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解华
“丈八筒”何许人也?没人见过。在抗日战争时期,江南水乡娄江岸边有几股盗匪,其中最厉害最有名气的是一个女土匪头子,名唤丈八筒。
据说,丈八筒年轻漂亮,身手敏捷,枪法如神,指哪打哪,就像《红岩》里的双枪老太婆,百发百中,弹无虚发。
当时,在娄江两岸只要一提“丈八筒”三个字,没人敢吭声的。就连大人哄孩子都要提到丈八筒,如果家里的孩子不肯睡觉,大人会这样吓唬孩子:再不睡就送你到丈八筒那里去!孩子立马闭上眼睛,乖乖地睡了。
再说,娄江北岸白塘村里有个地痞叫伍官。平日里,他头上戴着大英帽,身上穿着香云纱长衫,手里拿着把折扇,不是在茶馆里敲竹杠,就是到烟馆里抽大烟。
这天,伍官从茶馆回来,看见自己的老婆阿三妹绷着个脸,委屈得像吃了什么大亏似的。伍官眼睛一瞪问道:“三妹,谁敢欺负你,说出来,我去收拾他!”
一听老公要为自己出气,阿三妹来劲了,憋着嘴说:“我在家里,除了那个死阿巧还会有谁来气我。”
阿巧是伍官家的长工。今天中午,阿巧和往常一样在风车棚里看牛打水。车棚里一阵阵凉风吹来,阿巧靠在长凳上,上眼皮和下眼皮直打架,不一会儿呼噜就打起来了。
当时,阿三妹也正想睡个午觉,忽然听见风车棚里飘来了呼噜声,她一骨碌从竹榻上弹起来,蹑手蹑脚来到风车棚,一看阿巧正睡得口水直流。
“吃了我的饭,竟然敢偷懒!”阿三妹的火直往上冒,一巴掌打在阿巧脸上,嘴里还不停地骂道:“你真是头蠢牛,连畜生都不如,畜生吃了草还会打水,你吃了我的饭竟然在这儿偷懒……”
话说阿巧刚睡着,猛地被一巴掌打醒了,睁开眼一看,见阿三妹劈头盖脸地在骂他。
阿巧是个老实人,不太会说话,此时听阿三妹骂得这么难听,于是脸憋得通红,忍不住回了一句:“你骂人,你连猪都不如!”
一个长工竟敢顶嘴,还骂主人是猪,真是不想活了!听了老婆的哭诉,伍官气得眼珠子瞪得像铜铃,拿了根绳子,怒气冲冲奔到了车棚,不问三七二十一就把阿巧给绑了起来。
他绑阿巧,原是没有理由的,但是要替老婆出这口气,于是他对阿巧说:“你这狗东西,胆子越来越大了,我看你不像长工,倒像是个共产党,今天老子要把你送给丈八筒,让你好好尝尝老虎凳的味道。”
原来,伍官早就想去巴结丈八筒,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现在阿巧自己送上门来了,就凭“共产党”这份厚礼,他相信丈八筒一定不会亏待他的。
丈八筒的队伍就驻扎在娄江南岸的一个村子里,里边戒备森严,陌生人根本无法入内。伍官押着阿巧刚走到村口,就被卫兵拦住了。
伍官赶紧递上一支烟,点头哈腰地说:“长官,我抓到一名共产党,是送来给你们司令官发落的。”
卫兵看看伍官,再瞅瞅双手被反绑着的阿巧,说:“你们等着,我进去通报一下。”片刻工夫,卫兵从里面出来了,他对伍官招招手,让他押着阿巧进去。
走进村子,伍官才觉得开了眼界,只见里边有站岗的,有擦枪,有练习投弹的……要是胆子小一点的,准会吓得尿裤子。卫兵将两人带进一间审讯室,审讯室里摆放着老虎凳、夹指板等各种刑具,阿巧一进去两条腿就不听使唤地直哆嗦。
其实,伍官心里也打着鼓呢,但是他不敢表现出来,生怕被人家看扁了。
不多时,走进来一个男人,那样子特别吓人,个头高大,满脸络腮胡子,眼睛一瞪,就像《水浒传》里的李逵。
络腮胡子看了看两人,瓮声瓮气地问:“你们哪个是共产党?”
伍官赶紧迎上去,一指阿巧说:“长官,这个长工是共产党,他干活偷懒,还和主人顶嘴,简直是翻天了。”
络腮胡子一瞪眼,问伍官:“你是什么人?”
伍官满脸堆笑地说:“长官,我是你们的朋友,村里谁和游击队有联系我都知道。”说着,他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递给络腮胡子,说:“我已经列好了名单,这上面都是你们要抓的共产党。”
络腮胡子接过名单看了看,随后冲伍官笑笑说:“你这么用心,看来真是我们的朋友啊!你先下去休息,等会儿我给你庆功,现在我要好好收拾这个共产党了,你在这儿不方便。”
一听这话,伍官乐得眉飞色舞,丈八筒这个门路总算是打通了,临走,他还不忘凑到阿巧耳边,低声骂道:“狗奴才,这回看你还敢顶嘴!”
阿巧从来没见过这阵势,见伍官出去了,把他一个人留了下来,顿时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直喊冤枉:“长官,我只是个做长工的,从来没做过共产党……”阿巧知道,不管是老虎凳还是夹指板,他都受不了,要想保住小命,只能苦苦哀求。阿巧头磕得像小鸡啄米似的,那个络腮胡子走过来,一把将他提起来,吼道:“瞧你这副熊样就不是共产党,看你可怜,我们后院有饭,去吃饱了快滚。”一听这话,阿巧扭头没了命地就往后院跑。
可刚跑几步,络腮胡子又叫住他说:“回去要是有人问起你家主人,就说我们司令官还要留他住几天。”
这次虎口脱险捡了条小命,吓得阿巧回到家里好几天不敢出门,更别提去伍官家里通风报信了。
这天,阿巧正躲在被子里睡大觉,忽然有人“砰砰”敲门,阿巧开门一看,竟是阿三妹。此刻,阿三妹一脸怒气,兴师问罪道:“阿巧,你搞的什么名堂,你怎么回來了,为什么伍官到现在还没回来?”
原来,这么多天不见伍官回来,阿三妹急得和亲戚一起找了好几天,结果只在娄江滩上找到了一双鞋子,这双鞋子正是伍官那天穿的。捡到鞋子,阿三妹心里没底,看来伍官是凶多吉少啊,否则怎么只见鞋不见人。
阿巧心里纳闷,这怎么可能呢?人家丈八筒要留伍官多住几天,这是多大的面子啊。阿巧不信,觉得肯定是阿三妹弄错了,说:“你们不信,可以去问丈八筒。”
阿三妹哪有去见丈八筒的门路,被逼得没办法,阿巧只好带着他们去找丈八筒,谁知到那儿一看,丈八筒的队伍不见了,原来站岗擦枪的统统消失了。
阿三妹他们向村里人一打听,说人早就走了。阿三妹闻言,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缓了老半天都爬不起来。
就这样,一个大活人就这样没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个谜一直到解放后阿巧才弄清楚。那天,村里开社员大会,主席台上坐着一位高个子,他对大家说:“我们共产党,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前几年,你们村上有个叫伍官的地痞……”
这时,阿巧突然想起,这个高个子不就是丈八筒手下的络腮胡子吗,只不过现在他脸上的胡子都刮干净了。这么说,丈八筒不是土匪,而是共产党、游击队。难怪伍官一去不复返,原来他拜错了对象,真是自投罗网寻死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