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现品 张娟
《人生》是路遥穿过多重障碍、进入自由写作心境的创新之作,也是他力图表现生活复杂面貌的用心之作。正是这种对生活复杂性的极力贴近,才使其具有极为丰富的内涵,具备了超越同时代作品的潜质。《人生》一直被学界认为是具有开拓性、经典性的文本:“开启了农村有为青年的‘进城之路,以文学‘想象的方式开拓新时期文学的格局。”张悠哲:《乡土社会转型与路遥的城乡伦理建构》,《小说评论》2019年第1期。但《人生》的价值并不限于呈现农村知识青年的尴尬身份与处境,更在于它是一个内涵复杂、极具张力的文本,除社会二元结构对个人奋斗的压抑、男女爱情与事业的两难选择、乡村伦理与现代文明的对立交错等内涵外,还集中展现了知识话语的存在困境。但目前学界对《人生》中的知识话语关注不够,未能深入挖掘知识话语在转型时期的艰难处境,自然也无法洞悉其丰富的包蕴性及前瞻性。本文以个体存在为切入口,探讨知识话语的崛起对个人成长的重要性,剖析知识话语在遭受权力话语、资本话语挤压后的内部危机,以期实现对新时期主流话语复杂性的整体把握,揭示身处其中的个体生命的存在境遇。
一、知识话语的崛起
中国社会经历了“文革”10年的激烈动荡后,人们普遍认识到了知识与人才的重要性。1977年中国恢复了高考制度,这激发了人们追求知识的热情,因高考在很大程度上被多数人当作转换身份的主要途径。社会主流话语对知识的强调不仅弥漫在城市之中,而且迅速波及到偏远的农村,影响着农村青年的人生选择,《人生》中的高加林就是当时农村知识青年在文学想象中的艺术投影。《人生》主要从两个方面呈现了新时期知识话语的崛起对个人生命的影响,其一是知识话语促使个人的初步觉醒;其二是知识话语使个人获得社会的认可与尊重。
首先,新时期知识话语的崛起完成了对高加林的初步启蒙,使他不论在身体上还是在精神上都表现出与一般底层农民不同的面貌,“修长的身材,没有体力劳动留下的任何印记,但又很壮实,看出他进行过规范的体育锻炼。脸上的皮肤稍有点黑;高鼻梁,大花眼,两道剑眉特别耐看。头发是乱蓬蓬的,但并不是不讲究,而是专门讲究这个样子。他是英俊的,尤其是在他沉思和皱着眉头的时候,更显示出一种很有魅力的男性美”。路遥:《人生》,第16页,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本文所引《人生》皆出自此版本,只注明页码。这不同于老舍笔下沉默、坚韧的祥子式的中国传统审美,路遥的审美带有西方现代色彩,不仅表现了新时期的审美取向,更重要的是通过身体描写表现了新旧农民的不同,进而为我们呈现出新时期知识话语塑造的一个昂扬向上、朝气蓬勃、极力排除万难而前进的个体生命。就这一点来看,路遥塑造的高加林是对柳青笔下的梁生宝的呼应。但同样是农村新人形象,时代语境的不同造就了两人不同的人生选择,正如蔡翔所说:“高加林和乡村之间的关系就是一个逃离的关系,高加林的命运就是一个逃离。他跟梁生宝完全不一样,梁生宝完全是把自己融入他个人或大多数人的命运中间。”见张书群:《“80年代”文学:历史对话的可能性——“路遥与‘80年代文学的展开”国际学术研讨会纪要》,《文艺争鸣》2011年第10期。集体化时代要求梁生宝将个体融入集体中才能充分实现个人价值,而新时期知识的复兴与个人主義的抬头,则使高加林做出了不一样的选择,“读书人高加林有自己的‘活法,已经无法在高家村传统‘活法中安顿自我”。张高领:《“进城”的难题与“颠倒式误读”——从〈创业史〉到〈人生〉》,《文艺争鸣》2017年第6期。面对现实,他表现出的是一种主观战斗性人格,高考失败后,他从事乡村民办教师工作如鱼得水,即使被村支书高明楼以权谋私排挤出乡村教师队伍后,他也没有灰心丧气、一蹶不振,反倒时刻保持着一颗进取的心,“只要高家村有高明楼,他就非要比他更有出息不可!”⑤⑥ 路遥:《人生》,第17、34、135页。与父母一辈沉默寡言、忍气吞声的农民不同,高加林始终表现出一种反抗现实、主动争取的个人能动性,这不能不算是个体觉醒的表现。
其次,知识话语的崛起使个人逐渐摆脱感性盲从的弱点,呈现出一种高度理性的主体人格。作为农村青年,高加林对自己的人生有着严格的规划,他一直奋斗的目标就是要离开农村、脱离土地,为此,他可以拼尽全力排除一切障碍,“不必隐瞒,他十几年拼命读书,就是为了不像他父亲一样一辈子当土地的主人(或者按他的另一种说法是奴隶)”。李劼:《高加林论》,《当代作家评论》1985年第1期。即使高考失败,高加林摆脱农民身份的唯一出路断绝后,他也没有像其他农村青年那样认命服输,而是凭借当时农村对文化知识的重视当上了一名民办教师。即使面对热烈纯真的爱情,高加林的理性人格也仍然没有缺席。农村姑娘刘巧珍在作品中充当了拯救者的角色,她出现在高加林人生的低谷时期,并以自己一颗赤诚火热的心温暖着他,让高加林本已要衰颓下去的心又重新活泛起来。但路遥并未局限于书写农村青年的爱情,而是借恋爱的男女来凸显个体选择的艰难过程与社会时代的复杂纠葛。因而,爱情在《人生》中蕴含着更为丰富的社会内涵,它不仅充分呈现了个体在城乡之间的艰难选择,更表现出了知识话语的时代魅力。高加林读书之多、眼界之宽、思想境界之高远非一般高中生能及,广博的知识不断锤炼着他的思想,让他彻底洗净农民的乡土底色,重新镀上了一层体面的外衣:俊朗的外貌、蓬勃的生命力和惊人的才华。
这件由知识编织起来的光鲜外衣不仅吸引着农村姑娘刘巧珍,更得到了城市干部子女黄亚萍的青睐;更进一层来说,刘巧珍和黄亚萍分别代表了传统和现代两个文化维度,二者对高加林的倾慕也就表征了知识的强大感召力。实际上,刘巧珍对高加林的爱情在很大程度上是以牺牲自我来维持的,她虽冲破了传统伦理道德对女性的控制,却又落入了另一个男性的权力话语之中,她的一言一行都受到高加林的制约,“她在有文化的人面前,有一种深刻的自卑感”,“但她决心要选择一个有文化、而又在精神方面很丰富的男人做自己的伴侣”。
⑤由此看来,刘巧珍对高加林的爱情很大程度上是源于对知识的渴望。与刘巧珍的牺牲奉献精神不同,黄亚萍的爱情从一开始就表现出了平等独立的姿态,对于两人的相爱,路遥这样评价:“他们性格中共同的东西很多,话也能说到一块。”⑥黄亚萍和高加林的爱情建立在对知识的共同兴趣与关注上,正是高加林才华横溢的文章重新点燃了黄亚萍爱的激情,她一旦发现自己的感情所在,就奋不顾身地走向前去争取。在一男二女的情感结构中,高加林作为特定历史时期的农村知识青年,其身上集中体现了知识话语的魅力。而正如乔以钢所说:“对‘乡村佳人的占有,无法真正消除‘乡村才子处于‘城乡交叉地带的心灵漂浮体验,并不能使其获得精神拯救。”乔以钢、李彦文:《近三十年“城乡交叉地带叙事”中的“新才子佳人模式”——以〈人生〉、〈高老庄〉、〈风雅颂〉为中心的考察》,《南开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4期。知识话语的崛起看似势头迅猛,却不能不承受其他话语的强力挤压。
二、知识话语的外部挤压
《人生》中的知识话语虽显露出一定的吸引力,却遭受着来自外部的政治权力和物质资本的双重挤压,知识话语的这种生存困境可以说蕴含着特定社会时代的全部复杂性。一方面,伴随着新时期集体化生活的解体,社会权力结构及利益分配面临着重组的局面,权力话语在此重组过程中日益彰显出它的强大优势;另一方面,新时期商品经济的迅速发展,与之相伴的物质资本在整个社会语境中也不断获取更多的话语权。
新时期在实现利益重组的过程中难免带有高度个人化的特点,这种对个人利益的强烈诉求造成了一系列的社会矛盾,反映在当时的乡村就是权力话语对传统乡土伦理道德的渗透与瓦解。在《人生》中,路遥为读者呈现的正是一個“建立在不平等的权力关系基础上的弱肉强食的”③④ 路遥:《人生》,第8、90、45-46页。乡村世界,从而颠覆了“十七年”文学对干群关系的和谐书写,不仅将村支书高明楼塑造成一个以权谋私的干部形象,以此揭露在权力话语的驱使下干群关系日渐紧张的趋势,同时也表现了知识话语在权力话语主导的乡村社会的软弱无力。甚至可以说,正是高明楼以权谋私的行为阻断了高加林正常的人生进步之路,尽管他有知识有文化,从事乡村教学工作很得心应手,并深受学生和家长的爱戴,但丰富的知识根本不足以抵抗强劲的权力话语的攻击。作为村支书的高明楼只用一句简单的话就将他民办教师的身份给夺了过去,而当愤愤不平的高加林想要状告高明楼时,父亲高玉德的一番话揭露了乡村社会等级差异的现实:“人家通天着哩!公社、县上都踩得地皮响。你告他,除什么事也不顶,往后可把咱扣掐死呀!”
③面对同样的权力压迫,高玉德选择了与20世纪40年代的小二黑全然不同的解决方法,与其说他不认可小二黑向上级政权投诉的做法,不如说他不再相信基层政权能够保持公允。在所有寻求平等的机会都消失之后,贫穷无势的他只能祈求“老天爷”的睁眼时刻。当很多作家还在热情描绘新时期农村生产责任制带来的欣欣向荣局面时,路遥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乡村社会中等级链条的存在,并在文本中将其表现形态具体呈现出来,这不能不说是《人生》极力贴近生活复杂性的结果。
如果说高加林被高明楼剥夺民办教师的身份是权力话语对知识话语的第一次碾压,那么“卫生事件”就是权力话语对知识话语的第二次碾压。值得玩味的是,高加林作为“卫生事件”发起者,同时也是知识话语的一号代表人物,在整个事件中一直处于缺席的状态,只有二号代表人物高中生刘巧玲站出来试图以化学知识来确立知识话语的主导地位,但她很快就败下阵来。而知识话语败阵之日,也正是权力话语带着光环出场之时,“明楼把旧制服外衣的扣子一颗颗解开,两只手叉着粗壮的腰,目光炯炯有神,向井边走去,众人纷纷把路给他让开”。
④路遥采用不失夸张的笔触,着力为我们塑造出一个具有强大号召力的人物形象。知识话语被权力话语所挤压可见一斑。有研究认为这一缺席“意味着高加林所代表的知识话语权被无视,从精神和价值上彻底被乡村共同体抛出”,刘素贞:《“时间交叉点”与两种“结局”的可能——再论路遥对〈人生〉中“高加林难题”的回应》,《文艺争鸣》2017年第6期。可谓一语中的。
在当时的乡村世界,知识话语不仅遭到权力话语的无情碾压,同时也承受着资本话语的强力冲击。《人生》中资本话语的强力是通过高家村“二号能人”刘立本表现出来的。作为新时期商品经济发展的获益者,刘立本在精神上充满优越感,他始终以一种傲气十足的态度对待村里贫家薄业的庄稼人,经济拮据的高加林自然也在其傲视之列。同样作为农村先富起来的一代人,刘立本和孙少安的选择却截然相反,与孙少安的集体致富不同,刘立本始终秉持着个人发家的价值观。或许人们认为这是由两人的脾气秉性差异所造成的,但细究起来,作为路遥前后期作品中两个具有相似经历的人物形象,刘立本代表了商品经济时代资本所表征的个人化追求与竞争关系,孙少安则是传统乡村伦理道德与现代商品经济的复合体,这种同类形象的前后变化反映着路遥创作由前期的反思批判到后期的寻求重构的努力。正因如此,在看待刘立本反对刘巧珍与高加林恋爱的这一行为时,就不能只是简单地认为“他是农村传统道德最坚决的卫道士”,阻碍青年人的恋爱自由;还应意识到在其反对行为背后,正隐藏着刘立本所代表的资本话语对知识话语的蔑视。高加林引以为傲的文化知识丝毫不能改变其贫穷拮据的生活状况,两个家庭之间巨大的贫富差距可谓乡村社会中等级链条的又一种体现。由此,高加林所代表的知识话语再次遭受了碾压式的失败。
借助主人公的遭际,《人生》细致描绘了在权力和资本的冲击下逐渐瓦解的乡村伦理社会,其间所表现出来的等级链条与利益固化已成为高加林立志逃离农村的催化剂。在权力与资本相互勾连的等级关系网络面前,知识话语的崛起尽管使个人摆脱了感性盲从的弱点而拥有高度理性的人格,但终因力量单薄、根基浅而难敌权力与资本的双重围剿。在这种双重围剿面前,知识话语自身也因内质的疲软无力而逐渐显露出潜在的不可避免的内部危机。
三、知识话语的内部危机
知识在一个人的主体塑造过程中起着极为重要的作用,如前所述,新时期知识话语的崛起催生了高加林主体意识的初步觉醒,使他摆脱父辈逆来顺受的性格局限,从而符合了现代文明对个人素质的要求。但值得强调的是,知识话语在重塑主体的过程中也日益表现出自身严重的内部危机,其一是知识话语内部分裂的危机,其二是知识话语对权力与资本的屈从或追逐。
在《人生》中,知识话语内部分裂的危机主要表现为现代科学知识与传统伦理知识的分裂,具体到高加林的身上,即是高度理性的主体对人伦感情的彻底抛弃。如前文所述,现代科学知识已唤醒高家林身上的理性,使他表现出超乎常人的计划性与目的性,并激发出自身潜在的韧性与毅力,而过度的理性则让他表现为一个没有感情的冷漠麻木之人。不同于刘巧珍面对爱情时的勇敢与火热,高加林始终以一种冷静理智的态度来对待自己的感情。在与全身心投入爱情、富有人情味的刘巧珍的强烈对比下,过分理智的高加林越发显得虚伪自私、可悲可叹,他把爱情作为改变自身命运的工具,这种把人伦感情拿来利用的态度与其说是被权力异化的结果,不如说是情感归宿与理性认知的游离、分裂。在高加林高度理性的世界中,他可以为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而置人伦感情于不顾,这无疑是新时期知识话语崛起所带来的意想不到的结果。这种对知识伦理面向的忽视可以说与当时的社会环境有很大关系,“文革”刚刚结束,人们迫切需要改变贫穷落后的物质生活状况,因而一方面强调现代科学知识对生产力的推动作用,忽略了人的情感精神需求,根本无法对现代科学知识持有一种辩证客观的态度;另一方面也未能认识到人伦常情的重要性,并对代表着人们情感需求的传统伦理知识持激烈的否定态度。高加林行为选择中的理性至上正是知识话语内部分裂的危机在个人生命中的具体表征。
除了内部分裂的危机外,知识话语还面临着主动依附于权力、自觉追随资本的深重危机。新时期推崇知识话语的主要目的不在知识自身,而是为了建立中国的现代化社会,以摆脱国家物质贫困的现状,科学知识只是当时国家政府认定的实现现代化、推动生产力发展、增加社会财富的有效工具,而不在于培养具有现代主体意识的个人。而且知识话语在中国的根基一直十分薄弱,新时期知识话语的崛起盡管给人们很大的激励,但它从未获得独立的存在价值,不仅不能依靠自身力量完成思想观念现代化的历史重任,反而在寻求自身存在依据、谋求突破性发展时,不得不倚仗政治权力与追随经济资本,使广大知识分子始终无法获得反思批判意识赖以确立的价值基点。因而,以高加林为代表的知识话语在乡村世界遭到权力资本和物质资本的双重挤压时,他并没有联合其他知识青年进行直接对抗,以知识话语自身的魅力唤醒民众,挣脱权力与资本的绝对控制,构建知识话语的独立价值;而是在意识到对手力量过分强大、高家村思想观念现状难以改变的情况下,想方设法地尽快逃离高家村,知识话语力量的微弱由此可见一斑。且不说作为知识分子的高加林逃离高家村、寻求个人出路的选择是否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单是逃离高家村,就是高加林所代表的知识话语力量所无法独立完成的,仍需倚仗权力话语。可以说,高加林他理想的个人进步之路因遭到权力话语的压制而中断,对此他虽有过愤恨并兴起反抗之心,但终于还是因为个人力量的渺小而不得不放弃,这与阿Q面对失败采取的精神胜利法截然不同。吊诡的是,他在积极寻找个人出路、对抗权力话语的过程中,又不能不变成权力的依附者,最终他依仗叔叔的权力在县委谋得了一席之地,从而暂时逃离农村,部分实现了个人理想。高加林的叔叔在小说中并不承担伦理、亲情的功能,而更多代表着家庭以外的社会领域的成功、权力和庇护。高加林看似实现了对代表着权力话语的高明楼、资本话语的刘立本的主体反抗,其实乃是知识话语对权力话语的更深依附。这种寻求更大的权力庇佑的反抗方式实际上是虚假且没有意义的,只再次证明了权力话语的根深蒂固。还有,高加林进城后,逐渐嫌弃刘巧珍而倾心黄亚萍,除了知识程度、文化趣味的原因外,更有黄亚萍给他带来的物质生活上的享受,小说中这样写道,“给他买了春夏秋冬各式各样的时兴服装,还托人在北京买了一双三接头皮鞋(他还没敢穿)。平时,罐头、糕点、高级牛奶糖、咖啡、可可粉、麦乳精,不断头地给他送来——这些东西连县委书记恐怕也不常吃,她还把自己进口带日历全自动手表给了他,她自己却戴他的上海牌表”。路遥:《人生》,第173页。对优越物质生活的占有,使高加林品尝到了个人奋斗的甜美果实,也于不自觉中成为资本话语的热情追随者。知识话语的地位与危机以一种具体形象的方式呈现了出来。
综上,高加林在知识话语的支撑下看似建立了个人主体性,但其人生理想的选择与个人价值的实现方式都深受权力话语的左右,其个人奋斗目标也具体化为物质资本带来的优质生活。他这种对权力的依附既是个人主体性尚未真正确立的表现,也是知识话语力量微小、根基薄弱的表征,更意味着权力话语在当时社会所拥有的至高地位和资本话语的强大诱惑力。高加林或许没有意识到在个人自我实现过程中的不自由状态,作者路遥却敏锐地捕捉到了社会现代化进程中所面临的复杂矛盾与深层危机:现代科学知识是社会赖以发展的主要推动力,而知识话语既须依赖权力话语的支持,又要以资本话语为前途或出口;个人促成了社会现代化的高速发展,反过来,个人又在社会现代化进程中失去其主体存在的意义与价值。重读《人生》这一富有包孕性的文本,我们得以观察到20世纪80年代初中国社会权力、资本、知识等各种话语的社会地位,传统文化中所携带的官本位思想内核也由此清晰地呈现出来。
【作者简介】任现品,博士,烟台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张娟,烟台大学人文学院研究生。
(责任编辑 李桂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