔民间，特别是伊犁地区的维吾尔族群众中表现得异乎寻常地活跃。同时这种艺术从民间的各种活动中逐步扩散，走进厅堂，走上舞台，甚至是作为娱乐节目不可或缺的艺术形式给人们莫大的娱乐和享受。有些艺人甚至走上舞台以单口相声、脱口秀的形式表现自身的语言天赋，与著名主持人同台表演和主持一档节目，出现蒸蒸日上的势头。

美丽伊犁

维吾尔族民间笑话的种类很多，其中Latipa（笑话）以阿凡提的传说笑话故事居多，而且普遍流行于维吾尔人居住的区域，吐鲁番、哈密等地虽然同时称Latipa 为Parang，但内容、形式与其他地区的维吾尔笑话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这两个地区的Soghok parang（意为浑话）内容较为浑浊，多在同一年龄段的人们中间，小范围流传，数量较大。Latipa 内容较完整，有情节叙述，有包袱、笑料等部分，尤其是逗笑部分离奇、出乎意料，是民间传统的笑话形式。Lap（po）（拉普）是维吾尔族笑话作品中的特殊门类，特点和表现方式非常怪诞离奇。主要是以对事物进行极度夸张的描述来达到使人发笑的目的。这种笑话艺术的传人叫做lapqi（吹牛之人），以往社会上有过一些著名的lapqi，但如今这种艺术形式几乎到了失传的地步。

Qakqak（恰合恰克）作为新疆维吾尔族的一种较为特殊的笑话艺术的种类，也同样是以逗人发笑为目的的幽默性言语，这种艺术源于日常生活一些能言善辩者，经过反复实践而形成的一种语言艺术，因此在民间有广泛的基础，其形式虽然如同对话，是一种对口笑话、对口幽默、或句句带笑，或三言两语妙语成笑。但它绝不是人与人之间的交谈、讨论。其最主要的特点是即时应对，语句短小精练，言语内容极富逻辑性，双方语句或思想内容相互对应。它要求对阵的双方反应要快，语言能力强，要求极为丰富的想象力和比喻、形象、拟人的语言能力。这种笑话在新疆伊犁地区的维吾尔人中极为普遍，其他地区的维吾尔人则不太善长。因此也就造就了伊犁维吾尔大人小孩很强的语言能力和神奇的语言反应能力，在伊犁，维吾尔人普遍都是qakqak qi（恰合恰克奇），是擅长讲笑话的人，幽默大师。这种艺术形式，与维吾尔族语言、文化、生活有着密切的关系，属于维吾尔语言艺术的一种特殊门类，因此翻译成为其传播、交流的最大难点。如果翻译不好、或者把握不住笑话内容，就很难将这种艺术的感染力传导给译入语受众。因此，经常会出现这样一种情景，在场能够听懂维吾尔语的群众笑得前仰后翻，呼岔气，但听不懂维吾尔语的人却一脸茫然，不知所云，无动于衷。

一、恰合恰克艺术的表现形式

维吾尔人的诙谐幽默在伊犁的维吾尔人身上表现得尤为突出。伊犁的维吾尔人基本都能说会道，思维敏捷，能言善辩，欢声笑语、歌舞升平几乎就是他们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内容，即使在丧葬仪式上有所表现。恰合恰克艺术通常是在麦西来甫、亲朋好友聚会、婚礼、割礼、摇篮礼等带有欢庆特点的仪式活动之中进行表演的艺术形式之一。但在日常生活中只要有人聚集也就会有恰合恰克产生，甚至是三两个人之间都少不了说上几句。在这些活动中，艺人们通过一对一、一对多、多对多的形式，借助自己的思辨能力、超群的口才、语言技巧，利用言语中的错误、发音、语言形式，乃至于对方的绰号、长相、穿着打扮等所有可以进行幽默性调侃的“软肋”进行调侃，而对手也以此方式进行反击，引发相互间的笑意或者是在场的人们畅笑。在较为正式和大型的聚会场合，为了活跃和调节活动气氛，同时也为了照顾恰合恰克艺人的休息，常常伴有歌乐表演。主要由当地有名的都塔尔、弹拨尔、沙塔尔乐师和文工团演员与民间歌手进行表演。

二、恰合恰克艺术的类别

幽默诙谐的恰合卡克表演

对峙式恰合恰克：即：一人对一人，一人对多人或者多人对多人进行的一种即兴式的、即时性的、针锋相对式的恰合恰克形式。这也是恰合恰克艺术中最为激烈、最为精彩的形式。其内容无所不包，主要是拿对方的绰号、外貌、行业、行为举止、学历、历史、生活习惯、常识、知识面等进行调侃。所表述的言语不仅有“相损”的，但也少不了打趣的，相赞的。一般可以使得所在场者情绪达到空前高涨的地步。甚至可以达到艺人的每一句话都会诱发笑声的地步。几乎所有的恰合恰克艺人都可以胜任这种维吾尔人都擅长的艺术表演形式。

妙语连珠式的恰合恰克：这是一种由一个人表演的艺术形式，即一个人通过韵律式的语句将某一件事情借助极度夸张和精妙的言语进行叙述，而引发受众发笑的艺术形式。恰合恰克艺术并不是孤立的艺术，各种恰合恰克艺术形式在同一个场合都会以不同形式的表现一起来烘托场子的气氛。在这种艺术表演过程中，在主讲者停顿，或者受众未进入受笑角色之时，也会有人协助式地穿插少许笑话、幽默，起到提示和增加气氛的作用。

说东道西、胡言乱语式（反话）的恰合恰克：亦为个人表演的恰合恰克艺术形式之一。即在场的其他恰合恰克艺人，对某人进行言语刺激、诱发，而这个人则用毫不相干的笑语进行回应，人说东，他说西，从而引人发笑。这种恰合恰克看上去有点漫不经心、胡言乱语，但此过程中充满了幽默的成分，使得在场的人产生联想、意会后笑得前仰后翻。其内容一般都是受众所熟知和了解的事与物。如果情绪达到要求，表演者还会怀抱乐器，用这种语言形式进行传统民歌或者大家熟知歌曲的演唱和说段子，使得人们沉静于意想不到的笑语之中。

幽默：这种艺术形式与其他民族的幽默没有太大的差异，伊犁维吾尔人尤其擅长，只要有几个人聚在一起就会有人打诨说笑。这种艺术形式在其他各民族群众中有不同形式的表现。

诗体恰合恰克：是由专门的艺人在某种场合根据在场人员的脾性、职业等为人熟知的特点即兴创作的带有浓郁恰合恰克特点，即充满了幽默韵味的诗体作品当场进行朗诵。人们借助诗歌作者精妙、诙谐幽默的诗作，同时根据自己对诗歌所指向的对象脾性特点的了解，进行联想，意会后而引人发笑。

翻译恰合恰克：即一个人用所谓的“多种语言”针对某事、某人进行说明叙述，另一人则对其所说内容进行“翻译”，其译句与其所讲述的内容或者有关或者无关，但因大家知晓其内容，并通过联想以及语调而引发笑声的恰合恰克艺术形式。另外还有两个人配合表演的形式，即一个人讲述事件，而另一个人进行押韵式的“翻译”，或者讲述者根据在场的每一个人的特性，即兴说一段“外语”，然后再由另一位根据其声调、韵律、语气等进行幽默风趣的“翻译”。

模仿：就是某人对历史上或者现今著名艺人的声音、形态，以及与其相关的笑话进行模仿性的表演。当代新疆伊犁的维吾尔笑话盛行可以说就是从模仿艺人依萨木开始的。

三、艺人情况

1.根据我们对伊犁地区伊宁市和伊宁县艺人的调查情况来看，伊犁恰合恰克艺人主要分布在伊宁市和伊宁县，察布查尔锡伯自治县、霍城县也有一部分，其他地方分布较为零散。

伊犁老一代恰合恰克艺人的代表人物有依萨木代里度西（疯癫之人）、萨塔尔阔如克（褶子）、依布拉音·迪瓦纳（乞丐）等人。笑话大师依萨木可以说是伊犁笑话界的传奇人物，他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已经在这个领域享有盛誉，同时也有关于他的笑话艺术作品的书籍出版。在他年事已高无法参与活动进行表演的时候，伊犁人民也没有冷落这位德高望重的艺术家，依然将他作为现代伊犁恰合恰克艺术的旗帜性人物，邀请他参加各种仪式聚会等活动。可以说在恰合恰克艺术的继承和推广方面依萨木起着重要的媒介和推动作用。许多青年人因为模仿他或者是师承于他而走上了这种艺术的舞台，成为当下伊犁恰合恰克艺术的中坚力量。他自己也因为知名度高，常常被新疆各地邀请参加各类文艺活动。

中青年一代是当今伊犁恰合恰克艺术的中坚力量。这是伊犁以及新疆很多恰合恰克艺术活动中最活跃的一群人。新疆各地的一些艺术演出活动中都有他们的身影。有与依萨木共同演绎的，有对其进行模仿的、有独自演出说段子的，也有与他人配合进行类似小品表演的，但更多的是，在特定的场合进行恰合恰克表演。这些人中有一些已经成了职业恰合卡克艺人，他们每一天的活动基本由伊犁各县市及其周边，乃至于新疆各地的各种活动、礼仪、聚会来支配。只要经济条件允许，很多地方在举办各种民间仪式活动时会专门从伊犁请来恰合恰克艺术家为自己的活动增添色彩。虽然伊犁恰合恰克比较普遍，但成熟的、知名的艺人毕竟有限，所以，这些名家需要数日、甚至一个月前预约，才能保证艺人如期而至。否则主家的活动会因为艺人的缺失而失色不少。

近几年恰合恰克艺术界出现了不少新人，在老的艺术家们的影响和带动下他们雨后春笋般茁壮成长。他们通过参加各种演出、民间麦西来甫等活动，或者是借助观看相关的录像带、vcd碟片，以及民间聚会等仪式活动学习成长，并且通过各种活动锻炼进而展露头角，渐渐出现在正式恰合恰克艺术表演活动之中。伊犁维吾尔人本身也有培育恰合恰克艺术新人的传统，很多家庭会鼓励孩子去参加麦西来甫等仪式活动，以此参与社会、了解民俗。恰合恰克艺人们也有强烈的培养新人的意识，举办大型的文艺活动时，有意识地邀请新生代参加——老艺人在活动中留出空间让年轻人说话，当新人在恰合恰克上对阵时，尽可能不用打击性的言语以免对其造成伤害，而是用温和的方式进行诱导，当新人出现失误时，也不会将其一棍子打死。而是提携、帮助其成长。

2.由于伊犁维吾尔人对恰合恰克的特别热爱，凡有人群就会形成麦西来甫，几乎所有的活动都少不了乐舞和欢笑的内容。因此，在这里恰合恰克从业人员备受青睐。恰合恰克艺人是各种仪式活动、聚会、婚庆的座上客，他们更是是烘托各种活动气氛的酵素。所以，无论是乐舞艺人，还是恰合恰克艺人，只要参加活动就会得到主家提供的报酬。按照伊犁维吾尔人的习惯，受众为答谢艺人或者在活动中增加气氛的人，往往会给表演人一定的物质奖励，一为感谢，二有期望继续努力之意。艺人表演得越精彩，得到的财物就会越多。一般的婚庆等仪式中，知名艺人收入不会低于千元，而普通艺人也会借助为名家搭腔、配合的方式得到数百元的奖励。这种为活动增加气氛之人提供奖励的习俗，吸引了许多才思敏捷的人从事恰合恰克艺术职业，从而使得如恰合恰克、乐舞艺人源源不断，艺术形式经久不衰。这也是恰合恰克艺术人才层出不穷，日益兴旺的一个重要的因素。伊犁河谷水草丰美的自然环境、湿润的气候条件、庭院式的生活方式、多民族共同生活的多元人文环境，以及维吾尔人喜好悠闲自得、谈笑风声的性格是伊犁恰合恰克长盛不衰的重要因素。

四、生活的恰合恰克艺术

新疆各族人民群众都非常喜欢恰合恰克艺术，人民群众也特别喜爱恰合恰克笑话艺术家，民间笑话艺人也以此为荣。维吾尔族的笑话艺术由来已久，渊源流长，维吾尔人非常喜欢恰合恰克艺术，恰合恰克艺人深受街坊邻居、官员、群众的尊崇和欢迎，恰合恰克艺人往往是各种聚会、麦西来甫的座上宾。人不能没有欢乐，群众生活中自然离不开笑话，恰合恰克艺人就是制造欢乐的人。伊犁不仅维吾尔人的日常生活中有恰合恰克艺术，其他共居民族也受到了恰合恰克艺术的影响，产生了哈萨克、蒙古族恰合恰克奇（艺人）。恰合恰克奇通过参加各种活动来获取一定的报酬，并以此为谋生的手段。甚至成为一种职业。不仅能养家糊口，如果是知名艺人，收入可观。当然有些艺人也会为了追求更高的报酬，而追随麦西来甫进行表演。

长久以来，恰合恰克主要存在于民间，在维吾尔人群众生活中体现着自身的价值。近年来部分艺人和相关的组织正在尝试着把这种艺术推上大雅之堂，使其发扬光大。恰合恰克艺术也被搬上舞台，但因为舞台表演的公共性、主题特征，恰合恰克艺人的文化层次普遍偏低，因此效果不是十分理想。也有一些恰合恰克经过编导与单口相声、小品融合，经过二度创作，以新的形式表演受到了观众一定程度的认可和欢迎，一些恰合恰克艺人走向电视媒体，参加一些文艺性节目制作，得到了更广泛的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