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秀萍
我毫无预兆地想起了那只狗。我还以为我彻底忘了它,毕竟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
它刚刚被父亲捡回家时,听说是快要死了的。等我回家见到它时,它已十分健壮,全身黑亮,没有一根杂毛,在太阳下闪着缎子样的光,跑起来屁股向左右大力扭动着。
我和它相处时间不长,大概一个月。那时,苹果开始飘香,馋嘴的鸟儿成群落上枝头,顽皮的孩子也开始在附近转来转去。父亲让我去看果园,他朝小狗一指,说,把它带去。
我们一路狂奔到果园。我那时马上要大学毕业,工作找得不错,又没有学业压力,根本体会不到生活的艰辛。
现在的我已生白发,才看懂生活的模样。此时,我坐在公园一角的长凳上,突然想起了它。夕陽把整个公园染得红彤彤的,我也变成了红彤彤的。我现在记性很差,和医生约好第二天见面,刚放下手机就忘了。但是以前的事,想不起来就算了,一旦想起来,就清晰得很,像电影胶片一帧一帧播放。
那天我和它在果园里穿行,累了就在树下铺个垫子,坐着读书,或者躺下看果树和树缝间被撕扯得豁豁牙牙的天空。果子沉甸甸地坠下来,把枝条拗成优美的弧线。一个苹果挂在我旁边的树枝上,我拉过来咬一口,再送回去,它随着枝头一上一下弹动很久。小狗在我旁边安静了一会儿,就唧唧哝哝站起来,像泥鳅一样钻来钻去跑没影了。大概十分钟后,它回来了,卧在我身边,像个吃过糖果的乖孩子。刚老实一会儿,又站起来跑走了。不管怎样,也不管它跑掉几次,过十分钟它就回来找我。随它去吧。
带它来看守果园,就是自找麻烦。它似乎跑走太久,有好几个十分钟没有回来,我有些担心,到处找它,听到远处似乎有唧唧哝哝的叫声,顺着声音找过去,看见它被绳子套住了,正系在一棵树上,着急地转来转去。看看附近也没有人,我带它回到果园,它居然老老实实卧在我身边,再也不去撒野了。
晚上回家,大家看电视,它就转到我身边,跳到我腿上,两条前腿往我膝头一搭,下巴往上一搁,头对着电视机,不一会儿睡着了。天天如此,也不去找它的白猫了。
说起白猫,那可是它的闺蜜。它们共用一个饭碗,还睡在一个大脸盆里,睡觉时你枕着我,我枕着你,在圆溜溜的脸盆里躺出一个黑白融合的圆来,看起来很温暖。
一个月很短,回校那天,它一直跟到车站,我坐进大巴车里,趴在窗口,喊它回去,车子开走时,它还在溜溜达达地到处转悠。
等我下次回家,它已经跑丢了。
我看到高大结实的院门下有个洞。父亲说,有次它回家太晚,被锁在外面,就自己刨了个洞硬钻进来的。虽是土地,被人踩了很多年,日晒雨淋,变得光滑结实,比水泥地还硬。家人觉得给它留个通道挺好,就没有填起来,一直留着。
这次离家以后,我只身一人到千里之外的城市打拼,每日忙碌,很快把它忘记了。二十年一晃过去了,像是扭了一下头,再回首时,清澈的眸子一片朦胧。为什么到现在突然又想起它,想来是很有道理的。
此时,太阳已经下山,只剩下西边的天空透着微红,公园里几乎没了人,我还呆坐在长凳上想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