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解华
这个故事发生在上世纪九十年代。
这一天,嘎六从电视台的一个节目中得知,爷爷橱柜里那块红颜色的石头,叫鸡血石,价值好几十万。嘎六的神经顿时紧张起来,想不到爷爷的破窝竟藏了这么个大家伙,这下他总算有救了。
几年前,嘎六和爸爸妈妈一起搬到了县城,爷爷独自一人住在香炉峰山脚下的两间破瓦房里。爷爷打年轻时就喜欢运动,到现在八十出头了,还一直坚持爬山。他总是腰背竹篓,手提铁铲,爬到香炉峰上,寻寻觅觅,一待就是半天,从山上背下来不少奇形怪状的石头:有的像苍鹰,有的像灵猴,有的像雄狮……这些石头,都是爷爷的命根子,别人碰不得。
记得小时候住在老家时,有一次爸爸腌咸菜,随手抱了块石头去压咸菜,结果被爷爷狠狠地臭骂了一顿,从此家里再也没人敢动爷爷的石头了。现在嘎六终于明白,爷爷为什么如此疼爱这些石头,原来都是些值钱的宝贝。
嘎六在县城的模具厂当机修工,有一手不错的修模技术。可是,自打一年前,在赌场认识了“九指头”之后,就再也没有心思去厂里上班了。
九指头是开地下黑赌场的,一年多来,嘎六在赌场越玩赌瘾越大,不仅丢掉了工作,而且还欠了三万元的高利贷。这个星期就该还钱了,这几天,嘎六愁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九指头这帮人可狠了,什么都做得出,当初说好,如果还不出钱,欠一万就剁一根手指,那么三万元,就得剁三根手指,想到这些,嘎六就觉得后背直冒凉气。
这天中午,爷爷从山上下来,忽然发现嘎六蹲在门口,于是问嘎六:“六子,你咋来了?”
嘎六从挎包里拿出两瓶酒,往桌上一放,说:“我好久没来看爷爷了,今天是来陪您喝酒的。”细想起来,爷孙俩是好多年没见了,自从搬到县城后,嘎六就没回来过,今天不知是哪阵风把他吹来了?爷爷拿出两个酒杯,又从碗橱里端出一碟咸菜和一碟花生米,“六子,难为你有这份孝心,爷爷知足了!来,咱爷孙俩干一杯。”
酒喝到一半,嘎六眨巴眨巴眼睛,硬是从眼眶内挤出几滴泪水来:“爷爷,爸病得很重,医生说做手术得十万块钱。所以,今天我……”
爷爷惊讶地看着嘎六,他知道,嘎六不会轻易跑来的,可这么重要的事情,来找他这个干瘪的老头子有啥用呢?他沉思片刻,从里屋取出一个手巾包,对嘎六说:“爷爷这儿都是些旧石头,没啥值钱的,这些钱是我平时省下来的,你先拿去凑个数,给你爸治病要紧。”
嘎六见爷爷的手巾包里不足一千块钱,便摇着手说:“爷爷,你快把钱收起来,我不是来问你借钱的。”嘎六这么说着,眼神却在小屋里不停地搜寻着,当他看到橱柜里那块红红的鸡血石时,顿时露出了一丝贪婪的目光。
一瓶酒还没喝完,嘎六就醉倒了,爷爷扶他到床上,他就呼呼地打起了呼噜,睡得像只死猪。
睡到半夜,嘎六突然醒了,他推推边上熟睡的爷爷,见没有反应,就悄悄爬了起来,蹑手蹑脚打开橱柜,将那块鸡血石塞进了挎包。
得手后,嘎六一路小跑往县城赶,他边跑边暗自盘算:这块石头最起码值二十万,不过,他不能把它卖掉,要不然,爷爷会要他命的。他得先把石头寄卖掉,哪怕当个几万块钱,先把高利贷还了,再用剩余的钱去赌一把,等赢了钱,再把石头赎回来。
第二天早上,嘎六来到了县城最大的“王记”当铺。
当铺刚开门,老板是个大胡子,正在柜台里捧着茶壶喝着茶。嘎六将挎包往柜台上一放,取出石头,问:“老板,这能当多少钱?”
老板吓一跳,没想到这么早就有生意来,他接过石头,左摸摸右拍拍,疑惑不定,又从抽屉里取出放大镜,对着石头照了好几圈,然后,把石头往边上一推,说:“二十块錢。”
“啥!你有没有搞错?”嘎六急得高声叫道,“这是正宗的鸡血石,价值二三十万,二十块钱,开什么玩笑!”
哼!这不是欺负人吗?算你店铺大一点,就了不起了!嘎六越想越来气,收起石头就往外走,老板却在后边又补了一句:“小伙子,你要是不信,再到城南交易市场去问问看。”
县城南边有个旧货交易市场,那儿值钱的东西很多,收藏家们经常去那儿“寻宝”。可嘎六不想去,因为他不能把石头卖掉,所以打算重新找家当铺,谁知在街上转悠了半天,还是没有找到。
时间快下午两点钟了,他的肚子早饿得“咕咕”叫了,他走进了一条小巷,想找家小吃店吃碗点心。
小巷很深,走进去就觉得有点阴森恐怖,可嘎六想:越是人少的地方东西就越便宜,他低头朝里走。
刚走到巷子中间,前面开来辆面包车挡住了去路。车上下来两个人,胳膊上文得花花绿绿,手里还拿着棍子,向嘎六慢慢逼来。嘎六知道碰上打劫的了,连忙抱着挎包往回跑,不料,后边也有两个人,握着铁棍堵在路中央。
嘎六被捆着关在一间黑暗的小屋里,眼睛上蒙着黑布,嘴巴里塞着抹布,看没法看,喊又喊不出。此刻,他心里除了害怕,更多的是后悔:他不该骗爷爷,说爸爸生病了;更不该冒冒失失把爷爷的“宝贝”偷出来。这下,不仅没钱还债,没钱翻本,而且弄不好可能连小命都保不住了……
正当嘎六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外传来了说话声:“老大,人和东西都到手了,这下我们可赚大了。”
“先别急。”另一个人说,“让我进去瞧瞧再说。”
嘎六吓得寒毛都竖了起来,那声音好阴沉,听来非常耳熟。可还没等他想清楚,门就“嘎吱”一声被推开了,随即,那阴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嘎六,你胆子真大,敢躲着我不想还债……”
这时,有人给嘎六松了绑,又揭了眼睛上的黑布。
嘎六睁眼一看,吓得直往后退。站在他眼前的,左边是个小胡子,右边是个高个子,中间就是赌场老板九指头。
这下全完了!嘎六心里七上八下,只好壮着胆子说:“大……大哥,你误会了,我……你就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躲呀!”
九指头从高个子手里接过一把长长的水果刀,轻轻地压在嘎六的食指上:“那你到底是还钱还是剁手指?”
虽然嘎六知道,九指头要的是钱而不是手指,但他还是禁不住双手直哆嗦,最后只得老老实实地告诉九指头:“这玩意儿拿到城南交易市场,不要说区区三万块,运气好的话,就是十个三万也不稀奇。”
见嘎六说的不像是假的,九指头便让小胡子和高个子拿着石头去城南市场,自己则留在小屋里看着嘎六。
城南交易市场的街道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玩意儿,有紫砂的,有青铜的,有白玉的……反正样样东西都看上去年代久远,价格不菲。就在这众多的古玩中,人们忽然发现,有一块鲜红的石头特别引人注目。一个个围过来,指着石头品头论足,可看了半天,却没有一个问价的。
边上的两个年轻人有点不耐烦了,看看四周,抱起石头便准备收摊了。
这时,又从斜对面走来两个老人,一个六十开外,一个八十出头。那个年纪大一点的老头看见石头,好像是见到了久违的老朋友,抱起石头,上下左右仔细地打量了半天,激动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另一个老头见状,就问两个年轻人要多少价?两个年轻人贼眉鼠眼地对视了一下,然后,那高个子朝老头伸出了三个手指头。年轻老头略作思考,慢悠悠地竖起食指,在高个子跟前晃了晃。
边上的小胡子着急了,他用两个手指比画了一下,意思是低于这个价就免谈。两个老头低头嘀咕几句,随后肯定地点了点头。
二十万成交了!当嘎六听到这个消息时,心痛得差点哭出来。他一把拉住九指头的衣角,恳求道:“大哥,我只欠你三万块,这多余的钱你可要还给我啊!”
“放屁!”九指头一掌将嘎六推倒在地,“你有没有听清楚,今天只拿到一万块钱订金,余下的十九万等明天送来,到时才一手交货一手交钱。”说到这儿,九指头又诡秘地笑了一下,接着说,“只卖了这些钱,哪里还有你的份?仔细算算,你欠我的哪止二十万!”
此刻,嘎六才明白上了这帮流氓的当了,可事到如今,就是把肠子悔断也没用啊!这以后叫他还有什么脸面去见爷爷呢?想到这儿,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嘎六猛地扑上前去,一把夺过九指头手中的石头,转身就朝门外冲去。
屋里顿时乱作一团,高個子和小胡子同时抄起了家伙,就在这时,忽听门外一声怒吼:“不许动!”警察已将小屋团团围住了。
在警察局里,嘎六才知道事情的原委。那天早上,爷爷发现嘎六拿走了一块石头,心里就起了疑云,他赶紧打电话到县城,结果电话一接通,谎言就全揭穿了。爷爷担心嘎六会出事,便叫上老朋友夏老板一起去城里找孙子。二人跑遍了全城的寄卖商店,最后在王记当铺得到了一条有价值的信息,根据王记老板的指点,二人又来到了城南的交易市场。果然,在那里爷爷见到了自己心爱的石头,可是没看见嘎六,爷爷估计出事了。于是,他和夏老板合计,先来个缓兵之计,抛出一万元做诱饵,然后悄悄地跟在高个子和小胡子身后,等确定他们都在小屋里,才向警察报了案。经过这场劫难,石头又回到了嘎六手里。不过,警察告诉嘎六:“经专家鉴定,这只是香炉峰上的一块普通花岗石。”嘎六愣住了,这怎么可能呢?一块普通的石头,爷爷为啥要如此疼爱呢?
嘎六带着石头又来到了爷爷的小屋里。这回,爷爷没和嘎六喝酒,而是给他讲述了一段往事:六十多年前,日本鬼子包围了香炉峰,山上的游击队和百姓们奋力抵抗,战斗足足打了五天五夜,山上的弹药和粮食都用光了,在最后一次阻击鬼子冲锋时,战士们用的都是山上的石头。石头像雨点一样砸向鬼子,只听山下一片鬼哭狼嚎,这块带血的石头,就是爷爷当年和鬼子肉搏时,用它砸得鬼子脑袋开花的……
两年后,爷爷无疾而终。在模具厂上班的嘎六,特地请了假,把爷爷小屋里的石头全部搬到了自己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