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人贝佐斯：不仅上天，还要做教育

龚怡洁

资本巨头能让教育变得更好吗？

杰夫·贝佐斯是全世界最富有的那个人。1994年7月，他在华盛顿西雅图自家的小车库里，创办了如今的电商巨头——亚马逊网站，到今天，它已经成为市值超过1兆美元的“万货商店”。根据《福布斯》杂志发布的2021全球亿万富豪榜单，贝佐斯已连续第四年蝉联榜首，身家达到1770亿美元。

但贝佐斯也一度被指责为“吝啬”，据《时代》杂志报道，在2000年至2017年期间，贝佐斯只捐出了不到1%的资产。他的慈善事业起步比较迟，一直到2018年，贝佐斯才宣布与当时的妻子麦肯齐·斯科特共同创办“第一日（Day One）”基金。

基金投入20亿美元，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帮扶居无定所的低收入家庭，另一部分则瞄准学前教育，在低收入社区中安设非营利的幼儿园。后者有一个专门的名字，叫做“贝佐斯学院（Bezos Academy）”。

比起贝佐斯做了二十年的浪漫航天梦，老生常谈的教育慈善听起来就没那么光鲜。不过，随着贝佐斯学院项目的落地，一些声音认为贝佐斯是在“放长线钓大鱼”。

1998年，贝佐斯在致亚马逊全体股东的信中提到，公司将会根据长远目标而进行决策，不会仅仅把目标放在短期效益上。在这样的理念指导下，亚马逊做了颇多大胆的尝试，包括供货种类的迅速扩张，以及进军物流、云计算、流媒体影音等行业，且都取得了辉煌战绩。

按照大家对这位“狂人”个性的揣摩，他的慈善事业也一定会被商业思维主导。所以，涉足公共教育的决定，也并非像看上去那样平淡无奇——他应当是有备而来。

充满个人色彩的教育慈善

“这间教室只是一个起点。贝佐斯学院将在10月19日开放，第一所学校将落座华盛顿州的得梅因市，之后我们也将开办一系列免费幼儿园”。

2020年9月22日，贝佐斯在自己的社交媒体上宣布了这一消息。

今年5月28日，贝佐斯亲自到学校和娃娃们一起上了一节课。“和孩子在一起的时间，是最能给人以启迪、让人对未来产生新设想的。”贝佐斯写了这么一句话，配上一条小视频。画面里，他被一群孩子围在教室中间，笑得很开心。

这是贝佐斯“第一日”基金中，教育线上线的第一个项目。项目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保障低收入家庭中3-5岁孩子能够接受到质量良好的学前教育。

贝佐斯的基金会计划在美国的低收入社区搭建免费的学前教育网络，学校将提供每周五天的课程，涵盖社会情感学习、语言课、数学课、生活实践技能培养、艺术/音乐/运动课和户外探索等方向。每间班级上限容纳学生20人，师生比例不低于1：10。根据官网介绍，学校将致力于提供“以儿童为中心、贴合学生文化背景、标准化设计”的个性化教学方案。

不过，在得梅因校区刚刚落成不久，就出现了一些质疑的声音。根据《福布斯》报道，已经有不少致力于免费学前教育的专家在当地开展了十年以上的工作。这些专家对于贝佐斯学院的进驻还是比较担心的。他们指称，贝佐斯的团队事先没有跟当地已有的项目做沟通。在新冠疫情的冲击下，当地不少研究多年的项目都面临着资金短缺的问题。如果贝佐斯能够直接资助它们，可能会是更好的选择。

华盛顿州幼儿教育与启蒙援助协会（ECEAP）执行主任乔尔·瑞安表示，贝佐斯愿意在教育慈善领域耕耘是件好事，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保住已有的成果。“做些事情来完善现有系统，不是更有意义吗”？

贝佐斯另起炉灶做教育慈善，很大程度上离不开强烈的个人色彩与理念的贯彻。其实在教育领域，富豪们推出个性化的项目已经不鲜见，比如谷歌公司就在去年推出了“谷歌职业证书”项目，意在为负担不起大学或高等教育的人提供另一个可能的选择。每期课程时长六个月，目标是培养学生进入高薪、高成长度的行业领域。目前项目的收费标准还没有公布，但预估会远低于大部分大学。

贝佐斯的个人色彩在他的教育项目中体现得十分明确。贝佐斯笃信蒙特梭利教学法——这是一种非常强调科学设计和个性化表达的教育方法，反对教师中心制，而更愿意以孩子们的自我探索作为教育的通路。

贝佐斯小时候一直就读于蒙特梭利学校，根据母亲杰姬的回忆，贝佐斯小时候去公园时，就会观察游乐设施上的皮带和滑轮运动。因为他做事特别专注，一投入就怎么都叫不起来，但老师很尊重他的习惯，需要他挪动时就往往会把他连人带椅子一块搬到另一个地方。

貝佐斯笃信，自己的创造力和商业头脑离不开这种教育法的启蒙。因此在如今的贝佐斯学院里，把孩子培养成“有创造力的领导者”是教育的重点。

着眼更深刻和长远的改变

在教育领域，贝佐斯虽然姗姗来迟，但种种迹象表明，他关注教育问题并非心血来潮。

《一网打尽：贝佐斯与亚马逊时代》一书中记录了这样一个故事。贝佐斯在高中时期曾在麦当劳打工赚取学费，但打工的收入并不算高，他便产生了在教育领域尝试创业的想法。

当时，他和高中女同学维尔纳一起创建了一家名为“梦想学院”的培训机构。“梦想学院”为10岁左右的孩子们提供10天一期的暑期班——不同于一般的课外辅导，这个小班的内容涵盖儿童文学、科学与计算机等一系列课题，主要以讨论的方式进行，为的是培养孩子“用新方式思考老问题”。虽然维尔纳笑称“应该不会有人报名”，但贝佐斯的父母非常欣赏这个点子，还给贝佐斯的弟弟和妹妹报了名。

在2017年准备投身慈善时，贝佐斯曾在推特上写道：“慈善的第一目标，是为有需要的人解决眼下的难题。”但根据他一贯的行事作风，人们很难不认为，一座不起眼的幼儿园也将是亚马逊长期计划的一部分。

塔尔萨公立学校系统运营总监多米尼克·德雷塞尔认为，贝佐斯投资20亿美元建幼儿园，可能是亚马逊进军公共教育市场的第一步。他预测，未来亚马逊或许会打造集传统学校功能与创意活动空间为一体的“亚马逊学习中心（Amazon Learning Center）”——它将为各个社区的学生提供多样的活动空间，比如个人自习室、小组会议室、创意中心等等，还将配置社会心理相关背景的辅导老师，随时和学生沟通解决问题中心。除了实体学校，中心或许还会提供线上修习课程的模式，并配备海量的在线课程资源，让有意愿的学生在家也可以完成学业。

2018年，美国《国家》杂志的一篇报道对贝佐斯的商业帝国做出了一种解读：贝佐斯经营亚马逊的目标远不止“统治市场”，他更希望的是亚马逊参与基础设施的打造，从而直接“成为市场本身”。

在教育行业，目前最大的基础设施“实体学校”正面临着很大的挑战。疫情之下，很多校园面临着无法开放的情况，不少年龄尚小的学生学业进展受阻。

今年3月，美国国会通过了名为“美国救援计划（American Rescue Plan）”的一系列提案，其中就包括为全国的公立K12学校提供1280亿美元的支援资金，以支持他们购买防疫耗材、更新教学方案与系统。而就在8月27日，田纳西州的教育专员佩妮·施温恩宣布，她将考虑放开教学形式的限制，允许州内学校进行远程教学，以应对疫情暴发和停课大潮。

“疫情让人们逐渐习惯数字化场景，也很大程度改变了人们对于学校的‘实体认知，”德雷塞尔在他的文章中写道，“所以未来，线上教学、线上知识获取肯定是主流趋势，而擅长预测消费者行为的亚马逊肯定会发觉这一点。”

况且，投资线上公共教育对亚马逊来说也是有利润前景的——一方面，如果亚马逊能够持续积累学生成长过程中的数据，那就相当于把这些未来的消费者的消费偏好、个性化方案掌握在了自己手里。另一方面，把亚马逊教育打造成品牌，也能够培养用户忠诚度，让他们未来乐意消费更多的亚马逊产品。线上教育仍然是一片蓝海。

由此可见，免费幼儿园的慈善计划也许只是第一步，贝佐斯与他的伙伴们可能正在计划着作出更深刻的、更长远的改变。

资本巨头能让教育变得更好吗？

富豪们的捐款，将如何影响美国的教育体系？

在如今的美国，贫富差距仍然在逐年增加。在过去的一年里，美国亿万富翁们的总财富增加了1.763万亿美元（59.8%），从大约2.947万亿美元增加到了4.711万亿美元。2018年，富豪榜前三位——贝佐斯、盖茨和巴菲特的财富总和，超过了美国最贫困的那一半人口的财富总和。

如何在巨大的财富鸿沟面前保持相对的平衡？除了通过遗产税等税收政策调配，富豪们通常会拿出部分财富用于慈善，以回馈社会并推动各领域发展。今年6月，美国施惠基金会发布了《2020年度慈善报告》。数据显示，2020年全美的个人捐赠总额约为3241亿美元，比去年增长2.2%，占总捐赠额的比例将近70%，是最大的捐赠来源。而根据2016年《美国慈善年鉴》一书调查显示，全部的善款中，来自美国富豪们的捐赠占到了三分之一。

美国的教育不平等问题始终是人们关注的重点，而富豪们也在这个领域开展了各自的探索。2021年，流向教育领域的善款约增加了9.0%，达到713.4亿美元。这些捐赠既包括对K12阶段的学校、高等教育、图书馆的捐赠，也在疫情背景下，增加了校园中新冠肺炎相关管理与救治方面的投资。

资本巨头们参与教育实验，或许给美国的教育系统提供了更多的发展路径。德雷塞尔提到，“亚马逊或许可以提供一种创新的模式，让公立学校发展线上教学，保持良好的竞争力。”

硅谷社区基金会首席执行官艾米特·D·卡森也认为，在人工智能和自动化快速发展的今天，资本的参与能让我们在繁杂的通路中多做尝试，以找到更好的教育模式。此外，慈善家们对于弱势群体学生的资助，也被看作是平衡教育资源、推动教育公平的直接方法。

不过，也有不少人会担心资本的过度参与，会破坏花费长时间搭建并修缮的公立教育体系。富豪们的慈善计划中，摆在台面上的“个人色彩”与“商业头脑”都是引发公众担忧的部分。

《纽约时报》提到，公众对于慈善的监督基本是缺位的，“资本巨鳄们有改变政策的力量，但没有受到相应的监督。”密歇根大学公共政策助理教授梅根·汤普金斯·斯坦格表示。这和民主原则下的教育改革是有所背离的——慈善家们将自己认可的理念落地至慈善机构内，而他们的“教育实验”将会直接影响低收入家庭孩子的命运。

纽约大学教育学史教授黛安·拉维奇也在自己的博客中对贝佐斯的计划表示了强烈的忧虑。“科技巨头们总是一意孤行，以非常个人的想法去打破青少年们原本的成长轨迹。他们基于自身经历而设计的教育方案，不可能给穷人家孩子带来成功的。”

在博客的评论区中，一些教育学者赞同道，富豪们在公共教育领域推行“创意”，实质上可能破坏民主，跌入另一种独裁的困境。而他们的营利野心，也可能会把公共教育推向逐利的赛道，从而失去原本公共机构的身份。

正如得梅因校区所遭受的質疑，如果资本和慈善家们没有办法和现有的体系去合作、去融合，那么即使他们的想法一流，也可能招致质疑。

目前，贝佐斯学院除了已经投入使用的得梅因校区，还有另外5个校区正在筹建中，其中的费德勒尔韦校区将于今年10月左右开园。根据媒体报道，新校区将和费德勒尔韦当地的公立学校组织合作，并作为对当地公立教育的补充投资来进行。能够看到，贝佐斯也努力在自己的“狂人”理想和合作精神中寻找平衡点。

未来，贝佐斯是否会把慈善项目扩大至线上教育，还是一个未知数。不过，在美国的公立教育面临复学危机的当下，贝佐斯们的创想与战略，或许能够成为美国教育系统的另一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