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热心肠

2021-11-16 14:05林舒蓝
中学生博览 2021年21期
关键词:热心肠冰棍玩儿

林舒蓝

1

我特别讨厌一位老太太,即便我与世界交手还没有很多年,但距离我上一次见她,也有10多年了。

我还是个记性很差的人,甚至记不太清那个让我无论什么时候想起,都难过得有些颤抖的少年脸,但我始终清楚记得那位老太太的模样。她常年戴着一副大圆花翡翠耳钉,圆脸盘,连脸上深深的皱纹都连成一圈圈,目光里写满挑剔和严厉。

她就是用这种带着点儿嫌弃、严肃又夸张得好像要看笑话的表情,跟我妈说:“我数着呢,你女儿今天吃了七次冰棍。”

那时候我还是个正在读小学的小豆丁,因为学校地理位置好,我们春天去游泳馆上课,秋天去体育场开运动会。10月份我们这儿还在被秋老虎侵袭,运动会我报的项目不多,大部分时间都坐在露天的看台上,没有遮阳伞,只能被太阳照着。

这样的时刻,没有小朋友不想吃冰棍。

商家们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早早在看台外面拉了电线,卖起冰棒和饮料,虽然老师说不允许下去买东西,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学都悄悄地跑上跑下,我只能垂着脑袋——我一分零花钱都没有。

我妈向来对所有零食都拒之千里,更是视冰凉的冰棍为洪水猛兽,想得却得不到,看着小伙伴都在身边“吧嗒吧嗒”地吃,我确实有一点儿孤立无援的落魄。更难堪的,是不时还有小伙伴问我:“这么热的天,你怎么不吃冰棍呀?”

“啊,我现在不太想吃。”我一边说,一边揉揉肚子,“我今天胃不太舒服。”一说假话,我就更讨厌自己了,我明明因为吃不到,才在夏天无时无刻不想着吃。

当时大家吃的,基本上都是那种一袋里面装六七个很小的、插了木棍的可乐冰或雪碧冰,而我,甚至在说谎的10分钟前,去洗手间路过邻班的座位时,看到一个女孩吃了三四根,就把袋子丢在了一旁的水泥地上,我忍不住悄悄捡起来,吃了一个。

可我还是想正大光明地去挑选自己喜欢的冰棍,于是中午回家,我鼓足勇气问管我稍微少一点儿的爸爸要了一元钱。我犹豫了很久,还是没买更喜欢的小牛奶和糯米糍,买了两袋可乐冰,也分给了一些把零花钱花光了的同学。

巧的是,下午和我一起玩儿的男生又带了一元钱,他成绩不好,是老师的重点观察对象,不敢造次,就让我帮他买冰棍。

之后我又在看台捡到了五角钱,再之后,又一个同学说:“我刚跑完步太累了,你帮我买根冰棍好不好?我分你一小根。”

就这样,我确实一共拿了七次冰棍,这是回家后,我面对着暴跳如雷吼叫怒骂的妈妈,冷静思考出的答案。而我妈冷笑了一下:“没出息,还捡别人的垃圾吃,而且人家同学自己没手啊,让你去买?”还有很多难听的话。

我哭得第二天运动会都没去,我真的好讨厌那位老太太。忘了说,她是我们班一个特别话痨的男生的奶奶。

2

于是整个小学时代,我除了防事无巨细都要管的我妈,还要管她这么个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多管闲事的“老妖婆”,我真的直到现在都无法释怀,无法对她有一个礼貌的称呼。

几年里,我拿仅有的一点儿压岁钱去买漂亮的、大家都有但我妈不准我买的彩笔,她要告状;我去小摊儿前看一眼、去小店前逛一圈她也要告状。我和男孩子玩儿,她就在我妈来接我时多嘴:“你家孩子怎么跟那种男生玩儿啊?”还有一次我穿了件红色的泡泡袖裙,我自己特别喜欢,虽然显得有点儿圆,但大家都夸我好可爱,只有她,揽着我的肩,用不大却连路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以后我们穿蓝色的、黑色的裙子,红色容易显胖。”我如遭晴天霹雳,想甩开她的手,竟然没甩开,之后也没勇气再穿那条新裙子了。

好不容易熬过小学,我和她孙子不同班了,我妈却依旧会跟她在学校门口碰见。有次她说完孙子考年级前五十名,又来问我妈,然后当着一大堆家长的面,惊讶地问:“啊?你家女儿现在排五百多名?不会吧,你弄错了吧?”

我妈面对如此羞辱,当然也不会自我消化,回家一直大吵大闹。我咬牙想,全校九百人,是不能有五百名的存在吗?

我不明白,真的。小时候我安慰自己,她可能真的是怕我吃太多冰棍,吃坏了肚子,可能是真觉得小孩子爱花钱不好,可能是她家家教严,是她为人直爽,可长大一点的我,再也找不到理由了。

3

到了高一,这位老太太终于彻底不再跟我有交集,我却依旧没逃掉被别人“热心肠”伤的害。

直到高三我近乎休学前,我都是不被我妈允许看电视玩儿电脑的,连投稿,都是周末的清晨也不能偷懒赖床,5点钟就在床上等我妈去买菜,才跑下来偷偷用一会儿电脑。但如果有亲戚朋友来,我妈会碍于面子,允许我碰她的手机。

高一的那个暑假,我有一个喜欢的男生,但偏偏我妈不买菜了,每天都让我爸下班了带点儿。天无绝人之路,暑假过了一半的时候,我妈妈的大学室友带着她女儿和老公来我们这玩儿,我们一起去游乐场,我边玩儿,边见缝插针找机会用我妈妈的手机和那个男生聊天。

我知道今天过去,又有很久没法再联系了。

可正当我聊得开心时,那位室友跟我妈说:“我观察半天了,你女儿一有空就看手机,这么上瘾哦。”我妈当即一把抢过手机,这件事,隔三差五就拿出来吵一遍,吵了好多年,说我太丢她的人了。

还有好多好多类似的、一提起来就伤心的回忆,那些让我变成了一个怯弱、敏感又自卑的女生,开始整夜失眠,直到高三开始半脱离了家庭,自己赚钱、旅行,躲在外面朋友家,才慢慢把状态调整好了一点,但每隔一段时间,还是会跌进谷底,难受不堪。

我当然明白,我不是那种百分百听家长话的乖巧小孩儿,可无数了解我家的人,都说我妈妈偏激。我觉得对我,我妈妈是施害者,而那些“热心肠”的大人们,是加害者。

可是为什么?我每次都很认真地想,为什么大家都不打听清楚原因,再作评价呢?小学时的冰棍是,长大后的手机也是。明明只要他们什么都不做,我或许就能以迂回的方式安稳成长,不被戳破那些大的小的狼狈和无奈,不被打碎仅有的、好不容易偷来的一丝快乐。

4

直到后来这位室友阿姨又来我家这儿,我突然找到了答案。

那天是我妈包括她在内的三个室友一起来我家这边,我妈请她们吃饭。那天特别冷,我又是生理期,我饭还没吃好,她突然说起她的家事,用种种夸张的言语指责她老公的言行。

我不信,我记得那位叔叔温文尔雅,当初她说我有网癮,我妈变了脸色,就是这位叔叔打的圆场:“其实她也没玩儿多久,不是不能玩儿这些电子产品,应该规定时间,让她好好玩一会儿,再休息休息。”

想到这些,我根本无意听下去,可她突然一拍桌子,用说笑的语气让我出去,说大人说话小孩子别听。我说我不舒服,不想离开温暖的空调屋,她让我别找借口也别娇气,非常强硬地把我赶走了。

那家餐厅门外没有椅子,后来我难受得不行,又进去过一次,她又赶我。一瞬间我明白了,跟他们的“热心肠”一样,之所以让我讨厌,是因为他们论真心,不够尊重别人;论为人处世,又压根儿没有这个能力。谁都可以怀揣好的坏的、不同的心思给别人提建议,但把话说得好听,把事做得漂亮并不容易。我自己也做不到。

虽然不甘心,但我又突然有点儿开心,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些年,明明我每次都可以以牙还牙,回赠他们同样难听的话和恶劣的表情,但想了想,每次都没有说没有做。这个世界上多的是不理解、无法感同身受和不一样,但不同的是思想,忍住不说是教养。

编辑/广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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