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很大,总得去看看。
哪个城市曾留下你的足迹?你又曾站在哪片天空下遥望故乡的方向?
离开时,你舍弃了什么?归来时,你带回了什么?
你站在世界一隅,你仍然是你。你已不再是你——你看过的世界都成了你。
有时候,真是感叹老祖宗们的智慧,他们说:“有缘千里来相会。”
我从未想到,会有个跟我几乎算是差了一辈人的孩子,离开家乡,千里迢迢地跑到天津来,与我做起了同事;更不可思议的是,因为同样对音乐、对文学的爱好,让我们跨越了年龄的沟壑,成为传说中那种可以“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的朋友。
缘来,不过如此。
乔木同学是那种典型的本来可以拼颜值、却一直努力拼实力的“别人家的孩子”,学生生涯揽获殊荣无数。如果说,在知识分子扎堆儿的体系内高学历已属稀松平常的话,那么,她有一个独一无二的经历,让大家甚为“望洋兴叹”:她曾是让天津大学生引以为傲的著名学生团体“北洋合唱团”的团长,曾多次率团作为中国大学生代表唱出国门,唱响世界。
偶然听她提及,便激发起我的好奇心,催促她赶紧写下来。我想要看到一个优秀青春样本的图景全貌,更想要了解一个以音乐为梦想的孩子从热爱中获得了什么,又借由音乐的媒介与世界交换了什么。
当我如愿以偿,我被那字里行间饱蘸的激情融化掉了。我愈发相信,边走边唱的青春,行山宿海,亦当如履平地;张扬着梦想的青春,因为有着澄澈又坚定的信念,便能勇敢奔赴世界的邀约——此爱无畏,可越山海。
自从我有记忆开始,我的生活就充满了音乐之声。我喜欢唱歌,唱歌令我快乐;我的歌声停不下来,也在冥冥之中指引着我的方向。唱着唱着,我长大了,离开了家乡,来到陌生的城市;我唱进了被世界合唱联盟授予“世界合唱团”称号的北洋合唱团,又乘着歌声的翅膀,飞往世界的各个角落。那些想唱就唱的时光,是青春中最闪亮的日子,每一次回首,都在我的记忆深处闪着明亮温暖的光芒:明亮,是因为我曾那么多次站在舞台中央、站在聚光灯下,接纳来自那么多爱乐者的瞩目;温暖,是因为我乘着歌声的翅膀,感知了爱、找到了爱,因与世界的不期而遇而心生欢喜。
我第一次以中国大学生代表的身份赴外交流演出,是去美国。那一次的主要任务是会同美国当地演员,共同完成陈乐昌教授的作品——清唱剧《大风歌》的全球首演。这部作品讲述的是中国历史上汉高祖刘邦实现古圣先贤“天下定于一”政治理想的故事。除此之外,我们还将代表中国大学生,与斯坦福大学、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校、旧金山州立大学和加利福尼亚州立大学东湾校区四所美国当地高校的合唱团进行交流演出。
团里的正式通知是以手机短信的方式下达的。短信响起时,我正晕头涨脑地埋首于专业课的笔记中……定下神来之后,便是昼夜不分的排练、对接行程、整理行装,直到我蹲在宿舍地上,拼劲全身气力把最后一件演出服塞进特大号的行李箱里去,心中才油然而生出将要赴美演出的緊张与兴奋。
我永远忘不了,飞机掠过北极圈上空时,我从舷窗处瞥见的那束绚丽极光。那炫目的色彩,仿佛就是此刻正在飞翔的我扇动翅膀时发出的,我就这样一直自豪地飞向远方,奔赴我的梦想。
落地时是美国当地时间下午两点多。这次我们的主要活动地点在美国西部的加利福尼亚。加州的阳光似乎总像歌中唱的那样过分明媚灿烂,却苦了刚从中国北方飞来的我们:大衣、羽绒服、毛衣都还裹在身上,初来乍到的拘束都压抑不住每个人脸上洋溢着的似火“热情”,大家全都突突地冒着汗。
因为交流行程紧张,《大风歌》的整体排练任务已在国内基本完成,我们抵达之后只需抓紧首演前有限的时间,完成与当地合唱团的合排部分。参加联合演出的几个当地华人合唱团都是非专业团体,团员们当中有的是在硅谷工作的工程师、程序员,有的则是随儿女来美定居的中老年人,有的曾经从事过音乐方面的相关工作,有的则是进入合唱团之后才开始系统地学习声乐和乐理。大家的水平参差不齐,联合演出能否达到预期效果?我的心里开始打起了小鼓儿。
第一次排练是在一个小木屋里进行的,几个团的团员们全部到齐,挤满了不大的小木屋。音乐响起,每个人都像是听到了冲锋号的战士,即刻专注地投入进来。素未谋面的我们,瞬间感觉不再陌生,被什么紧紧地联结在了一起。是的,音乐!我心里莫名涌起了一种奇妙的感受——尽管我们生活的氛围、个人的经历迥然不同,但此时此刻,我们仿佛磁铁的两极,“啪”的一下紧紧吸附在一起,忽略了时差、忘掉了距离,就在那一时刻唱起了同样的旋律,共同演绎着同一个故事。对历史的感受,每一个中华儿女都能心领神会;对文化的认同,让每一个中国人都有同样的骄傲!
排练很顺利,首演亦非常成功。说实话,对于这次演出,我曾有过担心,很怕美国观众因为语言差异听不懂歌词,又不了解中国的历史背景,无法理解这种体现在音乐当中的中国文化;加上演出中如果缺乏互动交流,那么整个作品的表达与传递就会很受影响。然而,当第一段落刚刚结束,潮水般的掌声便向我们涌来,这让我的心一下子安定了。“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尽管很多人不懂中文,但当一段段激昂的旋律直击听众的内心,他们跟着一起亢奋、一起抚掌、一起伤心、一起落泪。音乐无国界,只有真切地感受到,才能真正地理解。这是我头一次站在异国他乡的舞台上,和身边的伙伴一起给外国观众表演原汁原味的具有中国风格的音乐作品,讲述的还是中国历史上的故事。那一刻,我觉得小小的自己真的是在释放着大大的能量,让中国的大风刮过了美利坚;那一刻,我觉得自己传播文化的使命感,早已远远超过了站在舞台聚光灯下的成就感。
完成了《大风歌》的首演,我松了一口气,接下来与各个高校的交流活动也显得不那么紧张了。令我没有想到的是,不同国家的大学生居然面临着诸多同样让人“脑阔疼”的问题,比如专业压力、学术研究任务、马上就到deadline(最后期限)却还没完成的论文、对未来实习地点的选择、对毕业后择业方向的迷茫……这反而让我知晓了这些并不是个体问题,而是全世界同龄人普遍需要面对的问题。那么,我何不放轻松一些、更加理智乐观地面对呢?
除了每天排练、穿梭于各个剧场之间,空余时间我便四下采风。彼时,我后来的先生,也是合唱团团员,尚是每天与我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也许是加州的阳光照亮了我眼前的他,也许是浪漫的音乐之旅让我们携手看到了共同的世界、对未来产生了共同的期待,我们渐行渐近。终于,这趟赴美音乐之旅,居然演变成了我们的 “定情”之旅——这应该算是此行最大的意外收获吧。
2012年的世界博览会在韩国丽水举办。北洋合唱团接到任务,我们要作为中国代表团之一,赴丽水世博会的中国馆演出。那时正值暑假,校园里空荡荡的,我就成了为数不多的留守人员中的一个。因为集训任务比较重,我们每天早中晚三班排练;宿舍里没有空调,热得像蒸笼,又累又热的我感觉大脑迟钝、精神恍惚。终于在一个早上我赶着下楼排练时,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宿舍楼里空无一人,我只能原地不动地躺了一会儿,想到任务在身,排练耽误不得,便咬着牙爬起来,硬撑着去排练了。
这次演出的场地是在世博会中国馆的门前和中国馆室内剧场,主要面向参观的普通民众,因此我们没有准备过于“高大上”的曲目,而是选取了一些旋律轻快、表现力强、难度不高却又能带动气氛的作品,再适当加入几个舞蹈动作。不过,这种对身体协调性有较高要求的演出曲目,真是难为了擅长动脑不动手的工科专业学子们——他们普遍认为,这一挑战比统计实验数据的难度大多了!说归说,大家还是拼命努力地把木头一般的手臂和腿脚放到正确的位置上,“机械化”程度之高,连我们自己都忍俊不禁,真是“一把辛酸泪,说与谁人听”。
正式演出的那几天,或许是已经累得麻木了,或许是整个人已被演出的亢奋情绪占据,我似乎感觉不到摔伤尾椎的疼痛。尤其是当现场遇见了前来参观的中国同胞,他们愉快地与我们合唱《夜来香》《天边》这些耳熟能详的中国歌曲时,那種他乡遇故知的兴奋感就愈发强烈。
场馆的设置并非常规的合唱台,舞台设置在场地中央,观众席则在舞台前后的位置上,这样就给我们的演出带来了一定难度。我们不想背对任何一个观众,所以决定每唱完一首歌就全体向后转,面朝另一边的观众演唱下一首曲目。没想到这一无奈之举竟然收获了意想不到的表演效果。我们演唱的压轴曲目是一首由《无限时摇滚》(Rock Around the Clock)改编的合唱作品,这首歌创作于1952年,是红极一时的经典摇滚歌曲,也是我们多次在国内外演出的返场必备曲目之一。每当这首歌的旋律响起,现场都会被瞬间点燃。而这次的演出场地设置,无疑给了我们更多的与观众互动的机会。加上朝鲜族本身就是一个能歌善舞的民族,观众们一听到熟悉的旋律,立马开心地与我们一起合着节拍手舞足蹈起来,演出现场陡然升温。我们不得不唱了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地推迟着演出结束的时间,我甚至一度有种感觉:是不是真的要这样24小时地摇滚下去……
演出期间,慰藉我隐隐作痛的尾椎的,是当地正宗的韩国料理。韩国的肉价特别贵,说实话我也并没觉得比国内的烤肉好吃多少;难得的是,在韩国老板娘的指导下,我居然神奇地解锁了烤泡菜的吃法。不得不说,韩国人真的把泡菜的吃法开发到了淋漓尽致的程度。红彤彤的泡菜放在铁盘上,被烤得“滋啦滋啦”作响,稍微烤一会儿,就变得又软糯又多汁;热乎乎的用生菜包住,再放上肉和蒜瓣,一口吃进去,口感惊艳,各种味道在口腔中瞬间炸裂,每嚼一口都会感受到不同的味道在升级。就连原本不太爱吃肉的小伙伴,居然靠着烤泡菜,能一次干掉好几盘肉。
完成了在韩国的演出终于回到家里,我才发现已经不能弯腰抬腿了,于是被爸妈连拖带拽地拉去医院拍了片子,结果显示软组织挫伤,因未及时治疗滑囊已经发炎并有囊液渗出,医嘱必须静养。直到现在,如遇久坐或是天气不好,我的尾椎还会隐隐感觉不舒服;偶尔弯腰、抬腿的姿势不对劲,还会疼上那么一下。就是那么一下,我会突然间有一种又回到那个夏天的错觉,想起那些年,为了唱歌曾经“奋不顾身”的自己,便又兀自微笑起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