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蓉
2021年9月2日,第八批在韩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遗骸从韩国运回辽宁沈阳。当天,中国退役军人事务部在知乎上发出一条提问:“哪些志愿军的事迹令你印象最深,我们该如何铭记他们?”
22岁的韩国人柳彬(音译)选择用行动去铭记。在近800条回答中,柳彬留下的只言片语却引发了很多人接力表达感谢——“(我)参加了这次遗骸发掘行动。我们部队挖掘了两周,只挖掘出一具完整的遗骸,其他都是零零散散的遗骨,和一些‘老古董……这是我在服役期间参与的最有意义的一次行动。”
在网络中,柳彬的身份標签是“在中国留学的韩国人”。柳彬原本就读于北京大学经济学院,去年7月,大三结束时,他暂时休学,回到韩国履行兵役义务。近日,记者连线身在韩国的柳彬,他分享了自己参与帮助在韩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遗骸叶落归根的经历和感悟。以下是柳彬的讲述:
我们发现了一具完整遗骸
今年7月6日下午,我的一位战友挖出了一块大约50厘米长的“硬石块”。这块“硬石块”,看上去长长的,凹凸不平,但颜色和一般土块没什么不同。可能因为有点重,也可能出于直觉,我朋友觉得那是一块巨大的骨头。
我有点难以置信。因为那时,在紧邻“三八线”的江原道麟蹄郡,我和11位战友已经在一座荒山上连续挖掘了9天,从没有发现这么大的遗骨。挖掘开始后的前8天,我们几乎一无所获,只挖掘出一些零零碎碎的遗骨、一些弹壳,以及一些千奇百怪、难以辨别的零件。
坦白地说,第一周,我和11位战友都沉浸在一种消极的情绪中,就像在从事一份既艰辛又毫无成果的工作。我甚至一度怀疑,我们埋头挖掘的那座山,可能根本没有任何烈士的遗骸。正当我们无比沮丧的时候,转机在第9天发生。我的战友们用各种考古工具,把包裹“硬石块”的土细致地剥落下来,一块越来越像人小腿部位的遗骨慢慢呈现在我们面前。当时我们非常振奋,12名战友都聚集在出土那块遗骨的一平方米大小的区域周围。更多的挖掘成果随之而来——两三小时内,随着挖掘的深入,越来越多的遗骨密集出现。在移交给遗骸恢复组前,几乎已经能够自动拼凑出一位战士胸部以下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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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接第16页)“敬礼!”当上司发出这句口令,我们所有人都围拢在这位不知名的战士遗骸身边,向他郑重敬礼。那一幕,我应该一辈子都会记得。每年,数以千计的韩国军人都会投身这项行动,但真正能挖掘出完整遗骸的机会寥寥可数。而我和我的战友幸运地为此做出了贡献,帮助这些曾浴血奋战的战士重见天日、叶落归根。这是我在服役期间做的最有意义的事。
坚硬山地上深挖一米多寻找烈士遗骸
在韩国,从2013年开始,每年的6月25日就会开启为期两个月的遗骸挖掘行动。
这是一项浩大的工程。为了把整座山挖遍,每次行动都有数千人不断交替参加。参与人员分为遗骸挖掘组、遗骸恢复组、遗骸辨识组,其中,既有相关专家,也有自愿申请的部队军人。
根据战争历史和山上诸如垒墙之类的人为痕迹,战争专家每天都会为我们划定一片可能性较高的待挖掘区域。挖掘前,专家已经用金属探测仪进行过一轮探测。但毕竟是曾交战过的地方,为了防范未引爆炸药的风险,我们不得不戴着防弹头盔和手套开始工作。
6月是韩国最热的时候,气温高达30多度。不到1小时,汗水就打湿了全身的工作服。
像考古学家一样,在挖掘中,我们要使用非常多的工具。在加入行动前,经过培训,我们已经学会了它们的使用方法。我们通常先用锄头、铁锹在坚硬的山地上挖掘1米多深,一旦发现土中有类似遗骨的迹象,再转用手铲、小刀、刷子等小型工具,小心翼翼地把土从你认为可能是遗骨的地方抠下来。第二天,我的右手就因此磨出了茧。
然而,很多时候,忙活了半天,最终留下来的可能也只是一块石头。经过数十年的风雨侵蚀,遗骨表面早就蜕化成接近于土块的褐色,很难辨认。每天早上8点,我们徒步三四十分钟爬到挖掘点。通常一天挖掘8小时,直到傍晚5点太阳快下山时收工,挖掘范围只有七八十平方米。下山时,每个人都大汗淋漓、腰酸背痛。
我在中国16年,这里已经成为我的家
9月2日晚上,我观看了第八批在韩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遗骸交接仪式。在大屏幕上,看着志愿军烈士遗骸棺椁被盖上中国国旗,护送前往中国,我心潮澎湃,这不仅仅因为我参与了之前的遗骸挖掘。
我对中国有特殊的感情。2004年,因为父亲前往中国做生意,5岁大的我和母亲就一起来到中国生活。这一住就是16年,广州9年、西安2年、北京5年,跟着父亲的生意变化,我们变换城市。
某种程度上,中国文化深深改变了我,造就了我。因此,中国是我的第二个家。我渴望为这两个家做点事,比如,成为中韩交流的桥梁。
今年12月初,我会重新回到北京,完成学业。我已经决定,大学毕业后留在中国和朋友一起创业,以另一种形式继续搭建中韩之间的桥梁。
(摘自《钱江晚报》2021.9.8)